从第一次割痔疮说起

在我们肛肠科有一句俗语：「十人九痔，十女十痔，好男儿痔在四方」，这听上去虽然有点夸张，但是我可以跟用我多年的行医经验打包票现实中随机撩开别人裤子的话，一百个人起码有七十个有痔疮，如果没有的话，你可以顺着网线过来撕了我的医师证。
不过话说到这里，会有人问，作为医生，我自己的肛门是不是保养得要比别人好很多。
我的回答是：「你想多了。」
虽然我是肛肠科医生，但是我自己也是经历过两次痔疮手术，从此和肛肠科结下了难分难舍的缘分。
我在初三临近中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难忘的事情，可以说因为这件事情，像是预告了我未来职业生涯的走向。那天吃完豆花和麻辣烫回来后腹泻了好几次，整个肛门就像是被涂了辣椒酱，火辣辣的，一动屁股，感觉那里像是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一般。
我坐在宿舍的铁架双人床上，觉得屁股硌得疼，伸手一摸，一个黄豆大小的瘤子堵在肛门口。
我以为自己长肿瘤了。可把我吓坏了，我连遗书都准备开始写了。后来，我一想中考英语还没复习完呢，我不能死！
我叉着腿走到了院内小卖部，看到小卖部没有其他同学的时候，才给我爸打电话，还生怕被小卖部老板听到，讲得特别小声，说：「爸，我屁股长了个瘤子。」
我爸淡定地说：「平时不努力，成绩没憋出个屁，倒是把痔疮给憋出来了。」我说：「痔疮！会不会死？」
我爸：「死不了，这个是咱们家传统，我和你爷爷都有。听说你太爷爷也有。我问：「我姐有没有？」
我爸：「你姐没有。」
好家伙，这玩意儿还是一脉单传，还传男不传女。
我打完电话，小卖部老板一脸猥琐地说：「我有祖传药膏，一抹立竿见影，一罐20块钱，要不要？」
这老头竟然偷听我讲电话，我气急败坏地说：「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回到宿舍，我看着宿舍没人，拿着小镜子叉开腿照着，压根看不清，要是放到现在，手机一咔嚓就行了，当时能照相的手机可是个稀罕宝贝。
我正在观察自己的肛门的时候，室友好死不死地突然进来了，我一紧张，「菊紧」地把镜子坐了下去，差点当场疼痛性休克。
室友拉着我谈了大半天《梦幻西游》里有趣的种种关卡，说得满嘴白沫。我当时一心只想「顾全大菊」，他说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到了深夜，这痔疮真是来得惊天动地，一痛起来就跟屁股底下装了个发电机一样，时不时就往肛门上劈一道闪电。
夜晚病痛加剧，这个在临床很常见，我们在ICU值夜班的时候就很怕半夜病人突然变症。
中医经典《黄帝内经》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这话意思是各种疾病的病情常常在清晨有所减轻，在白天比较稳定，在傍晚有所加重，而到了夜间就会加重。

现代医学则认为，在夜晚之所以会疼痛加剧，是因为人在睡眠时交感神经受到抑制，副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糖皮质激素分泌水平下降。这一系列变化造成了机体的耐受性降低，使得咳嗽、疼痛、体温升高等症状比起白天更难忍受，是造成许多疾病「夜间加重」的主要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简单一句话，生病的人到了深夜是最难受的，这也是深夜网易云选手那么多的原因。毕竟这屁股实在疼得受不了，彻夜难眠。最终我也只能一大早就请假回家了。
一回到家里，奶奶看到我要坐在凳子上赶紧拦住我，说：「我给你拿个被单垫一下。」
我心里暖暖的，果然奶奶最疼我了。
奶奶说：「你今天就坐在垫子上，别乱坐，痔疮这病会传染人的，可别传得全家都是。」
当时我那个伤心呀，不过碍于我医学知识十分匮乏，压根就不知道痔疮会不会传染人。其实痔疮是不会传染的，只是因为它的发病率太高，很多老一辈误以为它的传染性很强。
从现代医学角度来说，痔疮是直肠下静脉和肛管静脉曲张引起的一种疾病，常表现为肛门或肛门内包块，有的伴有疼痛和出血，常常在饮酒、辛辣饮食后发作。但痔疮不是由某种病原体引起的，不是传染病，相互之间也不会传染。
傍晚，我爸从家里骑摩托车载我到了一个昏暗的诊所。诊所放着瓶瓶罐罐，有什么救心丹、跌打药之类，看起来神秘兮兮的。两面墙壁挂满了写着「救死扶伤」「再世华佗」的锦旗，我不小心翻到背面，那些锦旗竟然大部分都是同一个公司做的，这么巧！
诊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是某某导报，上面用玻璃盖着，报纸已经发黄，看起来有些久远了。上面写了一段话，大概内容是：鄙人医术是在年轻时机缘巧合之下得一山野高人指点得此秘传之术，高人让我以此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对于十几年前的小县城开的一个小诊所来说，以前上过报纸，那可是相当的不得了。
后来我从我的肛肠科林主任那边得知，他以前是给村大队阉小猪崽的兽医，学了坏死剂注射的方法就给邻居治痔疮了，后来才开的诊所，那个报纸也是他花了五百块钱叫报社帮他刊登的。
刚看完报纸，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就从里间走出来，这次就是我爸口中那个「神医」了。
他跟我爸打招呼说：「痔疮又犯了？」
我爸递了一支烟给他，笑说：「我没事，就是偶尔上火便血，不碍事。我小孩可能痔疮犯了。」
老人从墙上拿下脏兮兮的白大褂，套在身上，说：「进来看看吧。」
他让我屁股朝天，整个屁股对着他的脸。然后我肛门一紧，打了个「喷嚏」。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气氛和气味都变得有些尴尬。

他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一声，说：「小伙子挺喜欢吃韭菜呀。」我满面通红，默不作声…..
气味逐渐散去，老医生开始治疗我的肛门，这一次治疗差点打开我新世界的大门。
他摇摇头说：「哎哟，年纪这么小，痔疮就这么大颗了，还出血，很严重呀。」我慌了，问：「那怎么办？」
老大夫在我的臀大肌上拍了一掌，「啪」，说：「听你爸说你要中考了，那就先保守治疗吧。」
领了一支马应龙痔疮膏和几包坐浴方，回去涂抹和泡肛门。
经过数月保守「抗痔」后，痔越来越大，原本只是一个龙眼大的痔偷偷跑出大门，另一个黄豆大的小痔也失守了，最后「痔得溢满」，只能「专心治痔」——注射法除痔了。
傍晚，我和老爸再次来到了那个小诊所，老大夫带我进入了里间，让我去蹲一会儿厕所，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我城门失守，那两个家伙瞬间脱逃而出。
回到了治疗床上，我面朝着冰冷墙壁，心如死灰。
老大夫略带激动的语气说道：「出来了，出来了。」我爸隔着小房间在门口激动地问：「怎么样？」
要是别人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我顺产了，
老大夫扯高了嗓门，说：「两个，一大一小。」
老大夫用棉花沾了酒精在我的「菊部」来回地擦拭，一阵冰凉。这一次又打开了新世界！原来肛肠内部还与一个名叫前列腺的器官相邻。
随后老大夫拿了个注射器，从一个小瓶中抽出一管液体，此时我的臀部已经紧张得不行，两瓣屁股已经石化了。
老大夫拍了一下我的臀部，说：「紧张什么？你要放松，这样我怎么打针？」这是针，针扎你，你不紧张呀？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大夫说：「你深呼吸。」

我深呼吸几次，还真管用，臀部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了。
没有打麻药，老大夫手起针落，我闷哼一声，夹住了他的针。老大夫忙喊：「别夹着，针会断！」
一说，我更紧张了。
老大夫把注射器拔出来说：「针头都弯了，这么紧张没办法搞的。」我就这样晾着屁股，面壁思过了好一会儿。
开始了第二针。
那种等待「死亡」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双腿变成了拨浪鼓来回互敲着，问：「好了吗？」
老大夫说：「最后一针了。」
最后一针，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后面再打两针才完成，现在我给病人麻醉的时候也是在倒数第二针的时候说最后一针，随后会找理由，补上最后一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跟的几个老师都喜欢这么说，病人好像也比较容易接受后面再补的这一针。
针打完了，感觉像是经过了一场末日浩劫，此时我的肛门隐隐作痛，还有点要失控「呕吐」的感觉，不过我把持住了，不至于出现失禁的尴尬「菊」面。
坐摩托车等到快到家的时候我才觉得里面有东西逐渐膨胀的感觉，像是有人往那两个玩意儿里面打气，膨胀的速度贼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胀得合不拢腿了，那两个玩意儿变得好大，得有带壳的花生大小。
那两个花生好像表皮开始慢慢地变干了，碰到屁股的时候十分滑溜，跟鹅卵石似的。
中午的时候，我肚子微痛，「菊部」呼之欲出又隐隐作痛，难道第一次要来了？赶紧去厕所蹲下，刚一蹲下，那些粑粑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高铁，以时速4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撞向尚未竣工的隧道。

等好不容易隧道刚刚修补完，下一趟「粪车」又发车了，简直是要我的狗命。
每一次排便都是一次渡劫，结束时我都不忍看那遍地血色的马桶，这《琵琶行》里的「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简直就是为它量身定制的。
经历一周渡劫之后，便血症状逐渐缓解，也终于体会到了「纵享丝滑」的排便体验。
不过好景不长，大学的时候，又开始逐渐出现便血跟便后痔核脱出，我当初真是信了那老大夫的鬼话说他可以做到一次性根治。
每次上完厕所之后都需要在寝室里的椅子上静坐，半个小时之后痔核才会自动回纳，偶尔内裤还能看到一些分泌物，形成了湿疹，那个湿疹大概持续了半年，最后觉得实在难受，去校医那边拿了酮康唑软膏，抹了小半个月才彻底好了。
后来在书上看到用水冲洗之后，再手托回纳。之后，分泌物也少了，基本没有不适。
这个属于内痔，内痔分为四期。第一期内痔，便时带血、滴血或者喷射状出血，无内痔痔核脱出，便后出血可以自行停止。
第二期内痔，便血呈滴血或者喷射状出血，伴有内痔脱出，便后可自行回纳。
第三期内痔，便时带血或者滴血，伴有内痔脱出或者久站、咳嗽、劳累、负重的时候内痔脱出，需要用手回纳。
第四期内痔，内痔脱出不能回纳，内痔脱出可伴有内痔嵌顿，特别痛苦，表现为肛门周围的水肿。
我这个属于第三期，痔核自己回纳不了，需要用手回纳，不过在临床上因为内痔一期过来就诊的患者是最多的，一期的患者看到自己便后马桶内都是血，本能就会产生恐惧。
而那种第三期往后，有十年以上痔疮老资历的患者，总有各种各样的妙招对付痔疮，有时听到他们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时，我都快惊掉下巴了，比如，往肛门里塞韭菜、木炭这些都还可以理解，毕竟之前还遇到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用瓶子止血。
大学时，我已经学完解剖学了，在观察自己的身体时发现，我竟然也有哨兵痔，这东西是「刚烈」小伙专有特征。没想到我也肛裂过，而且自己还没发现，真是条硬汉。
哨兵痔是由于肛裂不愈合，裂口下端皮肤因炎症刺激，浅部静脉和淋巴回流障碍，引起组织水肿和纤维变性而形成的结缔组织外痔。
当时我认为这痔疮就是偶尔造成便血而已，反正不处理也死不了人，处理了还会反复，干脆就这样晾着。我以为「菊部问题」应该是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了，没想到我太天真了。后来发生的种种，都殊途同归的走向了，我要成为一名肛肠科医生。
就像我的朋友王超超，仿佛因为我这冥冥之中的天注定职业，他也不可避免的肛肠这个位置发生了些什么疾病，如果说女性朋友的关系越来越好靠的是两个人月经来的日子越来越相近，而男性朋友关系越来越好多半是两个男人一起都有了肛肠科上的疾病。
王超超打电话跟我说他的肛裂好了，因为那天他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做三级评审的材料，这些材料比办患者的死亡证明还烦琐。
王超超是我的大学同学，以前是上下铺室友，前几天太忙了，我心里觉得愧疚。今天王超超打电话跟我唠嗑唠了很久，他执业医师证没考过，我一点没有感到惊讶，这货和我大学五年期间基本没怎么认真读过书，每次都是期末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读两天，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看动漫、看小说、玩游戏。
不过，他说自己遇到喜欢的女孩了，想努力读书把执业医师证考到手，我倒是有些意外，
我跟他聊了起来，发现他可能真的挺喜欢人家姑娘的，每天蹲在女生宿舍门口送早餐。
一个上大学时可以睡到中午十一二点的人，竟然可以为女孩买早餐。不过女孩并没有收他的早餐。
原来王超超会吃爱情的苦，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他说最近大便跟羊屎一样，把肛门都搞裂了，问我有什么办法。
那天我匆忙给他开了张「处方」，让他用温水泡屁股，然后用九华膏涂在肛裂的位置。
今天，他反馈说九华膏效果很好，后来他嘴唇裂了，也抹了一点，一起好了。
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竟然有人会把涂屁股的药膏用来涂嘴唇，但是如果你知道王超超可以在我们宿舍当着所有室友的面低着头把自己刚刚剥下来的脚皮放在嘴里咀嚼，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他有这个癖好，我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轻易把脚伸出被子外面，怕什么一觉醒来脚皮无故丢失。
后来，更加过分的是，只要我和王超超在一起，无论是吃饭还是逛街，都能遇到有着肛肠科相关疾病的患者，一瞬间，我都很难懂究竟是我自身的玄学，还是王超超和我加在一起的神秘力量驱使着。

那天，王超超约我去小酌几杯，我平时很少喝酒的，不过最近经常被推送什么美国精酿的广告，想尝尝鲜。
平时和哥们儿吹吹牛，有时火候没有把握好，回去的路上回想起来总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尴尬。
这时候喝酒好处就来了，喝完酒以后，吹完牛之后不会心虚，因为喝完以后犯困打盹压根记不得之前吹过什么牛了。可能这就是男人聚一起喜欢喝酒打屁的原因吧。
进了街口的精酿啤酒门店，酒架上摆着各种精酿啤酒，正面上一堆洋文，能看懂个七七八八，但是懒得看，直接跟老板说，我们俩不太会喝酒，让老板给我们挑。
老板也是爽快人，直接给我们推荐他们全店最贵的美国精酿，说这种有果香味，值得一试。
这个小店就老板一人，倒也是清静。
老板给我端了三个凉菜，水煮花生、凉拌海带丝、芥末鱿鱼干。我和王超超就喝起了啤酒，一边喝一边聊。
王超超最近有胖了，原因是刚刚到耳鼻喉科干两天就被派去抗疫，回来隔离十四天，体重涨了十斤。
可惜他是人，要是种猪的话，他绝对是优质长膘种猪。
我也跟他聊一聊肛肠科最近发生的事，虽然谈的都是屎尿屁，但是越说越起劲，甚至还有点「下饭」，一小时就干了四五瓶。
老板在旁边闲坐着，听着我们唠嗑，还时不时拿着抹布打扫酒架子。但是每次打
扫都在我和王超超附近，一看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我们来为他解答一下。
所以，当有一个这样的老板在你附近晃悠的时候，我便产生了好奇，多瞟了他几眼，正好看见老板拿着拖把拖地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老板，走姿不太一样，像是屁股有什么疾患，大概是肛瘘或者痔疮脱出之类吧。

不过本着「医不叩门，道不轻传」的原则，我自然是不敢轻易过去冒昧地问他屁股是不是有病。
大概喝了两个多小时，我和王超超喝了七八瓶。
在结账的时候，老板搭了个话茬，问：「你们在医院工作？」哎，难不成真被我猜对了？我点头说：「是。」
「什么科？」
「肛肠科。」
老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尴尬一笑，说：「医生，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没事，你说。」
「我屁股最近痛得厉害，还会流酸臭水出来。」八成是肛瘘。
其实看一眼就能确诊，但是我刚刚喝完酒吃完菜，确实不想看那个地方，我说：「我是附近XX医院的，明天过来看看。」
老板一个劲儿说：「谢谢。」
这一顿本来三百多块钱，老板打了个五折，我第一次发现当医生还有这个「福利」。
回去的路上，王超超说：「你们科室过来看屁股的病人基本都是附近的人，你留意下那些开烤肉店、牛排店的老板，以后去了，我就报你名字，也能得个优惠。」
「你现在干耳鼻喉科，为啥不用你的身份去骗吃骗喝？」「那我不敢，被科室知道了，不得社死。」
「他可真是一个大聪明！我真是替烤肉店、牛排店老板谢谢你了。」
其实我也做过反抗，比如想去妇产科做医生，或者是轮转其他科室的时候，被领导看上，让我在这个科室继续做下去。
原本我就是中医药大学毕业的，来到中医院工作，自然而然便会以为自己被分配到中医内科或者中医皮肤科之类，没想到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今年有六个刚刚考进这个医院的新医生，我们都被叫到了会议室，医务科长给我们每人一张表格，上面有可以供我们选择的科室。
我还没有看清楚有哪几个科室可以选，其他同事就争先恐后地举手，生怕到最后就选不到好科室了，我想这些人肯定早有准备。
我看到只剩下妇产科和精神病科，赶紧起身说：「我要妇产科。」院长听完目瞪口呆地问：「你想干什么科？」
我心里在打鼓，大医院不是有很多妇产科男大佬吗？我也要成为中医院第一个妇产科男大佬，我笃定地说：「妇产科，我可以的。」
院长斩钉截铁地说：「妇产科，你不行。」
我觉得院长把一个未来可能成为大专家的妇产科男医生扼杀在摇篮里了。
妇产科干不了，只能选精神病科了，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于是院长说，精神病科缺医生，你就先去那边帮帮忙。
当我来精神病科的第一天，便过了三道门才到医生办公室。
我拉了拉门，好奇地问：「这些门看着很坚固呀，需要那么多道门吗？」
吴医生一副看我太年轻的神情，说：「去年情人节那天还有患者偷跑出去。」
情人节，偷跑？我脑海中已经搬起小凳子买好爆米花，准备吃瓜了，问：「这里重重把守，怎么出去呀？」
吴医生说：「那病人以前是个搏击教练，弹跳力很好，一蹦就能到桌子上，估计是翻墙出去的，到现在我也没能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那天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了，还跟我打了招呼，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患者有点意思呀，我追问：「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追呗！我就叫其他医生一起出去追，跟电视里一样，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追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壮汉，还都没追到。」
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想笑又不敢笑，吴医生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我追问：「后来呢？」
「我们找了七八个小时也没有找到，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了。问了才知道，他知道那天是情人节，打车到市里买了一束花送给他的初恋女友，然后被拒绝了，就翻墙回医院了。」

吴医生补了一句，说：「算是暗恋而已，人家女孩没有同意过。」
原来是为了给初恋女友送花呀，我还真对这个病人好奇了。这该死的男人，真浪漫！
精神病科跟其他科室不太一样，其他科室的护士站是半开放式的，这里护士站都是封闭式，这里的病房与普通病房也有很大差异，病人家属探视也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的，然后管理严格，新入院病人需要更换院服，搜查危险物品。
走进医生办公室，精神病科的科室主任黄主任给我上了岗前第一课，告诉我，在不了解病人病情的情况下，和病人接触时要格外谨慎，尤其是重病区的病人。还有，他一再强调，千万保存好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定注意附近病人的状态，有没有可能冲过来夺门而逃这种情况。
今天是主任查房得日子，黄主任带着所有下级医生查房，我什么都不懂，尾随在后面，以免被主任提问。
吴医生走在前面，捅开锁眼，「啪」的一声开了门，身子进去，他倚住敞开的这扇门，我们全部进入了病区，他又「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他的四根手指环钩住门把，使劲拽了拽，门没打开，这才对我们说：「记住，出门和进门，都要查看门锁好了没，要是万一没锁好，被病人拉开跑出去就不好了。」
黄主任说：「咱们前年有一个护工就是这样被病人咬掉手指的，其他医院还出现过青年被患者割喉的事。」
本来我还在迷糊中，一听发生过这么骇人的事，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昨天医务科叫我去签了一份人身意外险，其他新来的同事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医院对我特别照顾呢。
在未来的几天中，即使不是我开的门，我也会过去查看这门是不是锁紧了，当心脑袋被搬家。
黄主任来到各个病房，每个病房都有一个人做卫生拖地板，病人们按着轮值表自觉地拖着地，整理床，开窗通风。
主任走在前面，一个胖胖的小伙子十七八岁，笑眯眯地和主任打招呼，还拿了根火腿肠掰了半根要给主任吃，主任竟然还吃了，还有这种操作！
这个胖子是个话痨，看到我是新面孔，凑了过来，跟我吧啦吧啦讲个不停，问：「你是新来的医生？」
我点头。

「你躲在后面，是不是怕被老师提问？我以前在学校也是这样。」好家伙，这不是病人呀，这是名侦探柯南才对。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胖是以智力障碍收住入院的，看样子不应该智力有问题呀。
到重病区查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坐在窗户旁边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的男人。吴医生在我的耳边说：「他就是那个逃跑出去的病患。」
原来他就是那个浪漫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体强壮，长相帅气。
听吴医生和黄主任聊的这些患者，让我来到精神病科的这两天，都跟里面的患者没有交流，一来是还没有适应科室工作，没有多余精力做其他的事；二来是我还没有认真看完所有病人的病历，不知道哪些患者是「危险人物」。
女病区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看书，身高一米六左右，面容姣好，十分清瘦。
这女孩看着挺正常呀，怎么会待在这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呀？」
女孩微微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书，嘴里清冷地说：「看小说。」「言情小说吗？」
她点了点头说：「琼瑶的《情深深雨蒙蒙》。」
「言情呀。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写过言情小说，还得过奖呢。」
她一听表情十分精彩，立马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可以教我写小说吗？」
我迟疑了一下，心想着，这个对她的病情也许有帮助，便说：「行，有机会可以交流交流。」
吴医生在办公室门口看到我和她聊天，等我回到办公室，他笑着说：「你知道3床那个小姑娘是什么病吗？」
我以为他在考我，我回答不出来，我赶紧说：「我现在去看看她的病历。」
吴医生笑着说：「我不是在提问你，我是说这个叫小丽的女孩你要小心一点哦，小丽之前是突发狂躁伤人，三天里砍了三个人，被抓来这里治疗，前段时间有一个实习生小伙子还被她咬了一口。」

想到这里我突然脊背发凉，果然，迷人的最危险。
在精神科待了半个多月，我已经相对熟悉这里的工作，也熟练掌握约束带的使用方法了。不过我还没有处方权，只能打打下手，同事把所有病人的评估表都交给我填写。
在这个科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对病人的病情进行评估，我们用的是阳性症状量表和阴性症状量表，顾名思义，阳性症状就是怪异行为或者胡言乱语这一类，阴性症状指躯体少动、情感淡漠等。做检查是为了了解病情进展，评估患者目前的身体状况，以便调整用药结构，并不是医院想要重复检查赚黑心钱。
在做评估表的时候，小丽拉着我要跟我谈如何写言情小说，我听过她的事迹后有点怕，便跟她说，她可以把小说写在纸上，等我回办公室再帮她修改。
和她同一个病床的那个叫子秋的女生对此很介意，她一把夺过了小丽递给我的纸，然后将纸撕得粉碎。
小丽生气极了，跟她扭打了起来，我一人实在拦不住，等男护士和护工过来才彻底摆平了这场战争。
被制止后的子秋一直说我是「负心汉」，口中念念叨叨地说我昨天还在医院的芒果树下跟她表白，还强行抱住她…..
对于她这样的说辞大家早就见怪不怪，在场的所有男性，包括五十多岁的护工老陈都是绯闻男友，在她眼里每个男人都是渣男。
子秋得的是青春型精神分裂症，俗称花痴，她常常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不打不闹，说话也很有条理，这型病人的主要症状是妄想，还有相当部分病人同时伴有幻觉。
病重的病人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时而变成小鸟，时而变成蛇，他们都是一点不觉得无聊，像8床那个妇女就天天想着自己变成了观世音菩萨，还让我给她磕头，说我只要给她磕头她就帮我找姻缘，如果她能跟我签合约磕头包分配女友，我还真想给她磕头试试。
一些自知力部分恢复的病人就不一样了，成天有病人站在办公室耍赖要出院，不过我们一般都选择无视，他们闹得多了自己觉得无聊就回病房了，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偶尔我觉得无聊，也会跟他们唠唠嗑，数和小胖聊得多，他喜欢蜡笔小新，我也喜欢蜡笔小新。
病人们有各种消遣时间的方式，睡觉，打牌，看电视，在走廊里唱歌，或者走来走去，小胖就喜欢要糖和火腿肠，他在这里住了一年，胖了十斤，就是这么胖过来的。
小胖这小子可精了，有一次他跟我说，他的火腿肠掉水沟里了，我以为他不会撒谎就又给了他一块，后来我才知道骗火腿肠吃是他的管用伎俩。
我倒觉得他没有智力障碍，是我有智力障碍才对。
12床的志杰，戴着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他招手让我陪他坐一会儿，我坐在他的对面。
在我来医院这段时间就属和他聊得最多，我说：「志杰，明天要出院了？」
他此时的状态跟平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因为吃药反应有点迟钝，看上去木木的，但是他讲话特别真诚，点了点头说：「对，我明天就走了。」
「有什么打算呀？」
「我也不知道，有人要我，我就干；如果没有，我就去送快递或者送外卖。」他顿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还是想去当办公室文员，我妈说那个工作比较体面，」
我起身要离开座位的时候，他投来真诚的目光，说：「你觉得会有公司要我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还是说：「你肯定可以找到你喜欢的工作。」
他听完很开心，整个眉毛都舒展开了，走路的时候把胸膛挺得老高了。
那个翻墙送花的浪漫男人勇军，在这个分院里他武力值最高，是这里的「头儿」，平时都是他在「管理」其他病人的清洁打扫工作。
今天的他跟平常不太一样，原本患者们吃早餐的时候他都会像教官一样守在旁边，叫其他患者按顺序排队，今天他自己一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窗台边。
黄主任看到他的状态后交代道：「今天咱们要看着点勇军，我感觉他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点头。

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轮流看着监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反侦查能力太强了，中午十二点多，在护士交接班的时候，他突然在监控下消失了。
监控室护士小葛大喊：「勇军偷跑了！」
我才刚吃了一口饭，赶紧撒腿冲出去，真消失了，只能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家人说他没回家，后来我们所有医生和他家人在县里各处寻找，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一个二十五六岁女孩子领着他来到了我们科室门口的铁门外，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自己按着门铃，我去开的门。
我领他进去的时候，他情绪十分低落，我问：「你怎么了？」
他半天没回话，坐到床边的时候，才突然开口说：「她说她订婚了，我以后不跑了。」
动笔前，我特意问了以前精神科的同事，他从那以后确实没再逃跑过了。
我得到了通知，看到了院内文件，通知我将由精神病科调到肛肠科，我开心了一整天。
下午我给他们测体温的时候，18床的病人发烧了，我告诉他可以自己用面巾纸蘸水贴在脑门上，这样就会舒服一些，他果然按照我说的做了，说冰冰凉，很舒服。
这时他突然起身，把我吓了一跳。他双目瞪大，问我：「白医生，我没有家怎么办？」
我说：「你家里人呢？我看过你的病历，你有家人的呀！你姐不是前几天才来看过你吗？」
他说：「可是我姐不来接我回家，我没有家怎么办？」
我宽慰道：「那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也是家，看老陈都住十年了，不也挺好的？」
他说了句：「可是我也住了十年了，我想回家……」他才26岁呀，这一刻我破防了。
在精神病科。 有时，去治愈； 常常，去帮助；
总是，去安慰。
这是我在精神病科的最后一天，浑身充满力量。

来到小胖病床前时，这小胖竟然递了一根他私藏的火腿肠给我。我问：「为什么要给我你最爱吃的火腿？」
小胖说：「我们是朋友！我听说你明天就不在这边工作了。」我笑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胖笑嘻嘻的，整个眼睛都快眯没了，说：「我趴在护士那里偷听的。」
其实精神病患者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干净而纯粹，虽然在精神病科有些忙碌，
这些患者还有些唠叨，但是真要离开的时候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些「小朋友」。
最终，我从精神病科去到了肛肠科，成为了一名肛肠科医生，我与肛肠科的不解之缘，依旧会在后面淋漓尽致的体现。

孽缘的开始：我的同事给我做第二次痔疮手术

2019年1月10日天气：晴
这个医院的肛肠科病种也相对比较单一，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学会了肛肠科的特殊换药方式，也能上手术台掰患者屁股当手术助理了。
掰屁股，是肛肠科特有的活儿，因为「菊部」两瓣肉，肛门躲在里面，想要手术就必须把屁股掰开，让医生看到肛门。
虽然我只是当手术助理，但是这其中还是有不少门道的，在医生菜鸟时期有一个帮自己站台的老师十分重要，他能在你迷茫无助或者出现小意外时成为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干，跟着一个有经验、有趣，又愿意教你的老师会让你受益匪浅。
林主任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不过他说话耿直，我总以为他会和病人争吵起来。
今天来了一个肛裂的病人，是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壮汉，林主任看了一下他的肛
门，说：「小白，你看，这是老肛裂了。」
我点头，凑近认真看，「菊部」确实有一道白白的裂伤。
壮汉一手掰着屁股，一边说：「对呀，他妈的，去诊所看了好几次也好不了。」
林主任怼道：「为什么不找医生，找他妈看？」
壮汉：「不是他妈，就是那医生，一男的。」
「医生就医生，怎么还说『他妈』？」林主任问，「平时经常便秘吧？熬夜、抽烟、喝酒有没有？」
壮汉嘿嘿一笑，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你算命的吧？全让你猜中了，」他很自豪
地说，「我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林主任：「这样糟蹋身体，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这病我看不好。」
壮汉立马为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后悔了，用哀求的语气说：「这边不都说你是看这个屁股最厉害的吗？帮我看看吧，痛死了。」
林主任应道：「那是别人说的，我自己又没说过。」
壮汉一脸讪笑说：「谁说的无所谓，我想知道这病能不能看。」
林主任冷冷地说：「能看，怎么不能看？」
我当时在旁边害怕极了，人家教科书上不是说了「要和患者以和为贵」吗？怎么
这林主任句句怼患者呀？我都怕壮汉光着屁股揍完林主任，连我也一起收拾了。
林主任给他上完药，说：「半小时后开始缓解，三小时后基本就不太疼了，每隔两天换一次药。」
壮汉将信将疑地说：「这么快？」
林主任不耐烦地说：「你想慢点？」
壮汉嘿嘿笑着走出了门诊。

 

2019 年1月12日天气：晴
那个壮汉过来换药了，笑眯眯地对林主任说：「你这药还真管用，真是半小时开始就没那么痛了，三小时左右就不痛了。」
林主任泼冷水说：「这是治标不治本。你还是天天喝酒，抽烟，熬夜，还得犯
病，到时候可能就得挨刀子了。」
壮汉摸摸头，笑着说：「尽量不搞这些，早起早睡生二胎好了。」
虽然林主任经常怼病人，但是没有什么医患纠纷，经常看到病人送锦旗给他，或者拿点小糕点送给他。
虽然跟着林主任有的吃喝，但是这个科室，想要解决单身问题没啥优势，应该算
是医生从患者中直接或者间接地发展成为对象最难的科室了。疮犯了的时候是找他看的，人很好」。
来肛肠科的患者一般不会给你介绍对象，在急诊和骨科的同事都被介绍过了，我
想有一个原因，那些患者总不会跟想介绍的女生说，「这个某医生很不错，我痔是来看痔疮的很多病人都有一个习惯性的行为，就是左右看看有没有碰到熟人，
再走进我的诊室，生怕被别人看到，搞得我这肛肠科医生倒是有些像某场所工作人员。
痔疮其实在生活中是个私密的话题，虽然有着「十男九痔，十女十痔」说法，但…

2019 年 2 月 9 日天气：晴
从大学的时候我那痔疮就复发了，只是当时还不是太严重，就没在意，但是生活中也有诸多不方便，
比如，我有时给病人做痔疮手术的时候，一弯腰自己的痔疮脱出了。
春节一顿胡吃海喝，连续腹泻了三天，刚开始只有一点点出血，没怎么在意，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出血量越来越大，整个马桶的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我低头一看是小血管破了，找了一支痔疮凝胶出来涂抹。
市面上这样治内痔出血的凝胶挺多的，最贵的是那种三支五十块钱的，很离谱，因为它里面添加了几个「高分子」「纳米技术」「活性成分」各种看起来让人觉得科技感很强的名词，那些人是不懂量子力学凝血酶，不然他们肯定也会加上去，到时候一支一百块钱他们也敢卖，其实跟普通品牌没有区别。
刚开始用那些凝胶是有点效果，后来几乎没效果，连续几天出血，我被搞得浑身乏力，整个人都快被马桶「吸干」了，不手术是不行了。
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林主任看了一下我的脸，翻了一样我的下眼睑说：「来月经啦，脸色这么苍白呀？」
我一个大男人来什么月经，有这么明显吗？我自己在家里照镜子没发现很苍白呀，我有气无力地说：「便血，难受。」
林主任笑了，说：「出血量还挺大，你要是失血性休克那就是第一个因为痔疮出血休克的肛肠科医生了。」
这嘴就不能积点德吗？我用征求意见的语气问：「那我手术了吧？」
科室的黄小护正在打包要高压的纱布，听到我和林主任在说话，凑过来对我说：「兄弟，生病啦，做什么手术？」
林主任笑了说：「他痔疮出血，想手术。」
黄小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兄弟，你真要手术呀？」
我有些不好意思，脸热烘烘的，说：「长痛不如短痛，做了吧。」黄小护一脸坏笑地说：「那我给你掰屁股！」
我断然拒绝了，说：「谢谢你，不用了，我屁股硬，你搞不定。」
黄小护一脸不服，说：「别人的我还可能不行，搞你的腚，我铁定能搞定，别小看我。」
林主任说：「找你师兄给你做。」
我说：「主任，你来吧！」
林主任想了一下：「要我做也行，不过得明天了，今天有七八台手术，忙不完。
住院自己办，医嘱自己开，我不想搞这些。还有，业务量都算你的。」
我立马应道：「可以！」
林主任说：「我帮你割『肛门』，还给你挣钱，你这生意做得两头赚。」
我竟然无言以对，不过确实是实话..

2019 年 2 月 10 日天气：晴
一早上我就给自己开完了各种术前检查，整理好器械，高压完手术包，下午就安排手术，术前的麻药，肾上腺素，注射器也是自己准备的，就差不能给自己掰屁股和自己消毒备皮了，其他都备好了，才屁颠屁颠地邀请林主任上台。那一刹那，我觉得有点自己上了刑场还要给刽子手磨刀的感觉，甚是悲壮，略带几分孤独………………
最后我还是碍于面子没有让黄小护去帮我掰屁股，是师兄上去帮的忙。
麻醉的时候，林主任给我打麻药，看着我紧张的臀肌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
这么怕痛？」
虽然这话我也经常对病人说，但是真的自己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时候，
那感觉跟给病人做手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而「同理心」这个词，在这个手术的半年后，林主任就深有体会了，因为他好死
不死地得了肛门疾病中最痛苦的病——肛瘘。
林主任打到倒数第二针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习惯了，说：「忍一忍，再
来一针就好了。」
我前两针被他扎得有点「针疼气」，说：「林主任，这痔疮手术要打几针，我心
里还没有底吗？」
林主任和掰屁股的师兄扑哧一声笑了，他说：「习惯了，习惯了，职业病。你都知道流程，是不是更痛苦？」
我委屈地说：「能不痛苦吗？别人都是被你说三针实际打了四针，我是踏踏实实
打了四针，而且手术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自己是手术台上的病人，我觉得我就是师兄的眼睛。」
师兄问：「怎么说？」
我说：「只要主任做动作，牵拉我的痔疮，我闭着眼睛就能想到画面，那真有些杀人诛心的感觉。」
林主任和师兄采用传统外剥内扎法和套扎法把能痔疮悉数消灭，手术过程十分顺
利，半个来小时就解决全部问题了。
手术后有点微微脱肛和假便意的感觉，麻药作用还没过去，疼痛不是很明显。
我到病房躺了两个多小时后，麻醉效果慢慢过去了，疼痛逐渐加重，最后疼出了一身冷汗。
我一直关注自己的排尿问题，很担术后心自己排不出尿来，所以术前术后都不太敢喝水，没想到真的很难排尿。
心想着，能自己尿还是自己尿吧，用导尿管不仅痛苦，还有感染的风险。
差不多憋了四个小时，膀胱有些胀痛，期间我都已经去两三次卫生间了，仍旧没
办法顺利地排尿，也用了艾灸，给自己揉了穴位，仍然效果不佳，憋得有点受不了，都想导尿的时候，心想再试一次。
我又走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水量调到最像小便音量的时候，停了好一会
儿，然后再找到马桶旁，听着流水声，最后终于尿出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尿道的第一次差点被带走了。
尿尿的问题虽然暂时解决了，但是那虚假的强烈便意仍然把我折磨得够呛，明明知道它大部分是假的，术后第一天也不能大便，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去蹲厕所，
就连有个屁，都得小心翼翼地「分期付款」，担心被浑水摸鱼，弄脏裤子。
今天是术后第一次换药，是林主任亲自过来弄的，刚开始我还有点感动，最后体验一般般。

2019 年 2 月 10日天气：晴
他拿掉了我肛门的纱布，看了一下，满意地说：「这伤口没怎么渗血，也没怎么水肿。」
我赶紧拍马屁说：「主任做的手术，当然没问题啦。」
林主任得意地说：「那是，我做的如果还有问题的话，那就是你屁股的问题。」
哇擦，这种话，怎么接？我只能说：「对，你技术没问题，我屁股也没问题。」
林主任给我换药，挤子弹头止痛药的时候，我有些「菊紧」。他说：「你还是不
是男人？上个药，你那俩屁股都快把我手指夹断了。」
我嘿嘿一笑，说：「我这屁股没见过世面，怕生。」
林主任：「怕生？怕个鬼哦，我昨天给你手术的时候，看到长瘢痕组织，以前去小诊所打过坏死剂吧？」
这个我还真是不得不服，因为我忘记跟他说了，没想到他也看出来了。
虽然他说会温柔地给我换药，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痛，不过他肛瘘的时候，叫我
帮他换药，他也嫌我动作太粗鲁。后来我们俩一致认为黄小护换药的体验最佳，病人痛苦最少，想把换药这个大事全交给她，但是她不乐意。
2019 年 2 月 16日天气：晴
术后的几天，跟其他的痔疮手术病人一样，经历着每一次大便都要出血，撕扯疼
痛的过程，第三四天的时候，出血量略大一些，期间还会时不时地屎屁不分，过程也是十分煎熬。
这样横向对比来看，前后两次手术，我主观地认为还是外剥内扎为主的传统方法比小诊所坏死剂疗法痛苦要轻一些。
如今已经是术后第七天了，林主任告诉我缝合线脱落了，随后肛门开始有些痒，
不过那种痒不是很痛苦，跟小时候犯蛲虫差不多，十几天后大便基本和以前没有差别了，两张手纸就能擦得干干净净，再也不用水洗再手动托回了。
也希望这次手术之后，再也不用经历这种挨刀子的痛苦了，毕竟每一次手术都是对肛门的一次创伤。
我画过几十、上百张肛门局部解剖图谱，也用橡皮泥做过肛门模型，甚至莲雾都没有放过，但是学习终究只是学习，只有自己经历过这个治疗过程，才会对此深有感触。
一报还一报：我的主任林医生成了我的第一台肛肠科手术的患者

 

2019 年 4 月 15日天气：晴
我和林主任一起去参加肛肠科的年会，是肛肠疾病学术方面比较权威的会议，大佬云集。
林主任背着我偷偷投了稿，在前天我还不知道他的投稿获得了上去讲 PPT 的机会，昨天才神秘兮兮地通知我这件事，让我跟他去见见大世面，更准确地说，是跟在他的后面帮他拍照，好让他回来可以把这些照片发到医院的工作群和他自己的朋友圈，有时还会强迫我发朋友圈。
坐在会展中心的大厅外面，我问他：「那么多大佬，主任你紧张吗？」
林主任一脸无畏地说：「有什么紧张的？你想想，我的文章能中，别人的中不
了，这就说明我的比别人的好。」
他手上还拿着小卡片反复背诵。
我点头说：「你说得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林主任没有搭理我，继续记他的小卡片，他现在的状态就跟期末考试前临时抱佛
脚的我一模一样。他说他不紧张，我是一点也不信，我和他坐动车来的这一路
上，他就没有放下这手上的小卡片。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大会上表现得很好。会议后遇到了他的大学室友，于是我们三个就去外面吃饭。
林主任是在省外念的大学，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室友，心情自然十分愉悦，他们俩回忆着大学时光的种种回忆。
点了水煮田鸡，加几个本地菜，两人杯盏交错，酣战到了晚上两点多。我将他们
俩送回房间，林主任喝得醉醺醺，我将他扶到床上，他却一直执拗地说：「床太
软，我腰不好，不能睡软床。」非得要躺在地上睡。
于是，那天晚上他趴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睡了一晚，早上起来还怪我说，怎么不把他扶到床上睡，估计是小便的时候，没有找到走出厕所的门，就地躺下了。
他喝断片了，这个锅只能我背，谁让我是他的属下呢？

 

2019 年 4月 16 日天气：晴
林主任就是肛瘘疾病的专家，他在肛瘘疾病治疗方面的复发率较低，预后较好，他的病人很多，在当地小县城名气颇大。
前两天，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过来看病，是多年的肛瘘了。小女孩斯斯文文，坐在椅子上，但是腿一直撑在地上，一看就是虚坐着。
林主任看着小女孩，低着头，小女孩的视线平齐，问：「怎么啦？」
小女孩看到林主任脸色严肃，显得更胆怯，更小声，小脸红扑扑的。
小女孩的母亲神色紧张地说：「小孩子老说屁股痛。」林主任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说：「进去看看吧。」
小女孩的母亲问：「没有女医生吗？」
林主任有些不悦，沉着脸，说：「今天没有女医生，看病要紧，还是男女医生比较重要？」
林主任向来耿直，我是不敢这样怼患者家属的，不过这也有好处，有些患者会认为脾气大的医生医术高，患者在治疗的时候更听话。
我和林主任给孩子体检的时候，看着小女孩那粉嫩的小屁屁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肛门周围红肿厉害，有不少分泌物。
小女孩不自觉地扭着屁股，可能是太疼了，折腾着要下去，我们不敢有所遗漏，只能让父母配合按住孩子，仔细检查瘘口走向、位置。
林主任看完以后，叹了口气说：「这个得手术。」
小女孩的母亲一听，说：「还得手术？我听说林主任你医术高明，这种烂屁股的只要吃吃药、泡泡屁股就可以。」
林主任说：「别听外面的人乱说，那些没用的，你以为这是小毛病吗？这是很复杂的病，是高位复杂性肛瘘，只能手术，没别的办法。」
在林主任一番措辞严厉的解释下，小孩父母同意做手术，他们之前已经在别的医院做过两次手术了。
肛瘘复发率比较高，原因复杂，我个人觉得除了肛门恶性肿瘤，肛瘘应该是最折磨人的肛周疾病了。
今天安排了手术，是林主任做的，手术挺顺利，希望预后也能这么顺利。

 

2019 年4 月 15 日天气：晴
医院最奇葩的事，莫过于自己是一个医生，却得了自己最擅长领域的病。
林主任坐在座位上写病历，我看他一直扭屁股，看着像是在磨面粉，照他这样磨
下去，椅子迟早会被他磨穿。
我打趣道：「主任，怎么啦？痔疮犯了？」
林主任白了我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有痔青年』。」
我懒得理他。
他自己去卫生间出来后，告诉我：「小白，出大事了！」
我还以为厕所那智能马桶被偷了，毕竟这智能马桶花了五千多块钱，能加热，能冲屁屁，还能语音操控，就是水压有点大，容易冲得屁股生疼。
我赶紧起身问：「怎么啦？马桶丢了吗？」毕竟马桶丢了不是一件小事。
林主任急赤白脸地说：「没空跟你扯犊子，我他娘可能得了肛周脓肿。」
林主任：「痛得厉害，越痛越厉害，刚才我摸了一下，有一块硬硬的。」
我有些意外，也不太意外，因为他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劲，问：「怎么回事？」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平时就喜欢装神弄鬼，不过这次感觉不太像，问：「有脓吗？」
「还没。」
「那还好，泡泡屁股，没准就好了。」
林主任忏悔道：「昨晚就他娘的不应该喝那么多酒…..」
「昨晚不是还酒逢室友千杯少，今天怎么就这么怕死了？」我心里暗道，一脸幸灾乐祸。他前几天可没有少调侃我，说：「你还敢说我得痔疮？看你，现在脓肿了，怕不怕？」
「你小子！」
还没有脓点，我们都会先采取保守治疗，毕竟谁也不愿意挨刀子。

 

2019 年4月 15日天气：晴
在林主任采取保守治疗期间，他通过「贿赂」我一份外卖牛排，让我答应帮他保
守秘密，当然。如果他不是科室主任的话，一份是肯定不够的，起码得两份。
林主任回去泡了三天屁股，还是出现了脓点，有脓就必须得手术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了，整个科室都知道了。他这个人很小气，他说既然这个消息败露了，我应该还他那份牛排的钱，我不想还，经过了一顿「外交谈判」，他让我给他整一个「切开排脓术」来抵那块牛排的钱。
只要不用我从自己口袋里掏钱，怎么样都行，我答应了。
我给他做了一个「廉价」的切开排脓术后，发现瘘管位置较高，属于高位单纯性」」肛瘘，必须动一个大手术——高位复杂性肛瘘切除术，
肛瘘有自身特点，它不能自愈，慢性肛瘘有癌变的可能，肛瘘必须手术，而且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肛瘘的复发率高达30%。
他在那边哀号了一声，说：「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2019 年 4 月 16日天气：小雨
今天是林主任的手术日。
林主任在走进手术室之前都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看着他额头不停地渗汗，时不时地翻看尚无更新的朋友圈就可以看出，他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淡定，不过身为我们肛肠科的主任，他不想露怯罢了。
他走进了手术室，踏在手术台前的踏板上，坐在手术台上，挪着屁股，躺了下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矫情做作，不过，我上次做痔疮手术的时候，也跟他差不多。
立医院过来给他手术，林主任也想趁这个机会，让我们多长长见识，看看专家是怎么做手术的。
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是他的学弟，徐医生，也是肛瘘方面的权威专家，专程从省
林主任自嘲是我们的「大体老师」，让我们好好学习，好好做笔记，不要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大体老师」是医学界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又称「无言良师」。
麻醉陈主任亲自给林主任打腰麻，调侃说：「林主任，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林主任平时是出了名的嘴贱，经常调侃人家皮肤黝黑的陈主任是黑面包公，没想到今天落在他手上了，陈主任还不得好好地嘲讽他一番，林主任今天倒是没有平时那么嘴硬，苦笑着说：「我也没有料到。」
麻醉满意后，徐医生娴熟地用探针找瘘管，不一会儿就把瘘管的位置确定下来
了，马上电刀滋滋啦啦地刮来，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羽毛味道。
他做的手术确实行云流水，极其具有观赏价值，这不是夸张，即使在陌生手术环
境中，他的动作依旧流畅，这是经过成百上千台手术的实战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看起来就跟本能反应一样，不像我们新医生，做个手术都一步三回头，生怕哪里搞错了。
徐医生一边手术，一边跟我们讲一些细节和他自己的经验，现场看手术和看手术教学视频的感觉还是有很大差别，看视频没办法换角度看，而现场就可以挪动角度，更容易看到细节。
而林主任全程眯眼，没空搭理我们，最后呼呼大睡起来。
手术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科室的病床都满了，林主任只能住在双人间。
我扶着林主任到病房，22 床的病人看到他，有些意外，问：「林主任，你怎么穿着病号服？」
林主任说：「我做了个手术。」
22 床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叫蓝海水，做混合痔手术，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蓝海水问： 「你们医生也会生病的呀？」
林主任苦着脸，不爱说话，点头说：「都会，医生也是人。」
蓝海水说：「你也是做痔疮手术？」
林主任摇头，说：「不是。」
「那是什么手术？」「肛瘘……」
「我们农村，管这个叫烂屁股病，没想到你一个看肛肠的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蓝海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林主任憋红着脸，不再说话。
我也莫名地被戳中笑点，但是不敢笑，要是笑出来的话，林主任肯定会弄死我。
林主任摆摆手，说：「没事了，小白你出去吧。」
我说：「好，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赶紧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2019 年 4 月 17 日天气：小雨
林主任术后第一天，我要给他换药的时候，他一直唉声叹气。我明知故问道： 「怎么啦？很难受吗？」
林主任说：「也还好，但是挨了一刀，怎么能好受？主要是那个海水，一直跟苍蝇似的嗡嗡嗡，吵死了。」
我笑了，问：「要不给你整一单间，你好歹也是咱们科室的大主任，住一个VIP单间也不算过分。」
「算了……最近科室床位紧张，还是多创点收吧。」
林主任都这样了还在一直关心我们科室的绩效问题，我是打心底感动，
林主任侧躺着，我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有些渗液。我用棉球蘸碘伏给他消毒，刚刚一碰，他的臀肌就紧张起来了，大喊：「轻点！」
我明明已经很轻了，说：「好…………我已经很轻了呀，你现在知道当时我痔疮让你换药的痛苦了吧？」
「你那是痔疮，和这个能比吗？」
「你说得都对。」
我轻轻地用碘伏给他消毒，涂了药膏，他一直紧紧地抓着检查床的把手，一直大口喘气。
我把旧的引流条抽出来的时候，他疼得啊啊直叫，说：「停一下，停一下。」
我赶紧停下来，等他歇了好一会儿，才把引流条放进去。林主任脸色铁青地说：「这真是要命，上厕所就是给伤口涂大粪，放引流条更是要命。」
我很好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问：「这是什么样的体验？」
林主任有气无力地说：「拿引流条的时候就跟被剥了一层皮似的，放引流条的时林主任看了我一眼，说：「等你得了，你就知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候就跟拿着砂纸在破溃的伤口上摩擦似的。」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有这么恐怖吗？」
呸，呸，呸！乌鸦嘴……

我确实看到他整个后背都湿了，我给他换药也是满头大汗，还从来没有觉得换药这么累。
随后我把他搀扶回病房，看到他的亲戚朋友来看他，床头柜上面摆得满满当当。看到亲戚过来，林主任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如果我是肛肠科主任，因为肛瘘住院，应该也高兴不起来。以林主任的热心性格，应该是经常给亲戚朋友做肛门养生科普，没想到自己摊上了这事，这不等于给自己一巴掌吗？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亲戚朋友都送点什么东西，我觉得自己不表示一下也说不过去。虽然他平时总是
损我，但是确实把他的拿手绝活儿毫不吝啬地教给我，于是我从某宝买了一个屁股垫给他。
屁股垫的形状长得跟甜甜圈似的，形状跟马桶垫差不多，这样可以防止压到伤
口。
林主任说，「医患共情」这个词在自己没有得肛瘘之前根本没办法完全理解，身
为医生只是尽自己可能地去试图理解病人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更多的是对于病人疼痛的同情，而他说自己生病时最想要的并不是得到医生的同情，而是想让医生竭尽全力地减轻他的痛苦，而那些不可避免的痛苦，他是可以理解的，
共情是指个体在观察他人的行为和情绪反应时自动化地感染对方的情绪，并且引
起自身类似的情绪反应。
我们年轻的医生听到他的话，觉得颇为受用，我们也看到他在对病人的时候，态
度和动作上比以前更加温柔了，我们都有些不习惯。
这可能是他生病之后的感悟，不惑之年能对世界有新的认识是很难的。

 

2019 年 4月 21日天气：晴
晚上十点多，林主任上完厕所，突然发现肛门在渗血，赶紧给我打电话。说实
话，术后出血是挺常见的，我平时也会遇到，但是被林主任这么一叫，心里有些慌。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肛门，可能是粪便太硬，把小血管给划破了，刚开始林主任叫，我用按压试试，没想到不奏效，只能结扎止血。
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手抖的感觉了，那次真的又手抖了，明明看到出血点了，但是手就是有点不听使唤。
林主任看到我满头大汗，说：「怎么？帕金森病犯了？」
我搪塞道： 「没，这不位置有点刁钻吗？」
林主任怒斥道：「你管我是谁，你平时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我点头，深呼吸，手稳了一些，勾了两针，终于不出血了。
我回到值班室，真的一夜都没有安稳地睡去，我以前在精神病科轮转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有时处理完急诊的病人， 老是会担心病人突然出现其他状况， 然后就容易失眠。
肛肠科相对于其他科室来说，值班的压力会小很多，比较适合我这种容易失眠的
卜。

 

2019 年 4月 21日天气：晴
林主任又得做一次小手术，那次我们用了局部麻醉，是我和师兄一起上手术台做
的手术，这个手术比较简单，就是把不利于愈合的组织去除，再紧一下橡皮筋。
我给林主任打的局麻，第一针下去的时候，林主任只是闷哼一声，在要打第二针
的时候，他说：「我知道病人为什么每次都想问一共打几针了。」
我问：「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人一焦虑，就话痨，真躺在手术台上时，就会本能想要知道关于手术的更多信息，也不觉得问这问题有啥意义，但就是想问问，问完之后心理舒服一
些。」
我这个观点我同意，说：「我做痔疮手术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常规都是打四针，林主任说自己怕疼，于是后面又补了小两针，整个手术过程很快，四十分钟就做完了。
一周之后，林主任「出院」，回到距离病房三十米的肛肠科医生办公室上班了。
林医生是个好医生

 

2019年5月8日天气：晴
那个高位复杂性肛瘘小女孩又来换药了。
林主任看到他父母的表情和小孩的状态，就知道事情不乐观，问：「做完手术都去哪里了？怎么都没过来换药？」
小女孩的母亲支支吾吾地说：「我们觉得来这边太远了，就近找了个诊所给他换药了。」
一般肛瘘之后的手术都是我去换药，林主任刚刚经历过这个病的痛苦，对这个疾病有了不一样的理解。说想去看看这个小女孩的肛瘘怎么样了。
林主任叹了口气，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说：「进来，我检查一下吧。」
小女孩走进去，她走路的时候是叉着大腿的，一看就是很痛才会这样。走路都这
一般林主任给患者换药的时候我也会跟着进去，他会详细地跟我讲这是在什么阶段的，应该如何处理。
么难受，一般出现在嵌顿型痔疮或者肛瘘急性期。
小女孩侧着躺在检查床上，害羞地把自己的裤子往下脱，林主任看到她内裤后面湿漉漉的分泌物，眉头紧蹙，不停地叹气。
他让小女孩的母亲进来，用质问的语气问：「你是到专业的诊所去换药的吗？我
看你这纱布好像是家里的那种。」
小女孩的母亲说：「对呀，很忙的，哪有空？我就自己给她换了。」
林主任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都没有彻底地引流，怎么能好呢？之前手术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没有到医院正规换药啊？」
我可以听得出来林主任对这个不负责任的家长的控诉，不忍心让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
小女孩的母亲又抱怨说： 「我们农村哪有这个条件？每次来城里都要一个多小时，你以为我们像你们在城里的一样吗？出门走几步路就到医院了，难道小孩子生病就不用去工作，不用去挣钱了吗？这换一次药都要三四十块钱。」
说实话，听到小女孩的母亲这样讲话，我确实也挺生气的，林主任只是摇摇头说：「这个病跟普通痔疮不一样，不来这边换药是不行的，你家里根本没有无菌换药间。」
小女孩的母亲：「那你说怎么办嘛，医生？」
林主任说：「你要是真没空，看你城里有没有亲戚，让小孩子在这边住个小半个月，然后这一周每天都过来换药，可以吗？我就只收你耗材费，挂号费就不收了。」
耗材费是肯定要收的，因为耗材是属于整个科室的费用，挂号费则是他个人的业
务量。
想了好一会儿，小女孩的母亲才点头说：「那我给我那个表哥打个电话吧，让孩子来这边住几天。
于是小女孩就住在他亲戚这边，每天自己过来换药。
每次她过来的时候林主任都要交代很多，回去的时候都要给她的亲戚发个微信，确定孩子已经到他家了，林主任才放心。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换药，小女孩的肛瘘到目前为止，已经没有反复了。
林主任给小女孩换药的时候，动作很轻柔。
有一次，林主任的患者比较多，忙不过来，是我帮小女孩换的。虽然我动作已经尽量很轻柔了，但是小女孩说我换的比那个伯伯痛，下次不找我换药了，看来我的技术还是有待提高。

 

2019年5月25日天气：晴
小女孩的父母带着她过来，林主任看到小女孩过来，以为是又复发了，脸色有些难看，问：「怎么啦？又复发啦？」
小女孩的母亲赶紧说：「没有，没有，已经好了。」
小女孩有些羞怯又甜甜地对我们表示感谢，看到她恢复了往常的阳光，我和林主任都很欣慰。
小女孩的母亲让女孩爸带了一箱东西给林主任，笑着说：「这是我们那里自己土特产，谢谢你们了，大医生。」
林主任不想收，但是他们放下东西就回去了。
林主任无奈地笑了笑叫我打开，我打开箱子一看，原来是一箱他们当地比较出名
肛肠科的病人跟其他外伤的病人不一样，普通的外伤基本都是清创缝合之后等待伤口愈合，拆线就可以了。
的番薯，也给我带了几个。那味道真是不错，因为靠近海边，红心番薯，甜中带一点点咸味。
肛肠科很多手术都是不经过缝合的，而且肛门是粪便必经之路，也就是每一次的
粪便经过都会撕扯伤口啊，这个过程就是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度撕开的过程，我己的孩子，只是他们在有限的条件下会被自己的思想所局限。
就遇到过一个本来很自信的职业女性，后来因为肛瘘竟然出现了抑郁。
其实我们在就诊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现一些农村的父母，他们其实不是不心疼自
他们愿意花手术的钱，但是他们不愿意去花换药的钱，他们觉得手术是动刀子，应该花钱，换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自己来就可以了。很多时候，其实换药跟手术同样重要，换药不标准、引流不彻底是肛瘘反复的重要原因。说实话，我心里也会想，为什么林主任要这样做，如果小孩子出现了什么闪失，那他父母肯定会怪林主任。
我也问过林主任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如果他没有这次肛瘘的话，也许就不会
这样做，当初自己只是经历过一次肛瘘就这么痛苦，这个小女孩已经三四次了，说实话挺于心不忍的，一个小女孩整个臀部满满的疤痕。

 

值班室传出绯闻

2019年5月25日天气：晴
终于迎来了第一天肛肠科值班。
我祈祷第一天值班是「平安夜」，我像是结婚一样虔诚，不敢犯任何「忌讳」。如果你是一个医生，你可能会逐渐迷信起来，特别是对于晚餐和夜宵的迷信。
在肛肠科有这么两句谚语。
如果是奶茶加烧烤，晚上值班一直跑。
如果是可乐加汉堡，肛瘘、肛裂少不了。
我也不知道谁写的这两句一点都不押韵的烂「诅咒」，但是一般年轻医生还真不敢触这霉头。
为了第一次值班，我想到了各种糟糕的情况，比如病人术后出血，无法小便，术后疼痛难忍…..各种各样的情况我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甚至连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因为打鼾而吵架我该如何如何劝架，我都想到了…..
值班时睡觉，跟在家里睡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躺在值班床上睡觉跟小龙女睡在那条绳子上的感觉是一样的，整个人是「悬浮」的状态，是睡了但没完全睡的感觉。
我写完病历，写完明天交接班，回到了值班室，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着，今晚是一个「平安夜」。
刚刚睡着就听到了敲门声。
我问：「谁呀？」一般护士不会直接来敲门，都是打电话。没人应我，我以为是谁不小心碰到了。
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地响了。
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我一开门，他先问了我一句，说：「你怎么在我病房？」

我看了一下他的病号服和手环，是消化科病人，说：「这里是肛肠科，你走错楼栋了吧？」
他才挠挠头说：「搞错啦，搞错啦，我是消化科的病人。」双手合十，跟我一直道歉。
我摆摆手，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被他这么一闹，我的睡意全无了，熬到快三点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了，感觉眼睛像是被柠檬水泡过一样。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人吵我睡觉了。刚要睡，电话又响了。
一看是护士打过来的电话。

我披上白大褂，睡眼蒙眬地问：「7床怎么啦？」护士梦鑫小声啐了一口，说：「你自己去看。」
看到她的神情，我可以读出一些潜台词，梦鑫的意思是：这个病人没啥生命危险，但是很麻烦，一时半会儿搞不定。
我往7号病床的病房走去，接近病房的时候，7床这个女患者的疼痛声更大了。7床这个女患者是我所管床的病人，我对她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是科室老医生老黄的熟人，是卫生纸厂的老板，离婚带一个娃，是个实打实的富婆。
从住院的第一天，这个女人就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第一次肛门指检的时候，她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还挣扎着跑下检查床，后来老黄来了，呵斥了她一顿，她才乖乖地回到检查床。
那天手术的时候，她也是一直喊疼，到最后老黄都差点抬着她去做腰麻了。
不过她局麻效果不明显也是有原因的，她平时酒量很大，一瓶茅台都可以单独喝完。
我们临床上跟踪了许多患者，平时喜欢喝酒的，对于局麻效果都不太好。
如果有痔疮的同志，还是少喝点酒，容易诱发痔疮，还会让你在痔疮手术时疼痛加倍。
我走进病房，她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我问：「怎么啦？很疼吗？」
她点头，带着哭声说：「疼，疼死了，医生你说我会不会死呀？」

「不会，这个医院肛肠科开科五十年了，还没有遇到过屁股疼死的。」「那其他原因死的有吗？」
真是消极的人什么事都会往消极方面想，我说：「那也没有，你这是紧张才会这么疼，你要是睡不着刷一刷手机就好了。」说完，我刚要走，她哭喊得更大声了。
我只能折回去说：「要不再给你塞一个药吧？」「不用了，不用了。」女人说道。
我实在被她磨得有点烦了，说：「那我去值班了。」
她突然说：「医生，我给五百块钱，应该比你值班费多很多了，你在病房看着我，我怕自己一睡下去就醒不来了。」
这是要我陪睡？
我心里想着，现在医生行业都这么卷了吗？不仅要定期回访患者病况，还要刷二维码让患者给自己好评，现在有的医生为了留住患者，还要把微信留给患者。没想到患者竟然更无礼，还要求医生陪睡！

她看我没说话，又要加价一千块钱，我当然没同意，要是她打算给一万块钱的话，我倒是会考虑一下。
她找各种理由问我痔疮手术的问题，我又不能不回答，就这样磨了两个多小时，天都蒙蒙亮了。
后续几天，因为她的情绪不太对劲，我们也对她比较关注一些，
出院的时候她还跟老黄要了我的电话，说要雇我当她的私人医生。我觉得她可能有点南丁格尔效应。
南丁格尔效应即被照顾的人对照顾自己的人容易产生特殊情感依托。因为这事闲言碎语就传出来了，说我被富婆包养了，我百口莫辩。
不过看到她开着一百万的豪车出院的时候，我脑海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非分之想，但是人家压根就没有加我微信呀。
那些传八卦的人，好歹也要用脑子想想，我要是真被富婆包养了，怎么会还来当「掏粪工」？

 

2019年5月27日天气：晴
医院的电脑键盘每台都是黏糊糊的，跟陈年老网吧的键盘一样油腻，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清洗一下键盘，而且还有很多「坏子」，这些「坏子」永远是那些重要的键位。
真搞不懂偌大的医院怎么不舍得多花点钱在这些硬件上，而医院的大门真没有必要每年刷两三次。
晚上8点多，连续来了四个病人，压根没有时间吃饭，病历写了一大半，肚子有点饿，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键盘会油腻腻了，原来每一个值班的医生，都没有时间正常吃饭，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将一瓶可乐咕噜噜几口全喝完了。
我正在吃饼干的时候，23床的病人提着裤子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时不时探头进来。
我转过身问：「你有什么事吗？」
病人欲言又止，说：「你在吃东西，我不好意思说。」
作为一个肛肠科医生早就习惯用餐时被病人的屎尿屁问题打扰了。在我再三追问下，他才说，他今天大便拉不干净，浑身难受。
我问：「照片拍了吗？」「拍了。」
于是我去看了一下他手机留存的照片，他的量都顶我三天的量了，不管我怎么跟他解释，正常人一天排泄量大概在200g左右就可以了，他这个明显超过
250g，已经很优秀了。我还翻书给他看，都这么做了他还不满意，大概缠了我半小时，我只好给他一只开塞露。
但是等我回到科室的时候，我刚刚写病历的那台电脑，跟见了鬼一样，屏幕疯狂闪烁，按哪个键都不好使，鼠标也不管用，最后点到关机时，它竟然可以用了，然后我写了一半的病历都去见阎王了，真是晦气！

 

2019年6月2日天气：晴
今天收了一个文静的女生，二十来岁，带着圆眼镜，瘦瘦的，昨天刚刚做完混合痔手术，今天我得给她换药。
一问，原来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怪不得气质这么好，为了让她缓解换药时紧张的情绪，我十分应景地给她播放了古典名曲《肖邦的夜曲》，她紧张的神情逐渐舒展开来，我心里颇为自豪，心想着她康复之后应该授予我一幅「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锦旗。
突然，她没忍住，「噗」的一声，放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气体，那气体还混着液体，幸亏我戴了个口罩，不然就真是教科书式「粪口传播」了。

 

2019年7月20日天气：晴
一下午「肝」了五台手术，下班后整个人都感觉快飘起来了，去食堂吃完饭，经过医院的时候，到妇产科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
我正要小便的时候，看到保洁阿姨拿着拖把进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拖地。
此时我才意识到男女平等的重要性，如果是男保洁大叔突然闯进女洗手间那可是一件大事了。
而目前的现实情况，我还得一边撒尿，一边挪一只脚给她拖地。
这个时候，我看到厕所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穿着吊带，可以看到后背文着一朵玫瑰，背着厕所不知道在干吗。
两女一男，二比一，难道是我走错厕所了？
不对呀，我用的这个不是男性专属的小便器吗？没错呀。保洁阿姨也震惊了，这时那个女人转过身走了出来。
原来是陈文静呀，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在大家的印象当中女医生都是穿着整洁的白大褂，端庄地坐在门诊室给病人看病，而中医女医生就更加端庄大方。
我告诉你，这是你的刻板认知。
陈文静虽然名字叫文静，但是她这个人跟「文静」这个词一点都搭不上边。
她的白大褂之下直接就是黑丝吊带，后来被副院长发现了，拉过去批评了一顿，最近才换上正装。
不过，在她的朋友圈还是时不时可以看到她去泡吧、蹦迪、足浴的照片。她前几天还去打了一个唇钉，因为喝奶茶的时候往外漏流得到处都是，这两天才把唇钉全部拆了。
陈文静也看到我了，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蒙了一下，尿到一半被她弄短路了，尿道一阵刺痛。
她笑嘻嘻地说道：「怎么啦？以为自己进错厕所啦？」
我点头，说：「你出去一下，我这才尿一半，另一半给你拍回去了。」
小便完，我问：「你到男厕所干吗？」我已经环视一周，以为她是带「老王」一起进来的。
她眯着眼睛，做了一个吸烟的动作。
这小妮子烟瘾还挺大的，我记得我在实习的时候，有一次跟她一起上手术台，快到缝合的时候，她举手跟老师打报告说自己烟瘾犯了，需要先出去抽支烟，当时我惊呆了，不过她老师竟然同意给她收拾残局。
我问：「你平时不是在消防通道那边抽吗？今天怎么跑来这里了？」
她苦着脸，说：「今天评创卫生城市的领导下来检查了，我怕被看到。」

「那你怎么不去女厕所？」
「那是妇产科女厕所，孕妇多，抽的都是烟味，不太好。」
我还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说：「你继续抽吧，我走了。」

 

2019年7月24日天气：晴
原本我对一边看病一边拍小视频的患者甚是反感。
感觉就是想要在我看病的时候拍下证据，方便以后找我麻烦。
如果我要躲开所有的医疗纠纷就应该像机器人一样按照医学指南里面的字一字不落地念给他听，然后在病人离开的时候，机械地扬起嘴角微笑，然后冰冷冰地说一句：「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不过，今天来的这个患者有点特殊，是我的老病号了，她习惯性便秘。
一个32岁的女程序员，去年在连续加班半个月后突发脑梗，虽然预后还不错，没有出现肢体偏瘫，也没有口眼歪斜，但留下了比较严重的健忘症，后来她也辞
去了程序员工作，开了一家奶茶店，不过听说经常放错甜度，生意也不太好。我经常跟她交代，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她经常记成了一天两次，一次三粒。
后来，她学聪明了，每次来看病都会拿着手机拍，这样她回家就能看着小视频重新复习我跟她交代的话。
今天，我很自觉帮她摆手机的机位，我想这样，她可以拍得更清楚，毕竟她是第一次使用坐浴，我生怕她又忘了一些重要信息，真怕她用一百度沸水泡屁股。我对着她的手机给她演示如何正确坐药浴缓解便秘。
我经常会给患者开坐浴方缓解便秘，没条件开坐浴方的，用温水也行，
温水可以使痉挛的肛门括约肌得到放松，使肛门周围的血液循环得到改善，直肠壁受到热的刺激，进而加快蠕动速度，而且肛门附近的干硬便便受到热水的直接作用，可以变得软化一些，从而有利于排便。
她看了一下视频，眉头紧锁，说：「刚才忘记开美颜了！」我苦笑，问：「你是说我不上相？」
她很勉强地说：「没有不上相，但是也不能说很帅。」说实话，这确实多少有点伤害到我了。

 

2019年8月7日天气：晴
今天给一个「精神小伙」做手术，刚刚进科室的时候，我还以为哪个男同事网络赌博欠贷，人家雇用社会人过来讨债了。
后来才知道这些精神小伙是护着自己的老大「峰哥」来住院的。
这小伙子染着黄色的锅盖头，穿着黑色紧身衣还有半拉胯的牛仔裤，脚穿一双豆豆鞋。
右手手臂文着两行字：「不与他人纷争早已看透输赢」。
我还挺好奇，他走路进来的时候，是「横」着身子进来的，竟然会文这么审慎克己的警示语录。
我问：「你手上那两句话什么意思？」
「峰哥」嘴角上扬，用睥睨天下的目光看着我，说：「在道上混久了，很多事都看透了。」
我看了一下他的病历，说：「你不是才19岁吗？」
「年纪算什么，经历才是最牛的。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懂不懂？你们这些医生都是好孩子，不会懂我们的故事。」
我看着病历，说：「你叫涂阿包，为什么他们叫你峰哥？」
峰哥冷冷一笑，说：「名是父母给的，名头却是自己混的，我们道上哪个没有自己的名头？」
「哦，原来是这样呀，我对你们这一行不太了解。」我继续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峰哥警惕地问：「看个病也要问职业吗？」我心中一紧，说：「写病历需要。」
峰哥端着坐姿说：「现在带着几个小弟修理电动车，打算进修一下新能源汽车修理，未来这个有大市场。」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说自己是在东街口收保护费，或是平安路赌局、浦东大歌厅的打手之类的呢，还想着我这算知情不报，公安会不会把我也带过去做笔录？
峰哥是在和兄弟喝酒之后，觉得屁股痛得要命，才来医院看的，是低位肛瘘。
峰哥也不像他口中那么出手阔绰，他在私下跟我讨论几次，说要做把手术费用降到最低，他说他不是没钱，只是不想让自己年纪轻轻就贪生怕死。
我们也决定按照峰哥的指示，给他在局麻下做一次性肛瘘切除术，然后尽量把费用降到最低。
说实话，峰哥挺怕疼的，刚开始打麻药的时候，针一下去，他屁股就抽抽，我和赵老师问他要不要腰麻，他严词拒绝了。
峰哥问：「局麻的麻药是按次收费，还是按瓶收费？」我说：「按瓶收费的。」
他说：「那少用点，也不是花不起，就是那麻药对身体不好。」我说：「那你疼了要说。」
后来他没有再喊疼，但是突然冒了一句，说：「医生，我可以在这里看片儿吗？」

我和赵老师都惊呆了！
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星爷也是这么做的。」
看来他是周星驰的忠实粉丝，我说：「你要看就看吧。」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真的打开网站，看起了小电影。我和赵老师相视一笑。
赵老师说：「你可是我们肛肠科开科第一人哦，你看你的，我们干我们的，各不耽误。」
精神小伙就这样裤裆顶着「帐篷」出去了，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被手术车推出去的时候，是他的兄弟们接出去的，看到他还看着小片儿，那些兄弟竟然竖起大拇指，夸他勇猛。我无奈地摇摇头，原来是来这里刷英雄成就来的，在他们帮派会有这么一句话——古有关羽下棋刮骨疗伤，今有峰哥看片无痛切肛。

 

2019年8月14日天气：晴
上午一大早就来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男子，跟我大学同学王超超很像，络腮胡子，穿着一件粉色T恤，正中间画着千与千寻的女主。
他妈妈一直跟在他的旁边，给他递水，给他扇风，随身拿着一个垫子，生怕他坐下去屁股疼。
我问：「你痛多久了？」
他没有回答，一直看着他妈。这痛多久了，自己不知道吗？
他熟练地张口说：妈，我痛多久了？」
他妈妈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在算，说：「宝宝，你从上周五就开始说疼，今天周二了，那应该是整四天了。」
「疼痛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流血？」「一天拉几次？」
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每次我问他问题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看向他妈，说：「妈，你跟医生说。」
他妈妈就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他的病情。
他妈妈一口一个我家宝宝，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智力方面有缺陷，后来发现他只有在他妈妈在的时候才会处于低能状态，他妈妈一回去，换成他爸照顾他的时候，就跟普通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家伙才住了一天病房，就被人投诉了两次，原因是他打游戏的时候声音太大了，吵得隔壁床受不了要求换病房。
做术前谈话的时候，他一直玩着手机游戏，反倒是他妈认真听手术同意书里面各种可能的情况，他妈问得非常细，几乎把各种正常人想不到的细节，她都想到了，她问我：
「割痔疮会不会影响我家宝宝以后的夫妻生活？」

「做完手术，以后打喷嚏，我家宝宝会不会大便失禁？」「会不会因为手术，我家宝宝会胃口不好？」
拜托，你儿子都90公斤了，少吃两顿也不会饿死。
而他对我和他妈的谈话完全无所谓，仿佛不是他要做手术，而是他妈要做手术。
本来他后天才能安排手术，因为他实在太影响其他病人了，原来这天已经排了六台手术，做完肯定得下班了，于是林主任决定提前上班把他这台手术给做了。
下午两点多，他妈妈想要跟进手术室，我带着他去换鞋的时候，他妈妈塞了一沓钱过来，说：「医生，我可以陪我家宝宝一起进去吗？」
我把她手推了回去，说：「不行，家属不能进手术室。」
他妈妈说：「可是我家宝宝是第一次做手术，他胆子很小的。」「家属不能进去。」
他妈妈在那边反反复复地说这事，以为钱给少了，后面还加了钱。
他烦了，直接骂：「傻逼，能不能不要吵了，再吵我就不手术了。」
他妈妈才涨红脸，拉着他的手说：「宝宝，你真的一个人可以吗？」
他不耐烦，冷声说道：「关你屁事。」他妈妈这才没跟进去。
进了手术室，脱了裤子以后，他妈妈不在的时候，他跟其他人一样，我们说啥他做啥。
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在局麻下做痔疮手术可以玩手机。他躺在手术床上，问：「医生，听说可以玩游戏？」
林主任挪了挪他的大屁股，说：「可以，随你玩。」
「那就是可以玩游戏是吧？」
「可以，什么都行，上次还有一个看片儿的，」他就Kimi起来了……
做手术的时候，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游戏当中。手术很顺利，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林主任说：「好了，可以穿上裤子，护士送你到病房。」他不说话，继续玩游戏。
林主任轻轻拍他的腿，说：「可以了。」
他生气地说：「别推我下去，我是晋级赛。」
我和林主任无奈地相视一笑，等了他一会儿。

林主任说：「快点提起裤子，后面还有六台手术呢。」
「我在团战，等我，等我五分钟，水晶就快推了……」他一直喊。最后等了十来分钟才送他回去。
因为这事还被他妈他投诉了，说我们为了搞业务，草草做手术，对病人态度恶劣。
真是奇葩妈妈给奇葩儿子开门，奇葩到家了。
熬了七天，这个三百个月的宝宝今天终于出院了，我第一次有一种在肛肠科工作却像是置身在妇产科的错觉，所幸「母子平安」。

大隐隐于肛肠科的算命先生

2020年7月20日天气：阴

在医院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见多识广，上到达官贵客，下到贩夫走卒，都能看得到。
而且还能练一个活本领，只要眼睛一扫，打几个照面，基本对一个人好不好相处已然有一个基本判断。
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
这个算命先生倒是和我印象当中的算命先生不太像，没有胡子也没有小眼镜，说话也不滑腔拉丝。
他挺低调，是遇到了曾经给他算过命的同病房病友提起的时候，我们才知道。
我对算命这门手艺挺感兴趣，在他住院期间，趁着早晨查房的时候，会跟他搭上几句话。
我问：「算命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算的？他坦然直白地说：「道中有术。」
我问：「什么意思？」
他说：「就是一部分看和闻，我们算命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光看人就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另一部分就只能靠猜，合起来就是算。」
这话倒是坦诚。
我灵魂拷问道：「那你自己信不信这门手艺？」
他笑着说：「算命对我是职业，也是名头，人家愿意叫我黄师傅，还得仰仗我这门手艺，我不信不行呀。」
回答了，但是又好像没有回答，真是厉害。我问：「那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钱，我年轻时候就知道钱好，而现在年纪大了，发现果真如此。我这把年纪，一份退休金，花销有一半在吃穿，另一半就是花在吃药上。」
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不虚伪，是个实在的人，
在他住院期间，我经常找他聊天，他有一股子通透劲儿！
在他快出院的时候，我想求一卦，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他只是给我抛了一句，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就问别卦了，你们的命都被房价盘着呢。」
哈哈哈……这老头算得真准！

患者的性别真的不重要

2020年8月16日天气：晴

晚上八点多，急诊让我去紧急会诊，一个痔疮出血伴有肛门疼痛的女患者。
以前我看到这种唇色苍白的患者心里都会猛地揪一下，现在看多了，在看到监护仪，又看了看心电图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以后，就如平常一样按程序叫患者来肛肠科仔细检查检查，在逐渐熟练我的工作以后，我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和进厂打螺丝的工人越来越像，所有操作也越来越机械化。
我也问过我的姐夫，他在某互联网大公司从事软件开发，问他是不是工作久了，我会逐渐程序化，他跟我说，他现在工作状态也是一样行尸走肉似的写代码。看来人类都是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职业刻板。
我打算给这个女患者肛门指检，我机械式地说：「请您在检查床上躺好，把屁股露出来，下面，我要为您进行肛门指检。」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为难：「医生，可以不检查吗？」
女性患者往往会拒绝该检查，当然，可以选择不检查，也可以选择一个女医生。如果她不是肛门有问题，她完全可以拒绝这个检查，但是她现在是痔疮出血，已经到中度贫血了，而且已经不是正常上班时段了，可以这么说，她目前别无选择。
当然，我也很怕医患纠纷，特别是这种桃色医患纠纷，这种桃色新闻的传播程度可以覆盖整个医院，传播的时长可以覆盖我整个职业生涯，甚至我老死了，那些参加我殡葬的同事没准还会不厌其烦地提起这事。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已经提前安排护士丽萍在旁边当助手了，一般情况下，我都能搞定，而护士丽萍现在已经不是助手那么简单了，而是准目击证人的重要存在。
她又几次跟我确认不脱裤子能不能治疗，我确切地回答，不脱没办法诊断，我也劝她去三公里的外市医院碰碰运气，也许那边肛肠科有女医生值班。
她觉得麻烦，于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她十分不情愿地同意了脱裤子。
我在给她检查的时候，她不时扭头看我的目光，发现她的痔疮出血不是很严重，但是为什么会贫血这么厉害，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有地中海贫血。
我跟她说，她这个痔疮出血不是很严重，不急诊手术也行，止一下血就可以回去了，但是贫血比较严重，建议她应该住院比较安全。
在用药之后，她的肛门疼痛已经明显缓解了，还说我医术高明，我说是药好用，她还是客套地说我会用药，那我只能勉为其难承认我确实有几分能力。
她拒绝了我让她住院的建议，离开检查室的时候，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我：「在你们医生眼里是不是病人是没有性别的？」
我愣住了，她怎么突然问我这话，我随口回道：「可以这么说，进入肛肠科以后的患者，至少对我来说几乎是没有性别的。」

 

原来医者真的不能自医

面瘫之后的人生感悟

2019年12月23日天气：晴。
值完夜班之后，我骑着电动车，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整个手套都已经变得湿漉漉了。
以前我开骑着电动车上下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奢求自己能够有一辆可以遮风挡雨的汽车，但是今天我很想买一辆汽车，它也不用很好，只要能够动就好了，哪怕是老头乐（老人开的电动汽车）都好，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但是现实告诉我，我根本拿不出2万块钱的余钱来买一辆老头乐，因为，我上个月才买了一套二手房，我拿出了6万，父母拿出了20万，这已经掏空了父母所有的积蓄，而且更可怕的是我每个月都要付4205元的房贷。
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是因为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有能力买三房一厅，其实房价才是真正的节育环。
而当医生也并没有大家眼中的那么高薪，用一个大概数字来说，我一年总年薪不足10万，我和我的父母都必须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才能在房贷之余有一点点闲钱，这点钱是要给以后娶媳妇用的。
骑着电动车，雨点一直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淋着雨，脑子格外的清醒，粗粗地算了一下，房贷需要4200块钱，再加上车贷一个月3000块钱，分期付款五年，车位贷一个月1500块，需要付20年，一家四口再加上两个小孩的开支需要6000块钱，想到这里，我都头皮发麻了。
对，发麻了，不过这个发麻了，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我怎么感觉自己的左半边脸和头皮都麻了？
我心里开始有些恐慌了，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麻木感？
接下来15分钟的路程就变得格外的漫长，我一心在求证自己，脸是真的有麻木感，还是雨水打在脸上产生的错觉，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回到了家里，感觉自己脸上的麻木感在逐渐加重，我还去了小学老师家里，每年过节我都会提一些随手礼给他拜年，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大谈特谈我的理想和抱负，我已经不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那样觉得自己可以搞一番大事业了，此时的我连还房贷都有些吃力，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发现我的嘴巴不太灵活，咬字发音都有点问题了。
这下我知道这不是错觉了！面部表情肌出现功能障碍了。
这是面神经损伤以后，由于支配表情肌的神经出现阻断，表情肌运动出现了障碍，出现了肌肉瘫痪。
后来我发现面部表情越来越僵硬，便没有再继续泡茶闲谈的兴致了。
回到家里，我一直照镜子，表情肌变得有些怪异，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倒是可以，还没准备开始酝酿情绪，眼泪就哗哗往下掉。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诊是面瘫了，对，我的脸是真的瘫掉了。
面瘫按发生部位，主要分为中枢型面瘫和周围型面瘫，中枢型主要包括核上组织，一般中枢型面瘫额纹是对称的，睁眼、闭眼没问题的，而周围型面瘫，同侧的抬眉也不行，额纹消失，闭眼闭不上，口角歪向对侧。

我试了一下，不能抬眉毛，眼睛也闭不上，口角歪向对侧，不幸中的万幸，可以初步确诊是周围型面瘫了，如果是中枢型就麻烦了，中枢型面瘫会下半部面肌瘫痪伴口齿不清、言语不利，或伴伸舌歪斜、半侧身体瘫痪等，一般见于各种不同程度的脑损害疾病，如脑出血、脑梗塞等。
简单地说，周围型面瘫是神经病，这个只要花钱可以恢复个七七八八；中枢型面瘫是脑子有病，要花钱，还可能要命，面瘫有可能终身不能恢复。
天气太冷了，雨一直下，在村里打不到车，只能熬到明天。2019年12月24日天气：小雨
一觉醒来，面瘫的症状更加严重，整个脸瘫掉了一半。我「全副武装」裹着头，像是一个反恐行动队成员，骑着电动车往医院去，今天我便没有再想以后结婚后的日子有多难，这种情况下我压根就不可能找得到媳妇了。
来到了医院，医院同事向我投来了关切的目光，问：「小白，你怎么啦？」
「我瘫了，面瘫了。」话还没有说清楚，口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猛地回吸了一口口水，俨然像是脑病科那些中风的老头。
我联系了医院看面瘫最有经验的黄主任，他的诊室病人非常多，都是口眼歪斜的病人，而我现在是其中的一员，看起来格外合群，还有几个病友不时跟我搭腔。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看着我的脸，说：小伙子，你歪几天了？」

我尴尬一笑，说：「我第二天。」「那还早得很。」
「我这都半个月了，还这么歪，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摆正。」
我看他的脸现在五官还有三官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我的心里更加绝望了。
我在外面干坐着，等到黄主任科室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进去，他看着我的脸，说：「小白医生呀，林主任跟我交代过了。」
原来老林这个家伙儿还是靠谱的，我早上跟他请假说不小心面瘫了，这家伙还真给我开了个后门，让黄主任多给我一个号，不然黄主任科室一号难求。
他看了一会儿，说：「周围型面瘫，吃吃药，做做针灸就行，能接受针灸吗？」我说：「没问题，只要能好，做啥都行。」
黄主任问我：「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我点头，说：「对，还没有女友。」
「那这张脸还是要的，不然在相亲市场没有竞争力。」这也太人间真实了吧。我问：「能完全恢复吗？」
他让我鼓腮、嘟嘴、皱眉，一通检查以后，说：「恢复个八九成还是可以的，百分百恢复的话比较难。」
虽然这是事实，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才28岁呀，没有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好歹也得五官端正、毛发旺盛吧。
我接受了黄主任的激素、中药、针灸、热敷四位一体的治疗方案。
确定方案之后，黄主任就去拿了一排一次性针灸用专用针过来，让我躺在治疗床上。
「怕不怕疼？」
「还行，男人嘛，一点痛不算什么。」

在手上针刺合谷（双侧），在我健康的半边脸上针刺阳白、太阳、攒竹、颧廖、下关、颊车、地仓、承浆、口禾廖、翳风这几个穴位。
黄主任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忍。」
「也没有忍，其实也不会很疼。」疼都疼完了，这个面子还是得撑住。「是嘛，我看你眼泪都用淌的了。」
我手一抹，还真是一脸泪水，咳咳，我说：「这面瘫就是容易控制不住泪腺。」他笑而不语…..
黄主任一边问我这几个穴位的主治功效，一边抽插针柄，整个脸瞬间变得麻酥
酥，像是有一股电流在脸上跑，已经被电得「晕乎乎」了，哪有心思去思考呀？
这就是青年医生的痛苦，生个病还得被年长的医生一通提问，感觉自己是花钱考了一场试。
不一会儿，我的头就变成了一只带刺的仙人掌，我用手机一看，着实有些吓人。咚咚咚，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叔，你忙完了吗？」
我没有转过头，以为是女医药代表过来找黄主任，这叫「叔」也太亲了吧，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医药代表是医疗界很特殊的存在，他们不是医生，却天天往医院跑；他们不是医生，却跟各个科室大主任眉来眼去，甚至还有的帮主任接送孩子上下学。
后来越听这声音越熟悉，我余光一扫，这不是我中学同桌王清华吗？

真是见了鬼，回来镇上工作一年多了，也没有见过她，怎么这么巧，脸一瘫就碰到自己的中学同学了。
我躺在治疗床上如坐针毡，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我还是鼓起勇气跟她招了招手，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压根没有搭理我，继续跟黄主任说她爷爷中风康复的事。
笑死，人家压根不认得我了。
她突然过来，看着我的脸，咋呼一声，说：「小白，你不是医生吗？怎么在这里？」
医生就不能面瘫吗？我尴尬地一笑，说：「面瘫了，在治疗呢。」「没想到你们医生也会生病。」
她原来是塌鼻梁、宽颌骨，现在鼻梁变高了，也变成瓜子脸了，要不是嘴边那个痣，我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她兴冲冲地加了我微信，没想到这微信一加差点把我送进去了。2019年12月26日天气：晴。
我去拿药的时候，黄主任看我满脸通红，问：「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脸这么红？」
这两天我还真没注意，以为是面瘫后的症状，他这么一问我才发现浑身热烘烘的不太对劲。
他问：「你吃药了吗？」
「吃了，中药、西药都吃了，今天西药都快吃完了。」

黄主任觉得不太对劲，脑子一转，突然瞪着我说：「西药我给你开了一个礼拜，你两天半都快吃完了？」
「啊？难道我吃错药了？」我翻了一下包，拿了那个装药的袋子给他看。
他一看，啐了一口，说：「妈的，药房给你写错了，一周的量给你写成三天了。」
这要是换成其他患者，那药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在医院来说是非常严重的医疗事故了，之前一个骨科医生把1片布洛芬写成了10片，导致患者胃出血，据说赔了几十万。
不过我自己身为医生吃错药，这大部分责任是药房的疏忽大意，但是我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我自己也太大意了，而且又都是同一个医院同事，便没有找他们麻烦，只是跟他们说明发生过这件事，药房的主任还给我打电话，跟我当面道了歉。

2019年12月28日天气：晴。

在面瘫期间，我爸妈对我的人生进行了重新规划，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的脸一直没有办法恢复，我爸跟我妈说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娶一个普通的黄花闺女已然是不太可能了，打算到隔壁村帮我打听有没有年轻寡妇或者年轻离婚妇女。
我的面瘫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起码恢复了百分之九十五，只有在挑眉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点点不对称而已。
也从刚开始的吃饭会漏、无法咀嚼，到慢慢恢复正常。在面瘫的第三天我就得了结膜炎，这是面瘫很常见的并发症，面瘫的病人，眼轮匝肌瘫痪，不能闭眼，不会眨眼，空气中的尘埃或病原体侵入眼内，不能及时排除，结膜就会发炎。
现在一切恢复如常了，感觉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今天王清华又来我家了，她现在已经离婚，带俩娃，女儿6岁，男孩3岁，她知道我面瘫了，还提着水果来我家看望过我两次。
不过她目的并不单纯，她加入了一个百亿资金规模的韩式美容集团，现在经常在村里给妇女做韩式文眉，想要拉我入伙。我没同意，毕竟我听另一个初中同学说她前几年从微商团队那边买来的五千套胸罩现在还囤在她家楼里呢。
不过王清华还是一直想要拉我入伙，约我去了她的工作室，在她娘家二楼，一个简易的房间，里面一张破木桌，桌子腿还包着铁皮，那木桌的年纪比我还大，上面铺着一张灰色格子PVC桌布，十分劣质，上面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神秘仪器。
她自豪地跟我说：「这是我的工作室，我们初中同学有好几个都是在我这里做的韩式半永久眉毛，还有美瞳线，激光美白……
这就是工作室？我以为是她的梳妆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文眉也是在这里做的？」
「对呀，不可以吗？」她指了指那个床，说，「就是在那个床做的文眉和激光去毛，我在那个公司正规培训过。」
「哦…..」这一点也不正规呀。我心里开始怀疑那个公司的资质了。
她掏出了一堆袋子，里面装着果冻状的液体，说：「你是学医的，这个是什么你懂吧？」
带着上面写着「玻尿酸原液」，我点头说：「懂一点。」
「想不想挣大钱，想的话，咱们做玻尿酸注射，这个市场很大的，一年挣个几十万没问题的。」
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传销窝，问：「在哪里做？」「就这里呀，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算了算了，玻尿酸注射是要严格无菌的，这个条件不行的。」
她不悦地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一个医生挣多少钱？我们公司的同事，她老公也是医生，刚开始不同意她干医美，后来她老公跟她一起干，去年买了三千多平的别墅，最近又买了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游艇。」
我觉得很夸张，说：「不一定是真的吧？」
她不屑地冷笑，极其鄙夷地说：「这就是格局，格局小的人是想象不到富人生活的，你得把格局打开。」
这故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我想起来了，这是微商女王的故事，没错，她已经走火入魔了，说：「好，下次再把格局打开，今天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后来便没再联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开展了这个项目，最近很久没有碰到她了，也许她真的在比足球场还大的游艇上环游世界也不一定。

 

肛肠超市开业啦

2019年8月5日天气：晴

当肛肠科医生告诉你说医院每周都有因为直肠里卡进了异物而送医的病人时，你的直觉是不相信的，但是当在一次直肠异物的讲座当中看到了各种直肠异物取出物品时我大为震撼，有鱼刺、鸡骨头、口红外壳、黄瓜、萝卜、儿童手电筒、花露水瓶子、啤酒瓶、鳝鱼、泥鳅（逐渐离谱有没有？）、直径6厘米的大理石、直径21厘米的足球。更离谱的是，一名伦敦二战老兵患有严重的痔疮，于是他经常使用自己珍藏的这枚长16厘米、口径3厘米的炮弹把痔疮推进体内，有一次，他推得太用力了，炮弹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我觉得我应该在我退休的时候，给这些「物品」办一个博物馆，来记录对于「菊部」的伟大探索精神。有时我不得不惊叹于人们对自己身体的好奇之心是如此强烈，而且他们探索自己身体的创意也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在晚上十一点来到了急诊，说自己因为晚上九点时不小心将热带鱼放进了肛门，现在除觉得肛门饱胀难受外，无其他不适，大便未解。对于这种肛门科不小心跑进去各种物品的情况，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看这种病最难的就是问诊，你问他们的时候必须得先相信是那些东西「主动」跑进他的肛门里，事实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撒谎，当然也不排除有鱼骨头、鸡骨头这样不小心吞下去卡在肛门口的。
对于这样的直肠异物患者，问诊不如肛门治疗来得重要，肛门指检时进指约5厘米可以触及异物的下边缘，那条鱼呈倾斜状，指套染血。
我明知故问道：「当时鱼刚要进去的时候，你没有想着把它拉出来吗？」
他急中生智，说：「我看到手机上有一档野外求生的节目，那个贝爷把小龙虾灌进自己的肛门，我看他也没什么事，还能把小龙虾水分吸干，我想着能不能把小鱼的水也吸干，心里很好奇，就想着试试，后来发现胀得难受，拉也拉不出来，才来的医院。」
我本来想着先在换药室用血管钳取出，但是这个小伙子很「菊紧」，一碰就哇哇大叫，最后没办法只能转到手术室在硬膜外麻醉下取了。
在护肛后注入石蜡油，用好几把较硬的有齿抓钳取，取了一个来小时才取出来。
取出来一看，那条热带鱼是斗鱼，我家也有一条，不过这条已经死了，深蓝色带着金黄色鱼鳍，外面穿着一件合身的硅胶雨衣，隔着这避孕套怎么吸干鱼身上的水分？不合理呀。
我觉得这个病人撒谎了，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他在浴缸洗澡的时候，浴缸里有一条斗鱼，那条斗鱼太好斗，虽然面对他这样的庞然大物仍旧「亮剑」挑战，于是「斗鱼侠」身披铠甲（避孕套），只身前往敌人的前列腺，给敌人致命一击，但是敌人肛门括约肌将他紧紧包围，他在一番挣扎后，英勇牺牲了，致敬我的「斗鱼侠」！

2020年3月27日天气：晴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去做了PPH术。PPH是一种痔疮手术方式，这种手术并发症挺多的，如大排便异常、大便失禁、肛周持续性疼痛、肛门狭窄等。
这个患者手术后，不幸地出现了肛门狭窄。
他肛门狭窄得非常厉害，我的食指根本没办法伸进去给他做肛门指检，用小指才能勉勉强强地进去，而且一进去，我的指套就染血了。
据他所说，因为排便问题，他这三四个月已经瘦了三十斤了，从他脸上的皱纹也可以看得出来，松松垮垮的。
汪主任本来打算给他做肛管Y—V皮瓣成形术来缓解肛门狭窄的症状，便给他安排了术前检查。
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梅毒强阳性，汪主任说：「那得让他治疗以后才能做，先保守治疗比较安全。」
于是汪主任就给他推荐情趣棒状的情趣用品，他还是不太明白，汪主任就让我给他推荐情趣用品，我说：「主任，我不懂呀。」
汪主任说：「多学点，你还年轻，年轻人没准用得上，最好是肛用的。」
还有肛用的？一搜索，不得了，还真有肛用的，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汪主任深藏blue呀。
里面起码数十、上百款，实在是挑花了眼，于是我就在情趣用品好评榜给他推荐了一款又粗又长硅胶材质的肛用情趣用品，让他拿到病房去扩肛。
他让我帮他买，他说自己不会网上购物，这么羞耻的东西竟然让我帮他买，要是放在医院取件处被同事们看到了，那我不直接「社死了」，我吩咐他去外面后街那种无人情趣店看看，
他去逛了一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说没有看到我推荐那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看了，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帮他买了。
下班回家后，我媳妇不小心看到了我的购物App搜索历史记录。
她说：「你要买这东西增加感情我可以理解，你还整一个肛用是怎么回事？你有男朋友了？」
后来经过了我的百般狡辩，我媳妇看到收货地址是医院，这才打消了猜忌，姑且相信我没有男朋友这个事实。
隔天货就送到了，那个患者说效果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效果，反正他好，我也好，省得天天给他掏大粪，毕竟他是梅毒强阳性，多少还有职业暴露的危险。

2020年4月4日天气：阴

我又给科室的直肠异物图谱增加了新「宝贝」。
晚上十一点多，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肛门胀痛来到急诊。
后来急诊的李医生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把我叫过去会诊了。
到了急诊，看到小伙子捂着屁股，表情都扭到了一起，我便过去给他做简单的门诊。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屁股痛得厉害，至于具体的原因他说得含糊其词，说自己吃了海鲜，还有火锅之类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有两个急诊的女护士，所以他不好意思说实话吧。我单独带小伙子来到了清创室，问：「肛门那边痛吗？」
小伙子点头说：「对。」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小伙子这才点头说：「是有。」「刚才怎么不说？」 「有点不好意思。」 「裤子脱掉。」
小伙子脱掉裤子，我看到他的肛门有一圈白白的东西，问：「你用酸奶灌肠了？」
还真遇到过用酸奶灌肠的患者，一灌就是三年，现在不用酸奶灌肠就拉不出大便，实话实说，酸奶灌肠这患者，生活水平比我好多了，我酸奶灌口都消费不起。
小伙子摇摇头说：「没有呀。」
我戴上手套，将他肛门周围的白色碎渣样东西捏起，问：「那这些白色东西是什么？」
他小声说：「是X膏？」
我当时没听清，问：「牙膏？」牙膏的话那倒是有，有些肛门瘙痒的患者会涂牙膏止痒。
他说：「是石膏。」 石膏！
往肛门注入石膏？他这是要做一个肛门石膏模型吗？我又摸了摸那些白色碎渣，没错，是石膏！
蔬菜类、水果类、情趣类异物都见过，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往肛门里注石膏的，这要怎么归类？装修类异物？
走出清创室，急诊李医生递给我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询问「战况」，我点了一下头，表示我会收走这个患者，他可以继续安稳睡觉了。
不管放的是什么东西，只要进了肛门都归我们管。
收入住院后，我给他开了X光片，我猜放射科的龚医生估计手机里又会多一张珍藏图了。
X光片出来了，这小子真的狠，那石膏把直肠下段都填满了，现在落在我手里只能我来处理了。
来到了门诊手术室，做好局麻之后，我把小伙子肛门下段的石膏慢慢取掉，发现实际操作没有那么容易。
只能用生理盐水一边冲一边搅动。
我问：「你是怎么想到把石膏注进去的？」
他说：「我只是想试试石膏注进去，能不能像大便一样拉出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但是我是不太信，我一边用卵圆钳把一些石膏碎渣夹出来，一边说：「人体有很多奥秘，你不是科学家，不需要这么有探索精神。」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嘴还挺硬，他还真得感谢现代医学，这要是放在古代，估计还真可能会活活被大便撑死。
这倒是让我不禁遐想，可能作死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吧，也许人类总觉得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醒悟生存的真谛，那大胆推测一下，我们的老祖宗应该也有不少直肠放异物的癖好者，不过十有八九最后都是香消玉殒。
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那些石膏碎渣清理干净了。
等我确定他的肛门里面已经完全没有石膏的时候，看着弯盘里面那些石膏泥，我说：「下次别再把这种软糯糯、烂唧唧的东西放进你的肛门了。」
他说：「那我下次放硬的，会不会安全一些？」
我笑容瞬间凝固了，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我赶紧说：「别，你可别再作了…..

2020年4月11日天气：阴

今天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患者，据他妈妈所说，他是被一个同学「千年杀」之后，屁股才开始流血的。
千年杀，出自日本动漫《火影忍者》，以虎之印将手指插入敌人的查克拉最薄弱的位置（指肛门），简单地说就是被他同学用手指捅肛门科。
这种玩笑，从我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盛行了，没想到现在还这么流行，现在的小学生还真是没有创造力，一直在「吃老本」。
我也没有多问，带着小朋友去做肛门指检。
我跟他妈妈说：「应该不是那个游戏造成的出血，是内痔出血，开点药回去抹，问题不大。」
他妈妈不太信，但是知道了问题不大就没再问我话。
小朋友发问了，说：「为什么你们肛肠科医生检查时，要用手指捅人的肛门？」我也不想呀，谁天生想掏粪坑呢？我现在面对是祖国的花朵，只能耐心地说：
「这是指诊，不是捅肛门！」
他继续问：「懂了。那为什么要用手？不能用先进的仪器吗？」
他说的应该是肠镜，我被问烦了，说：「因为还在等你发明呀，等你发明出来，我就不用手指捅你了。」
对于肛门指检的意义，有一本肛肠科专家写的书，书中这样说：「肛门指检也叫作指诊眼，它可以说是肛肠科医生的第三只眼睛。」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小朋友复诊的时候，说我的药膏是灵丹妙药，抹了三天后屁股就不流血了，他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也便血了，介绍他朋友过来给我看，免费帮我拉业务，这要是在私人肛肠科医院不给一两百好处费是不行的。
这小朋友能处，有朋友他真带。

2020年5月26日天气：晴

门诊来了一个「老熟人」，一个老年女性，63岁，已经退休了，一年前她就觉得自己肛门周围有异常感觉。
这种感觉说起来还挺难以启齿的，前几次问诊，按肛门瘙痒来治，效果不明显，老太太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后来她老伴儿过来一起看病时，我们才无意中问到，原来老太太所说的异常感觉其实是性快感。
我听到的时候大吃一惊，还有这种神奇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也不是没有缘由。他们二人是二婚，因为老大爷有一些特殊的夫妻生活习惯，刚开始老太太很排斥，后来老太太接受了，但是后来慢慢发现，不用夫妻生活也会有欣快感，这就很麻烦，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正经人，觉得很羞愧。
我问了，如果和老大爷没有特殊夫妻生活能不能缓解？
老太太说会慢慢缓解，但是她说老头子比他小五岁，现在也就这点兴趣，如果夫妻生活不和谐，会影响夫妻感情，担心老大爷去跳广场舞的时候跟别的老太太勾勾搭搭。
原来这么大年纪也会担心这个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能劝她跟丈夫好好沟通了。2020年5月29日天气：晴
在门诊坐诊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现在独立坐诊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忐忑了，基本可以做到病人来了从容应对，病人都走了之后默默地拿起手机摸鱼。
那天，正要拿着手机摸鱼的时候，一个老人带着孙女过来了，女孩黑黑瘦瘦的。她说自己已经十岁了，但看起来就六七岁的样子，个子不高。
一问吓一跳，这个女孩已经一周没有上厕所了，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年了，去哪里看病都没用，西药中药的通便药买了一堆，吃了都没有效果。
随后她爷爷说了，孩子每次拉出来的大便都是「羊粪球」。
一周没上厕所那肯定得拉「羊粪球」呀，便秘的患者，好几天没有排出来的大便，其实哪都没去，一直都在大肠里面。
大肠里面的粪便，长时间待在大肠里面，导致水分被过分地吸收，大便越来越干燥，变成干燥、硬结的大便。有些患者的大便，就像羊粪球一样，一粒一粒的。提醒一下大家，如果有便意，想去大便的时候，一定要尽早去大便。如果把大便憋住了，导致里面的水分被吸收，大便就变得干燥了，水分太少，不够润滑，可导致排便困难。
长此以往，就会形成恶性循环，导致排便越来越难，形成便秘。小女孩就是这样陷入恶性循环的。
后来仔细追问，原来女孩是在镇上上学，她看电影里面有一个情节是一个「鬼」从马桶伸出手来，而宿舍的那个马桶跟电影里的马桶一模一样，她每次看到都会想起那个，就会被吓到，然后「便意」就消失了，刚开始放假回家的时候还能正常排便，后来连在家里厕所都无法正常排便。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给孩子进行了一番心理疏导，跟她说明电影里面的情节是虚假的，虽然刚开始她听不太懂，但是我找到了原片把里面内容剪辑放大给她看那粗糙的道具后，她终于相信世上没有「鬼」，马桶里也不会有「鬼」把手伸出来。
我还觉得必须得改变她排便的环境，跟她爷爷商量之后，她爷爷决定给她换一个宿舍，那个宿舍卫生间的马桶跟之前的不一样。
当然纯心理疏导已经不够用了，我给她开了中药调理，用了「增液承气汤」。
调理了两个疗程以后，效果很好，女孩每天都能在早起七点的时候规律上厕所。当然，我觉得是中药和心理疏导双管齐下的效果。
女孩爷爷很开心，送了我人生第一幅锦旗「妙手回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小小地方名医正在萌芽的感觉，成就感爆棚。
不过那个电影画面还是有点吓人的，我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个画面，那段时间我在医院值班室蹲坑的时候，会觉得「菊部」一阵凉意，经过多次自我心理疏导之后才成功激活「便意」。

 

 

2020年6月11日天气：晴晚上，急诊突然紧急会诊。

已经好几天没有遇到这么急的会诊了，我刚刚忙完一个痔疮术后出血的患者，正要躺在床上休息，急诊的会诊电话又来了。
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表情痛苦，一直捂着自己额头，脸色惨白。她抬头看了一下我，朝我微微点头。
原来她是附近一个超市的收银员，刚刚下班，刚才回出租屋的时候，突然肛门剧烈疼痛，她以为痔疮又发作了，就在出租屋楼下的药店里买了痔疮膏，可是用药后疼痛一点都没有缓解，她以前也有痔疮，有时熬夜上火，也会疼痛便血，但是没有这么疼过，她还说感觉有便意，但是蹲下去又什么都没有，她担心是什么肿瘤之类，她这才来医院急诊科。
这个情况很像是直肠异物的症状，我给她做了肛门指检发现，她的肛管和直肠连接处有一长约2厘米的锥状异物卡着，异物嵌入的周围皮肤黏膜已经发炎，肛周红肿很厉害。
虽然可以摸得到，但是直接取的话难度不小，而且稍微动一下病人就喊疼，我就给她打了局麻。
打完局麻以后，就方便操作多了，我拿着镊子探了几回，终于夹到了，我小心翼翼地往外取，终于顺利地把异物取出来，原来是一枚橄榄核，核尖部扎入肛门约有0.5厘米深。
拿掉核以后，肛周虽然有点炎症，但是问题不大，吃点抗生素，开几个双氯芬酸钠栓塞肛就可以了。
女孩跟我说这个橄榄核是五天前在吃青橄榄的时候不小心吞下去的，前两次能吃能拉，以为橄榄核已经被消化了，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女孩心真大，要是的肛管像她的心一样大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受这么多痛苦了。
2020年6月23日天气：晴今天刚刚跟汪主任提到最近很少在肛门中挖到「矿」，这饭可以乱吃，话还真不能乱说。
汪主任进了办公室「摸鱼」泡茶，这是他的日常活动，他不用管床，只需要开晨会，然后坐坐门诊，其他日子就是「摸鱼」，他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遇到一个疑难杂症或突发情况的时候，他的存在就显得格外重要。
不过他今天摸鱼并不顺利，刚进办公室，他就马上走出来，朝我招手。我本来想假装没看到，毕竟他叫我准没好事。
他喊道：「装瞎呢？」
我嘿嘿一笑，说：「忙着办出院呢，怎么啦，主任？」「来矿了。」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汪主任说：「是个小孩，就在门诊手术室处理吧。」我问道：「几岁？」
「我哪里知道？就是小孩。」
我啐了一口，说：「我上次听一个家长说他家小孩要来看病，一过来才发现那患者已经四十多岁了，头顶又秃又白，比你还显老。」
「少废话，这是真小孩，通知手术室按小孩手术备。」
「知道啦。」我懒散地跑回办公室，打电话通知门诊手术室。来了，一个五岁的男孩过来了，捂着屁股怯生生地过来了。
小孩直肠异物？
小孩，特别是小男孩怎么对自己的小肛门那么感兴趣。这小子看着医生办公室人多，还有点害羞，不敢进去。
我直接带他到了换药室，让他爬上检查床，问：「小恒，你放了什么进去？」这小子就跟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他爸可能觉得这事很丢人，全程黑着脸，拇指一直搓着食指，说：「小恒，放了什么？跟医生说呀。」
小孩子嘴唇颤抖，分分钟就要大哭一场。
我坐在铁凳子上，屁股一转，跟他说：「我检查一下是什么东西。」
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爸抬起手臂，立马就要一巴掌呼在他的屁股上，我看了他爸一眼，他这才缩了回去。
「不疼。」我说，「家属先出去，我检查一下。」
「不用怕，不疼的，至少比挨你爸巴掌好受。」我说完，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他爸还真没忍住给他屁股来了一下，有点响，不过立马止住了哭声，只是嘴唇上下颤抖得更剧烈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既然他服软了，那我得赶紧行动。
他爸掰着他的屁股，我先按摩「菊部」周围，使其放松，再用手指轻轻探进去，还真摸到了一个异物，有凸点，而且很硬，感觉不是很粗。
我手指伸进一点，小朋友皱着眉，想要挣脱，被他爸目光斜了一下，立马老实了。
基本判断出来了，是大概一厘米直径的圆柱形东西，这个东西具体有多长，目前还不知道。
不过位置比较高，无法通过扩肛通过指检和配合钳子取出，只能上门诊手术室了。
我跟汪主任说了之后，他和我一起上了门诊手术室，因为这个患者是孩子的原因，我们给了孩子父亲特权，允许他进入手术室。
这个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脾气犟得很，虽然屈服于他爸的「铁拳」，但是只要他爸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在他妈身边撒泼打滚。
汪主任打算借此机会检验我的「挖矿」技术，在旁边给我打副手。
打了麻醉之后，小孩的哭声都快冲破天花板了，如果以后肛肠科会细分成儿童肛肠科的话，我可打死都不要去干，这尖锐的叫声把我搞得都快心律失常了。
哭了好一会儿，他累了。
我开始动手了，用了小型号的肛门镜，小肛门很稚嫩，非常难进去，我只能一点一点推进。
五分钟过去了，终于进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是一个电池！
这小子把电池塞屁股里干吗？这电池要是还有电的话，不得把肛管给烫伤了。「是电池。」我说。
他爸吓了一跳，问：「什么是电池？」
「就是五号电池呀。」
汪主任一听也紧张了，说：「小心一点，小心漏电。」我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夹着，终于夹到了。慢慢地退出来。
我以为结束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
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位置更深，更难碰到。
我埋头继续往上探，稍有不慎就会顶得更进去，只能夹着电池塑料包装纸的毛边，缓缓往外拉。
用了十几分钟，终于用镊子夹出来了。
但是里面得黏膜还是有所损伤，估计得便血几天啰。
哎，千万不要往肛门内塞异物，异物在肛管直肠内除影响排便外，还可继发感染，质硬的异物还会导致肛管直肠损伤。
如果真碰到儿童异物塞肛，赶紧到肛肠科就诊，尽快取出，当然，平时应该对儿童进行常识教育，杜绝异物塞入肛门这种危险的行为。
事后，我跟这个小朋友混熟了，用一个超大棒棒糖贿赂他，终于问出他往肛门塞电池的原因了。
小朋友说：「奥特曼只要有电，能量灯就会亮起来，我也想让能量灯亮起来，这样就能打败怪兽。」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
我没有听懂。
他从病床枕头下拿出了一个二十多厘米高的奥特曼，往奥特曼的裤衩位置塞进去两节电池以后，奥特曼胸前的灯真亮起来了！
我悟了！

进击的三甲医院：这里让我在肛肠科病例上长见识了

2020年1月5日天气：晴

来到更大医院学习后，眼界会变得更加开阔一些，以前在县级医院只能见到一些常见病，到三甲大医院以后能碰到许多教科书上记录的罕见病，我个人感觉这对于一个青年医生的成长十分有益。
最近因为忙着轮转科室病房的事，已经很久没有跟汪主任了。汪主任现在已经是退休返聘了，基本除了大查房很少回病房了，她作风严谨，有很多病人，跟她的门诊总少不了挨骂，不过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下午五点十五分以后，我都已经开始收拾诊室办公桌上的各种单子了，打算五点半准时下班。
这时，一个拎着白色手提布袋子的女人探了探头，看到门诊没有人才走了进来。汪主任抬头一看，说：「你又来了。」

这个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身体非常瘦，两鬓已有些花白，脸色苍白蜡黄。汪主任问：「这次又怎么啦？」
女人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坐得很小心，屁股都没敢完全坐下去，身子僵硬地撑着。
汪主任问：「怎么又过来了？」
女人看了我一眼，眼神闪躲，随后才小声地说：「又掉出来了。」「又掉出来了？」汪主任沉着脸，严肃地问。
「是呀。」 「我看看。」
我跟在汪老师的后面进了检查室，她看着我，是眼神时不时地瞥一下我，汪主任也发现了，跟她解释说：「我们医生不分男女病人的。」

她眼睛赶紧向下闪躲，可能觉得不太好意思。
她躺上治疗床，脱掉内裤后看到她还打着一条昏黄色的布吊带兜在肛门处，整条布吊带皱皱巴巴的。
汪主任皱着眉头说：「为什么要绑这个？」她小声说：「不然容易脱出来。」
解开布吊带，她稍微一用力，直肠马上脱出，大概足足有9厘米长，属于最严重的三度直肠脱垂。
这种情况非常严重呀，我看过几个直肠脱垂患者了，但是像她这么严重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汪主任说：「你这样怎么生活，平时生活很不方便吧？」

女人说：「经常肚子胀，有时连灌肠都拉不出来，得那种很稀的才能拉得出来，我现在连饭都不太敢吃。」
汪主任说：「上次治疗后效果不是挺好的吗？」女人低下头，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汪主任经验丰富，她从女人的神情中读到了异常，问：「是不是有过特殊的夫妻生活？」
沉默了一会儿，女人才点头，说：「有…..」

「为什么要这样子做，那里不是给你这样用的，肛门和直肠组织不像阴道那样可分泌液体，起到润滑作用。」
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那个不能用，我那里有病。」汪主任追问：「怎么不能用啦？」
「我去看过妇产科医生了，那个医生说我是原发性阴道痉挛。」
我大吃一惊，原发性阴道痉挛是指从建立性交活动开始，当性交时即出现阴道痉挛，这种患者大部分未经历成功的性交。
我问：「你们夫妻有孩子吗？」

女人说：「我没有自己生，不过领养了一个女孩，今年十岁了。」
汪主任露出了悲悯和无奈，说：「你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的话，会越来越严重。」
女人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这个得手术，你打算做吗？」
女人又迟疑了，说：「做，但是我得问问我家那位。」

汪主任说：「你这个已经严重影响生活了，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做手术吧。」女人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女人带了一些药回去吃。
她离开后，汪主任摊了摊手，说：「没办法，没办法，你说手术完了，她丈夫如果一弄，不还得脱出来，没办法的…..
以前在学校单纯以为医术高明、技术过硬就可以把病看好，工作时间长了，才发现医生能做的很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能力范围内把病治好而已，
后来我也没再见过这个女人过来就诊，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2020年1月12日天气：阴
前两天，我给一个患者肛门指检后就跟平常一样去洗手，再用消毒液干洗一遍，他问：「我有那么脏吗？」
我愣了一下，谁的屁眼不脏？当然，我还是委婉地说：「常规消毒，就是其他部位换药也是要洗手的。」
虽然我解释了一大堆，我还是被这个人投诉了，理由是：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立马去洗手，嫌弃他脏，投诉我歧视他。
刚开始来肛肠科的时候，我得戴手套才敢掰屁股上药，后来至少也得垫一个纱布，再后来看到陈主任竟然徒手掰屁股，我简直不能理解这种「蜜汁」操作，最后一忙起来，我也是徒手上场了。
最近我又不敢徒手操作了。

今天遇到了一个不寻常的「痔疮」。
在门诊，一个瘦瘦、黑黑的女孩，十八九岁，跟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一起来看病。男人很高，很瘦，脸颊完全没肉。
女孩说自己屁股长了个肉坨坨。
我刚开始惯性思维，以为是外痔。常规给她检查，发现不太对劲，
中央糜烂，破溃，呈红铜色，有少量黏性分泌物，呈圆形或椭圆形，直径约1厘米，有点树胶状，按压下去，也无明显痛感，这是典型的梅毒硬下疳呀。
在肛肠科不止看屁股，偶尔也会碰到性病，性病其实不止有梅毒，经典性病主要是八个：梅毒、淋病、非淋菌性尿道炎、艾滋病、生殖器疱疹、尖锐湿疣、软下疳、性病性淋巴肉芽肿。其他的性传播性疾病，比如真菌性阴道炎、股癣、细菌性阴道炎等，大概有30多种。

在急诊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四十岁的护士，她和医生给一个工人清创缝合时不小心被工人头皮里的锐器异物扎到手还流血了。
想免费给这个工人抽血检查，以排除一些传染病，但是他拒绝了抽血，后来还投诉护士，理由是病人怀疑护士操作过程中有什么过失，才会叫他补抽血。

最后也没能给患者做检查，急诊主任就叫这个护士三个月不要和丈夫同房，而且要按正规职业暴露流程走。虽然三个月复查后没什么事，但是这个护士起码瘦了十几斤，她本来还想要个二胎，这样一耽搁，后来二胎也没有要成，她也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自己老公，时常跟我提起这事。
刑事诉讼中的经典理论是「没有充分确凿的证据证实有罪，应推定为无罪。」

而医生看病与这个原则完全相反，在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个病的时候，也要优先往危急重传染病方面考虑，这是多少优秀的医学前辈留下宝贵经验，也是多少用患者生命书写的鲜活案例。
这个女孩的症状确实很典型，但是她还这么年轻，犹豫一会儿之后，我还是决定传染病四项检查全开，这四项包括乙肝、丙肝、梅毒、艾滋病。
那个年轻人嘀咕了几句，最后女孩还是去检验科抽血了。结果出来了，这女孩子不仅有梅毒，还有艾滋！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孩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流感一样的东西而已，问我这个会不会传染给他男朋友？
我说：「你应该上过学吧？」

女孩点了点头说：「到初一就没读了。」
「那你可以百度查一查艾滋病这个疾病相关信息。」女孩听着我的话查起来了。
我也跟她男友说明这件事。
青年淡淡地说：「我看过报道，艾滋病不会影响寿命的。」
看来是这个家伙传给女孩的，他不仅神色怡然自若，还有点不屑与医生谈论此病。
女孩查完后愣愣地坐着，我刚要跟她提如何治疗的事时，那个青年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了，也不知道要把这个女孩带去哪里……

2020年2月4日天气：阴

 

一天之内竟然发生两起恶性伤医事件，这座城市因为疫情按下了暂停键，数个小区被封，跨区的公交全部停运了。
我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奔赴各地给封闭小区的密切接触者采核酸。
而我的同事今天被打了，理由十分荒唐，我的同事入户给次密接人员采样时，鼻拭子的棉签还没伸进鼻子，女人就一直往后躲，大声地喊：「轻一点，轻一
点…..
医生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慢了，那个女人突然对医生大声吼道：「你能不能轻一点，我去其他地方采都没有你们这样子的！」
准备开始试采第二次，情况和第一次是一样的，而且这一次那个女人吼得更大声，完全不能配合，因为这个女人非常大声地吼医生。
医生说了一句：「请您配合。」

她的丈夫听到后立马冲出来，开始辱骂我们的那个医务人员说：「你们什么态度啊？」
我的同事说：「我们会更轻一些，请你配合。」
就这样，男人就突然一下子冲了过来，将我的同事扑倒在地上，用拳头猛烈捶击他的头部。
我的同事起码有一米八的块头，他整个过程十分的克制，只是紧紧抱住自己头部，被那个男人一顿暴打，地面上满是血渍，他的眼镜还被打碎了，牙齿也被打掉了，另一个志愿者想要拉开的时候，也被揍了几拳，他们是密接人员，还扯掉了医务人员的口罩。
随后我的同事报警了，那个男人还投诉医务人员态度不好，想要以此为由洗脱自己嚣张的罪名。
这个男人随后被警方带走了，拘留十天，罚了五百块钱。

今天下午看到我同事的时候，他全程低着头，不愿意与任何人打招呼。
无独有偶。我以前急诊工作时时常一起搭档的同事小强，昨天晚上也被打了。
20日凌晨3时许，一个男子因醉酒跟他的朋友打架受伤了，手臂有一块裂伤，只是用面巾纸简单包扎。
醉汉在朋友陪伴下来到卫生院护士站，小强得知有急诊病人，立马来到护士站，看到男子身上有伤，就告诉他要处理下伤口。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醉汉来到护士站后，发疯似的不停地骂送他来的朋友，结果他的朋友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估计他朋友现在心情也是日了狗，后悔约这种酒疯子出来吃饭了，要不是怕醉汉出事，他得承担责任的话，估计早就跑了。
醉汉骂完自己朋友后，开始不停地骂小强。
小强不愿理他，想着等他情绪稳定点再给他问诊。小强从护士站出来了，没想到醉汉也跟着来到走廊上，还是不停地辱骂他，于是小强就回到自己的值班室，并关上了房门，他觉得这样的酒疯子跟他讲道理也没有用。
醉汉越骂越来劲，把医生办公室的椅子全砸坏。随后，来到值班室门口，并不停踢门，扒窗户，闹了好几分钟后才离开。
外面安静了几分钟，小强以为醉汉走了，可是几分钟后，醉汉从护士站里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开始砸小强的门和窗户。

最后醉酒男子砸开窗户玻璃后，跳进值班室，朝着小强跑去，就掐着他的脖子开始打他，小强想挣扎逃脱的时候被醉汉咬了一口，脸上立马鲜血直流，挣扎了几分钟才在慌乱中跑了出来，但醉汉仍旧还在室内打砸。
事后，我去看望小强的时候，听他描述昨夜经历的这件事，感觉就像是在讲述丧尸半夜入侵卫生院一般惊悚，而小强脸上也缝了七八针，估计会留下伤疤。他笑问给他缝合的急诊医生，说：「要不要打破伤风？」
急诊医生也笑着说：「那得打，狂犬疫苗也得安排上。」

 

2020年2月23日天气：阴

一个特殊的女病人。

我十点多的时候，看了看自己管床的病人，从原来最多的22个，变成了12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陈主任打电话给我了，说我以前在精神病科待过，他刚刚门诊收的这个病人打算分给我。
我在精神病科待过这个履历真是一个「万金油」标签，什么患者都能往上面贴，有时遇到不好交流的病人，陈主任随手就给人家诊断说，这人指定有抑郁症，交给你了，小白。
我还能怎么样？只能照单全收。
不过，陈主任刚刚收进来的这个女患者还真是明显地看得出有精神症状。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右侧脸上有一个灰色胎记，鹅蛋脸，五官十分精致，脸色有些苍白，理着齐耳短发，木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她六十多岁的母亲挎着一个黑色的大布袋子跟在她的身后。
我拿了一把凳子坐在她的对面。她身子直挺挺的，还没问她话，她就自己自言自语起来了，时而念叨着本地话，时而唱歌。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才刚刚从封闭的精神病院出来三天，之前在封闭式的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多。
问她病史，完全答非所问。我问：「流血多久了？」她说：「十秒。」
我问：「以前有这样过吗？」

她嘿嘿一笑，说：「我想看书。」……
经过几次对话以后，发现她完全不能理解我的话，而且她的母亲也是三天前才接她回来，对她的情况也不清不楚。
让她称体重的时候，她突然兴奋起来，蹦了上去，我们那个十几年高寿的体重秤就这样让她这一蹦给送走了，看来她的精神状况还很糟糕呀。
我也跟家属特别交代了，一定不能离开患者，这样的患者可能一眨眼就往窗台蹦，医生的职业生涯有时很脆弱，只要她这么蹦下去，我可能明天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我给她查体的时候，才知道她不仅痔疮出血，肛周的皮肤也相当粗糙，还有陈旧性肛裂，而且她现在还有月经出血，后来一追问，她才含含糊糊地说已经来了二十几天了。
收住入院后开常规检查，看看检查结果再做决定。
检查结果出来了，她的血红蛋白只有42g／L，属于重度贫血，赶紧给她输了血。但是现在疫情期间，献血的人很少，血库也非常紧张，如果还要输血的话只能是让她的家属献血，她才能再向血库申请出血。
我赶紧请妇产科的梁医生过来会诊，但是因为女孩的母亲说女孩还没有过性生活，这样就没办法做妇检了，处女是不可以做阴道双合诊检查的，暂时按子宫异常出血来治疗，等待进一步检查后再调整治疗方案。
不过梁医生说，贫血这么严重，竟然还能蹦蹦跳跳的，看来不是第一次出血了，还有这个女孩的外阴有些抓痕，需要注意一下。

隔天。
需要再次输血，血库那边通知她的家属去领血袋回来输血。
但是女孩的母亲岁数比较大了，对医院血库也不熟，跟我说她找不到血库，我便吩咐一个实习生看着女孩，她正在睡觉。
在去血库的路上，她母亲在电梯里看到一个妈妈抱着两个月左右的婴儿，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婴儿，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跟那个妈妈说：「你家宝宝好有福气哟，耳垂好大的。」
那个妈妈微微一笑。
电梯到了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再多看了一眼，可能她在想如果自己女儿健健康康的话，也差不多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了。
我和老太太到了血库，血库的负责人老洪把血袋递给我，然后跟老太太解释最近血库告急，她如果想再给自己女儿继续输血，她就必须找人过来献血。

老太太一听，眉头紧锁，不时叹气，说：「那抽我的可以吗？」老洪说：「你这么大年纪，肯定不行的。」
老太太说：「那我再跟教会的人说说这事，看看还有没有好心人可以帮帮我们。」
我看到了她胸口的十字架项链，她应该是基督教徒。
在随后几天里，老太太不能离开自己女儿，就不停地打电话给教会的人，希望可以让更多人为自己女儿献血。
一周后。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太太的努力下，遇到了三个愿意给女孩献血的爱心人士，其中有一个是隔壁病房病友的闺蜜的儿子。
病友闺蜜在得知女孩家里情况之后，觉得她家条件实在太困难了，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回家之后便叫了自己儿子去献血，期间还好几次煮了猪肝瘦肉汤给女孩喝。
女孩在综合治疗之后，内痔出血和阴道出血症状已经消失了，准备明天就给她办出院。
晚上十一点多，护士跑过来叫我，说：「小白，你去看看10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赶紧跑到病房去，进了病房，此时老太太还睡得很沉，我轻轻叫了几声，她才醒来。

我看到女孩把手放到了她的私密处和肛门，满手都是鲜血，此时的女孩眼神很空洞，似乎看不到人一般，嘴里闷哼着。
我赶紧请了精神病科医生过来会诊，随后她被转到了精神病科继续治疗。2020年3月6日天气：阴
有时医生不仅要会看病，还得像侦探一样需要敏锐的「嗅觉」，特别是患者和家属的家庭伦理案。
以前在急诊的时候，碰到过一个男人和小三出去约会骑电动车撞到了傍晚正要买菜回家的妻子，你说巧不巧。
妻子的额头左侧被划了一道大口子，起码有七八厘米长，被撞后倒地不起，小三也头皮裂伤了，男人只有手指轻微挫擦伤，随后三人都被送到了医院。
于是急诊科就出现了伦理大战，本来他们只要清创缝合、消毒就可以搞定了，后来男人的妻子叫来了自己的娘家人，把男人和小三打了一顿，男的被送进了骨科，小三被打得身体多处淤青，鼻青脸肿。
我以为这种事情在急诊科比较常见，没想到在肛肠科这种科室也可以见到这么魔幻的家庭伦理剧。
晚上十一点多，急诊科叫了会诊。

我到了急诊科，看到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痔疮大出血，她旁边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
我给她检查了一下肛门，发现还有润滑油残留在肛门周围。我问：「是不是有特殊性生活后才出血的？」
女人刚开始摇头。
我说：「有残留润滑油。」
她才点头说：「刚才那个后才流血的。」

我看过一个报道，文章提到异性恋中每4个女性中就有1人尝试过肛交，在男同性恋人群这个比例更高。
尽管肛交在异性的性生活中不少见，但是在我们国情之下，还是要把它包装得更加人畜无害一些，让患者没有负罪感，这样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勇于探索生理知识的小朋友，只不过是把事情搞砸了，需要医生来给他们收拾「残菊」。检查之后，给她上了药，暂时把血止住了。
女人觉得自己再这样出血下去可能命会没了，强烈要求我们给她做急诊手术。她签完字之后，我说家属也要签字，她想了一下，打电话把刚才送她过来的那个男人叫来了。
那个男人跟女人眼神交汇，似乎在交流什么。我问：「你是她的老公吗？」
男人没有应话，女人抢道：「他是。」

我看着嘀咕了一句，说：「这个签字可是有责任的，而且明天也要拿家属复印件过来，你是她家属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说：「我是。」
我便作罢，照本宣科地说，术中可能出现麻醉意外、出血、休克，甚至死亡等情况，术后可能出现肛门下坠、小便不畅、创面水肿、假愈合、继发性大出血、多次修剪创面、药物不良反应、过敏反应等情况。
我念了一大堆，他们二人只听到了两个字——「死亡」。男人脸色被吓得煞白，问：「这个还会死人呀？」
女人抢话道：「医生都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小手术，没事的。」说完，她心里没底，看着我说：「医生，是这样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那个男人说：「这种概率是不大，但是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即使是一亿分之一的概率，发生在病人身上那就是百分百。」

男人一听，脸色更加难看了，明显害怕了。费了好大劲，终于把字签了。
女人说头晕，我去病房的时候，看到她的手机正好响了，屏幕写着「老公」。女人慌张地接过电话，电话里的男人问：「你在哪里？」
奇怪，她老公不是在外面吗？怎么还需要打电话，现在互联网便利成这么病态了吗？不吼一嗓子叫人，还得费老大劲打电话？

这不对呀，难道刚才送他过来的不是她的老公。
女人看了我一眼，走到了靠窗的位置，神色慌张，动作僵硬，可以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我也识相地退了出去，跟她示意接完电话再签字。
这个女人半小时前才因为特殊性生活导致痔疮出血被一个男人送来医院，老公现在就打电话过来找这个女人了，有问题，十分有问题。
随后我再度进病房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女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删除微信记录。
现在一回想，他们一进来，我就感觉他们两个人若即若离的样子，不太像是正常的夫妻，正常夫妻状态是那种合二为一的感觉，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说话的节奏，都会莫名地「和谐」。
我找到了刚才签字的那个男人，他正在外面坐着，眉头紧锁，表情比便秘时还痛苦。

我走过去，问：「请问你真的是她的老公吗？这个签字是有责任的。」男人磕磕巴巴好一会儿，说：「我只是她的同事。」
我虽然早就看出端倪，但是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大为震惊。
我再折回医院，跟患者沟通这个假签名的事，女人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打算叫她妹妹过来签字。
我回到了医生办公室。「砰！」
一声巨响！
我还以为世界大战了，赶紧冲出去，看到走廊上围着一群人。护士跑过来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打架！难道是…..

我推开人群，看到那个女病人正在撕扯着那个陪她一起过来的男人，她似乎情绪崩溃了。
女人嘴里一直吐着各种脏话：「你他妈的，算什么男人？」「敢做不敢当？」
「那个孩子是你的，你敢认吗？」男人扯开了女人的手，落荒而逃。疯了，简直疯了！
我驱散围观的患者，那些患者还意犹未尽地「吃着瓜」，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也很想继续听下去，可我就是医生啊。
女人情绪很激动，没有办法做急诊手术，于是把时间改在明天下午。隔天。
一个拉着一个四岁男孩，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多女孩的男人来到了办公室，敲门，问：「请问，谁是白医生？」
我起身走过去，问：「你是？」
「我是3床，陈小蕾的家属。」
男人满脸络腮胡子，讲话时连眼睛都不敢抬高。
我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然后眼睛本能地看着像那个小女孩。所幸，小女孩长得跟她妈妈更像一些。
小女孩手臂肉嘟嘟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也不认生，手里拿着棒棒糖，手伸了过来，要给我吃，可爱极了。

七天后。
陈小蕾手术很顺利，不过在最后一天要出院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自己看着一岁多的女孩来办出院，整个人披头散发，走路有气无力，我还以为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她说自己只是比较累而已。
小女孩也完全没有之前的可爱模样，自己玩着脏兮兮的手指，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也不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跟我亲近，而是埋在妈妈怀里。
后来我才听隔壁床的病友说，她老公来照顾她几天后，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老公「真相」了，她老公也没有跟她吵架，而是坚决要离婚。
成年人的婚姻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但是那个一岁多的女娃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以一个尴尬的身份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从出生那一刻起便要代自己的母亲承受偷欢之后的惩罚。

 

2020年4月21日天气：晴

其实我们肛肠科也不是每一天都这么「轻松」，有时也会遇到危急重症患者，最近，收了一个肛周坏死性筋膜炎的患者，这是一种致死率高达50％的肛肠疾病。

这个病人不仅有肛周坏死性筋膜炎，还有一屁股的脂肪瘤，看着有些骇人，整个臀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满是藤蔓的树根一般。不仅如此，他还有2型糖尿病。他来医院的时候，脸色铁青，体温39.0度，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好。
他是一个包工头，和妻子从外地过来，他们有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大女儿才11岁，小的还抱在手上，由于家里没有人带孩子，妻子就把所有孩子都带过来了，于是整个病房像一个小游乐场一样，有玩具卡车，还有各种小积木。
幸亏他包下了我们肛肠科最好的VIP病房，是个单人独立病房，不然隔壁病床的患者可就得遭殃了。
不过患者的状况可谓是相当糟糕，入院时随机血糖为20.9mmol／L，患者说他平时应酬很多，所以血糖控制很不理想。
干包工头的难免需要应酬，这个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但是如果他再不注意控制血糖的话，以后情况会更糟糕。
住进医院之后，他痛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肛外红肿范围也逐渐扩大。
在入院第四天查房，我和汪主任一起过去看，发现患者肛外红肿扩大至右侧臀部及阴囊，左侧肛外皮肤出现溃烂，有坏死筋膜溢出。

这是肛周脓肿转变为肛周坏死性筋膜炎。
汪主任紧急召集医生进行疑难病例讨论，因患者病情进展较快，医疗风险较大，手术较难，要求尽早进行手术治疗，还讨论了术中可能发生的情况和术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要求患者积极控制血糖，血糖太高的话，手术风险和伤口预后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他在媳妇的严格监督下，血糖慢慢降下来了，在早上九点半的时候，血糖为9.3mmol／L时。
血糖已经控制得好一些了，汪主任安排了十一点手术，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很紧急的病人一般不会在这个点安排手术，毕竟谁都想准时下班。
核手术室沟通好以后，我赶紧安排患者换手术服，今天手术室格外冰冷，应该是骨科医生刚刚做完手术出去，可能是因为骨科手术是重体力活的原因，每次都喜欢把室内温度调到24℃C以下。
患者进去就开始打哆嗦，我问：「是冷的吗？」他也是实在，一边打战一边说：「怕的。」
也是，到这里谁不怕？

我打开了手术室音乐，放着汪主任最喜欢的音乐《潇洒走一回》。患者说：「能换一首吗？」
我听习惯朴树的歌，歌单随机弹出来了，我问：「《白桦林》可以吗？」他点头同意了，说：「这歌我听过，挺好听。」
当歌放到这个地方：「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患者眼角默默流泪，说：「医生，换一首歌吧，这歌我听着怎么像是我老婆和孩子都等不到我回来的感觉。」
呃…..这歌词仔细听还真有点「应景」。

他说：「要不放点喜庆点的？不要搞这些生生死死的歌，怪吓人的。」我说：「那总不能放好日子吧？」
患者说：「那就《爱拼才会赢》，你们这边人最爱听的，人生就是要拼。」
麻醉好了，我做好了术前准备，汪主任来了，给患者进行肛周坏死性筋膜炎清创术，坏死组织侵犯到双侧臀部、肛管直肠下段及阴囊处，手术范围约25厘米x35厘米，深度为8厘米，手术耗时3.5小时。
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半了，虽然我就主要做掰屁股的活，但是三个多小时下来，
感觉头昏昏的，已经低血糖了，赶紧去手术室拿了一瓶可乐，一口喝了大半瓶，怪不得外科胖子居多。
幸运的是，这个患者的术后恢复良好，今天正要办出院。

他和妻子带了一桶煮熟的鸭蛋给我们，我吃了一个，中午都没吃下饭，这味道我确实受不了，不过我带了一个回家，我媳妇儿倒是吃得很香，还叫我下次记得再给她带一个，这我哪里能知道什么时候下一个病人会再送鸭蛋呀。

2020年7月17日天气：阴

最近我们肛肠科收了一个「神医」老爷子住院。

第一天来我们肛肠科，他就没顾得上自己的屁股疼，就把科室哪几个小护士有月经不调给诊断得明明白白了。
听护士们说，他的看病方式也是真神奇！只要老手一搭小手，然后一摸脉，还真的把她们的月经问题说个七七八八，我要是青春期有他这本事，我也不用拖到现在才结婚，早就辍学在家，也许都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
在攻克我们护士站小姐姐们之后，他的野心显然更大了。

竟然开始和其他病人说我们汪主任脾肾阳虚，依我看来，他时常畏寒肢冷，舌质淡胖，边有齿痕，舌苔白滑，脾肾阳虚也算是准确。
不过，他这一言论在经过几次病友发酵以后，逐渐离谱，原本「神医」说的是脾肾阳虚后面变成了肾阳虚，最后传成了肾虚，还说因为这原因，现在的汪主任无儿无女，实际人家女儿已经上大三了。
纸包不住火，有人竟然明目张胆地问我们护士关于汪主任肾虚的事，护士告诉了我们汪主任。刚开始他也没在意，后来看着越传越离谱，不仅无儿无女，还要外面包小三，他赶紧找到「神医」，让他帮自己澄清。
神医自觉是自己闯了祸，挨个病房解释「脾肾阳虚」和普通人认为的「肾虚」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即使神医辟谣后，有一部分人纠正了之前的看法，仍有一部分人觉得是「神医」受到了汪主任威胁才改口的。
这不越辟越谣了？

2020年7月18日天气：阴

收了一个肛门痛的老太太住院，各种检查都做了，没有任何异常，肛裂、肛瘘，甚至痔疮都没有，比我还健康。
但是早上去查房的时候，老太太虽然没有痛得哭天喊地，但是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默默流泪，哭得歇斯底里。
我们在排除器质性病变后，汪主任笃定地认为老太太的肛周疼痛应该是神经痛。弱弱地说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是演技应该没有这么好吧。

神经性肛门疼痛是指肛门及周围以疼痛为主的症状。患者表现为肛门区刺痛、胀痛、坠痛、烧灼痛，有时会感到肛门内直肠区域有蠕动感，像有一条虫子在爬。严重者肛门区疼痛难忍，可发生在便时、便后或其他时间，每次疼痛数秒或数分钟，也有患者呈持续性的疼痛，神经性疼痛定位不明确。
这种症状大部分是由于患者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肛门直肠神经失调发生的一种症状，与精神因素和周围神经反射作用有关。
她入院的第二天，她丈夫过来找我，说老太太是装病，打他们年轻的时候，只要他们一吵架，老太太就会装各种各样的病，头痛、头晕、肚子痛、晕倒过去…..我不信，不相信有这么精湛的演技，于是跟老大爷说：「大爷，这个肛门疼痛，有时不是说没有伤口它就不会痛。」

大爷还没有听我说完，直接打断我的话，说：「这个婆娘就是跟我要钱没要到才装病的。」
但是从临床上判断，老太太的描述情况确实很像神经性肛门痛。我继续说：「我想还是请一下神经科过来会诊一下吧。」
老大爷摇头说：「哎，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呢，老太婆就是要钱，我现在拿一千块钱给她，她立马喊不疼。」
我将信将疑，老大爷真的进病房了，说：「老太婆，住院是要花钱的，咱们这退休金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老大妈立马竖起眉毛，说：「对呀，住医院是要花钱的，那你早点把钱给我，不就没这事了，咱们也就不用花这冤枉钱了。」

冤枉钱，怎么来医院看病就算花冤枉钱了，不过仔细想想，只给她检查和涂了一些外用药，想想也是挺冤的。
这么说，她这病还真是演的呀！
她这演技奥斯卡不搬一个奖杯给她还真是埋没人才了，她应该开一个流量小生培训班，教教他们如何无病呻吟。
老大爷拿了一千块钱塞到她手里，她立马接了过去，唾沫吐了一口，立马眉开眼笑，但是我被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老大爷跟我说：「医生，这回，你信了吧？给我们办出院吧，也别没病占着病床，我看还有几个病人住走廊呢。」
我点头。

后来我问了老太太，原来老太太的老闺蜜有过神经痛，这些症状都是从她老闺蜜那边听来的。
老太太真是一个努力的演员，在听闺蜜八卦时也不忘给自己积累生活素材，还能演绎得如此生动！

 

2020年9月4日天气：晴
肛肠科很少遇到这么严重的突发事件，但是恰巧被我碰上了，现在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我还有些惊魂未定，昨晚睡觉的时候还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这是一个普通男性患者，五十多岁，除了高血压，也没有什么特殊病史，常规在腰麻下进行了肛裂切除术加内痔套扎术。手术过程挺顺利的，患者也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隔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他也不矫情，没有说疼，还想抽烟，被我们汪主任制止了。
本来他老婆陪护着，他觉得自己没大碍，就让他老婆回去了。早上九点半的时候，他上厕所路上突然倒地。
幸好同病房的患者听到了卫生间里「砰」的一声，跑过去一看，看到他摔倒了，赶紧叫护士和我。
我们来到病房，赶紧将患者平移到床上，他已经小便失禁，意识也不清楚了，怎么叫都叫不应了，大动脉搏动也触及不到了。

马上进行大抢救！
心脏按压，气管插管，简易呼吸器辅助呼吸。
八分钟后，患者恢复自主心跳，赶紧进行床边心脏彩超检查，显示右心增大，肺动脉增强CT显示：右肺下叶后基底段肺动脉栓塞。
确诊肺栓塞！
患者病情危重，赶紧转至ICU继续生命支持治疗。

所幸经过大抢救以后患者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今天要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肺栓塞在临床上的致死率非常高，肺栓塞的可怕还在于其临床表现多无特异性，难以第一时间确诊，容易延误治疗。
以前总觉得那些老医生很胆小，遇到这事之后我才知道他们口中经常说「医生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血泪教训啊！

急诊：人性百态的聚集地

我在本院待了一年多，终于拿到了到上级医院规范化培训的资格了，我需要在这个新医院待三年，规培期间除了每周回自己本科室（肛肠科）两天以外，还需要到医院各个科室去轮转培训，培训的时间各不一样，有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不过本专业的科室才是这次规培的重点，所以我经常在轮转科室干完活儿后就回到肛肠科。

2019年9月8日天气：晴

急诊大半夜来了一个被家里人直接拖到急诊科的妇女，五十多岁，他们的六七个家属，分别站在急诊室的各个门口守着。
而她就这样双目无神，目光空洞地坐在急诊的椅子上。
突然没有缘由地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说自己如何如何有钱，只要开口一声要拿个十万八万没有问题，她还说今天在附近的中心广场扔了好几万现金和金银首饰。
那可是大人物！我赶紧问家属，家属说她有精神问题，最近没吃药，自己跑出来了，今天才看到人，赶紧带她来医院。
我赶紧打电话给精神科的萧医生会诊，十几分钟后萧医生就过来了。

原来这个患者是萧医生的老病号了，前段时间才出院，最近又因为跟她老公吵架要闹离婚，而且她经常感觉有人在旁边说她坏话，耳边经常听到有多种声音在骂她，卖鱼时常常怀疑员工在议论她，注意力不能集中，记忆力减退，到最后都不能卖鱼，在家里待着，最近觉得在家里待着太闷了才跑出来。

我之前在精神病科待过，这个季节确实是精神病高发期，俗话说「菜花黄，疯儿忙」—一说的是阳春三月，正是精神疾病高发的时候。一些文献的统计数据表明，抑郁症、躁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等患者的自杀率，在春季相对其他季节会更高。
大概过了一个来小时，她老公过来了，女人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了，她老公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淡漠地跟萧医生交代还是给她办住院。

她老公证实了她的话，她真的中午的时候在中心广场扔了不少现金和金银首饰，出门这几天总共花了十几万，大部分买了金戒指、金项链，大部分都送了人。不过她丈夫倒是豪气，说自己也不打算去追回那些东西。
听完了她的故事，我不想捡她的钱，但是我想跟她一起去卖海鲜，她一天挣的钱就能顶我半个月的工资了。回到值班室已经凌晨三四点了，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复，为什么人家几天时间就可以扔掉十几万，我一年都很难挣到十万块钱？

2019年9月10日天气：晴

在南方海边乡村，小时候老人和长辈们都说中暑后不能打针。于是中暑后不输液似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俗。
只要是哪个诊所或者医院中暑的被输液了，肯定要骂这个医生没良心，挣黑心钱。
这里的人比起去医院输液治疗，更多地愿意选择「刮痧」的方法去除暑气。

这个地方夏天最高气温可达40摄氏度以上，中暑的人非常多。中暑后的病人大都拒绝输液的态度比医生还要坚决、肯定。
之前我在120急救中心的时候，就碰到不少这种情况。

那天是中午十二点多，派我们出车。出车的过程中，碰到一名患者诉头晕，全身乏力，皮肤烧热，口干舌燥，明显是中暑后的症状。
这个男人的脖子有一团团板状的青紫色，看起来有些吓人。

后来一问，是他的母亲已经对其刮痧了，但是症状没有缓解，这才叫来了救护车。
他母亲还特意交代我，不要给他输液，不要打针，让我们用救护车送他去医院推拿，刮痧。
我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医院中暑的话不会用推拿和刮痧这种治疗方法，原则上是降温加补液。

他和他的母亲听完以后一直摇头，觉得我们医院的治疗方式不对，最后这名患者自已签署了拒绝就医告知书，放弃去医院接受治疗。
简单说一下，轻症中暑在家或者送往医院之前怎么处理。

轻症中暑症状：轻症中暑可表现为头晕、头疼、面色潮红、口渴、大量出汗、全身乏力、心悸、脉搏快速、注意力不集中、动作不协调等。

具体处理：

1、离开高温、高湿环境，找个阴凉通风的地方，如衣服湿透则要脱掉并更换衣服，让病人平卧。2、赶紧冷敷降温：用冷毛巾敷病人头部，或者用冷水、50％的酒精擦全身，使用风扇、空调加速散热，随时观察，体温到38℃以下时停止各种降温措施。3、补水：针对清醒的病人，可以和点淡盐温开水，也可喝点绿豆汤。不可急切地大量补水，否则又会引起腹痛、恶心呕吐；如果是昏迷状态下的病人，则需要医生输液。

2019年9月12日天气：晴

到了急诊轮转，我选了救护车班，这个班可以值24小时、休息一天半，这样我就更有时间在家里写小说。
急诊救护车医生是一个异常艰辛的岗位，以下是急诊女医生的朋友圈文案。昨晚出车有感。
不管有多害怕，还是一路向前。
未知的现场，可能是血肉模糊，可能是奄奄一息，也可能精神异常，或者更多的可能，即便是心里再害怕，也要奔赴在最前面，这是责任，却也没有退路，不是天生勇敢，却在不断勇敢，仰视生命，尊重生命，却也怜悯生命，有汗，有泪，有宽恕。——致急诊科女医生。

这就是急诊科最真实的样子，待过急诊的人都会害怕那120警报系统。在医院有一个黑话，某某医生「好白」，某某医生「好黑」。
这里的很白和很黑不是说对方的肤色，而是说这个人的运气。有一个医生人称「寡妇制造者」，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送走了5个五十岁以下的男性患者。我也是属于那种运气很差、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都能碰到的人。
三天前，凌晨一点，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急诊护士的电话叫醒了。

我披上了绿色的急诊制服，看着昏暗的天空，冰冷的空气，头痛欲裂，刚刚睡一小时被叫起来，感觉自己脑袋响起被闪电击中一样的声音。
我急急忙忙起来，问值班的护士：

「小红，是哪里人？什么病？」小红说：「在蓝地，心脏不适。」
这个位置和疾病怎么这么耳熟，

说：「尾号是不是1110？」小红重新确认了一下报警的号码，说：「对，还真是他。」「又是这个浑蛋！」
果然，到了目的地后，打这个号码又被拉入黑名单了。

这个是急诊的「老熟人」了，经常报警以后，我们开了一个半小时救护车到达目的地以后，却联系不上他。
因为这事，我们还专门找到了这个人，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单身汉，住在一个破旧的瓦房里，我们跟他说起这事时，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自己喝点酒以后觉得心脏不舒服才打的120，但是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们告诉他，他这样会挤兑别人的急救资源，他却不以为然，觉得全世界都欠他，都应该为他的贫穷负责。
我想，急救中心应该跟支付宝和微信一样建立一个「信用分」制度，像这种恶意浪费急救资源的人就应该有相应的处罚机制。

今天凌晨四点多，急诊警报响了。
我看了一下急救中心的警报单：蓝山，昏迷不醒。
我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难道这次出车是一次大抢救？
虽然也碰到几次「昏迷不醒」的乌龙急救，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出现昏迷不醒都需要格外警惕。
原本我还有些困意，一听到这，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急救车开到了最快速度，开车的陈师傅恨不得把脚踩到油箱里去，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目的地了。在蓝山小镇上，凌晨六点多，街道上没什么人，我们跟着两个交警来到事故地点。

一下救护车，没多迟疑，赶紧检查生命征。
生命体征就是用来判断病人的病情轻重和危急程度的指征，主要有心率、脉搏、血压、呼吸、瞳孔和角膜反射。
所有的生命征都消失了，心电图呈一条直线。交警也没有联系到他的家人。

我再仔细看看眼前这个死者，大吃一惊，这人不就是之前那个尾号1110、经常无故拨打急救电话的那个男人吗？

2019年9月13日天气：晴

同事要去相亲，跟我换班了，每次换班都会格外「黑」，不过大家都有点挪不开的事，总要互相帮衬一下。早上六点多，急诊警报声响起，我穿上急诊制服，上了救护车以后，家属的急救电话不停地催来，声音慌张而仓促，我们几个对视一眼，知道这一次的出车可能没有那么容易。
十几分钟路程，我们来到了一个旅游酒店，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棉睡衣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这个女人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她带着救护车绕了一大圈才领到他们住的酒店，原来他们一家人是来这边旅游的，对这里并不熟悉。
女人很紧张，清瘦的双腿不停地发抖，口齿上下扣着，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看到这样的情形，我更能确定我之前的判断了，这一趟「抢救」会十分危急。
我问：「什么情况？」女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五点多的时候，他突然滚下床，我就去叫他，怎么也叫不应他了，摸了摸他的鼻子，好像没有呼吸了。」

边走边说，女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在带我们上楼的时候，一踉跄就摔倒了，我让救护车司机将他搀扶上去，我拿着除颤仪，护士拿着急救包。
当我走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两个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大的五六岁，小的一岁多。
想必他们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旅游还能租这么大套房。

她大女儿呆呆地坐在客厅看着我们三个人进来的时候，满眼的惊慌失措。她小女儿则一脸天真无邪地朝着刚走进门的妈妈微笑。
女人无暇回应她的微笑，虚弱地带我们走进了房间。

我把除颤仪放到一边，走了过去，看到床下趴着一个男人，男人起码一米八以上，身材强壮，我有些吃力地把男人翻过去，他的口唇发紫，四肢冰凉，已经没有心跳、呼吸、脉搏了，给他拉上心电图，也是一条直线。
其实男人已经去世不短时间了，我们对女人告知真实情况。

她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不过还是含泪点头，说：「你们可以救救他吗？也许还有机会。」
就这样我们抢救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她的两个孩子乖乖在外面等着，不吵不闹，等我们做第2次心电图后将纸递给女人，还跟女人要了两百块钱出车费。
每次遇到这种病人已经去世却还要出车费的时候，我都很难开口，感觉自己的行为会让刚刚丧失挚爱的家属更加悲伤。不过女人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从包里拿出现金给我们。

这时候，在客厅的小妹妹突然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她姐姐走了进来跟她妈妈说：「妈妈，妹妹想要喝豆浆。」
刚开始女人静静坐着，眼神发愣，整个人跟没有魂似的。小妹妹可能饿极了，哭得更大声了。
女人抹掉了眼泪，走到了客厅，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然后去厨房冲了一碗豆浆给女儿喝。
我在整理急救包里面的物品，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女人在一个小碗里放了一勺半的白砂糖。

我在想这样会不会太甜了，又想了想也许这是小女孩这辈子喝过最甜的一次豆浆了，父亲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并没有这么甜的。
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救护车医生最怕的就是这种场景。不过来不及悲伤，又得奔赴下一个急救现场了，刚刚走下楼，急救中心又派发任务了：南明路口，车祸，昏迷不醒。

黑暗的一天！
2019年9月13日天气：小雨

他是急诊骨科的主任医师，满头白发，说话有气无力，每次开早会的时候，他都自己躲在一旁，默默玩手机，上下班也从来没有打过考勤卡，是的，这个医院是要打考勤卡的，如果迟到一次罚一百块钱，虽然国家不允许罚钱，但还是有四个研究生因为迟到被罚了。急诊大科室主任也不说他，他一个人就像是透明人一样神游于这个医院。
值班的时候我就跟急诊骨科医生杨晨曦聊起了这个事。

杨晨曦这人爱讲八卦，我点了两杯奶茶加一份烧烤，我们就谈天说地起来了。我问：「咱们胡主任什么来头，在医院这么自由？」

杨晨曦说：「这个胡主任是这个医院第一个博士，有很多特权的啦。」「是吗？博士就能这么闲散吗？我觉得他都明显懒散过头了。」
「可不能这么说，他可是我们骨科的大功臣，像关节手术这方面的骨干医生基本都是他带出来的，他自己在膝关节手术方面的成就在咱们市可以算第一人。」
这个杨晨曦确实没有吹牛，这个医院的骨科是最好的科室，而关节骨科是骨科王牌中的王牌。
我们歇了一下，杨晨曦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有时人呀，就是这么不值，本来他都快要当骨科大主任了，被那个人一搞全没了。」
看来这个胡主任有故事。

我追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出大医疗事故了？」
「没，没，不是事故，要是事故还没那么冤枉。」
我想再问，他就不说了。
后来我从另一个骨科医生口中得知，原来是胡主任做了一个严重膝关节粉碎性骨折的患者，这个患者成了他一辈子的噩梦。
这个患者是在工地上干活儿的工人，从十一层楼上掉落下来，幸亏落在防护网上，最后才滚到地上，但是膝关节却伤得很重。
当时送了几家医院都没有人敢收这个病人，最后是胡主任揽下来的。
不过考虑到患者伤情很重，进行了充分术前谈话，告知患者和家属因为骨折太严重，可能以后不能负重劳动，当时家属和患者也同意了。
那场手术难度极大，做了六个多小时，这个在骨科手术中是很少见的。手术愈后效果也很不错，胡主任以为没什么。

没想到，半年后，那个患者却找到胡主任，说自己现在干不了体力活儿，这个事得赖胡主任，如果胡主任当初没有做这个手术，他老板就会送他去北京积水潭医院做手术。
就这样，那个患者天天来骨科医生办公室，一来就是两个月，胡主任认为自己没有过错，没有丝毫妥协。
医院领导层也让胡主任出面花钱摆平这件事，胡主任不愿意。

后来那个患者急了，天天跟着胡主任上下班，还时不时跟踪他十二岁的女儿上下学，一跟就是半年。
胡主任因此患上严重睡眠障碍，重度抑郁，现在都还在吃药。唉！
以前看网友自嘲，学医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规培，寒窗苦读十四载，某天上临床，被一刀砍死。
原以为是段子，没想到现实比段子更残酷。

昨天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我跟我妈讲起来这个事，我妈立马大力拍桌子站起来，说：「要是有病人这么无理取闹跟踪你，你跟我说，我立马把工作辞了，我也跟他一样天天守在他家门口，看谁比较闲。」
我有点感动，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2019年9月15日天气：小雨

下午五点多救护车去街道的垃圾桶里捞了一个醉汉回来，浑身都是泔水的味道，本来我就只有一套急诊制服，现在好了，它馊了，我只能穿明天值班的医生的衣服了，他的裤子比我还惨，松紧带都没有，直接用夹子夹在裤裆上面，真是造孽，怪不得医生不孕不育的概率那么大。
打了十几通电话，他的老婆终于来领人了，对于我们把他抢救回医院这件事，他老婆非常不满，一个劲儿地指责我们为什么要去载他回医院，认为我们是没生意硬要做业绩。

我们如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
不过护士跟她说要收两百块钱救护车费用的时候她听进去了，骂得更厉害了。
在医院经常会出现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认为很多患者把看病当成购物，觉得我花钱看病就应该把我的病看好，如果没有看好我的病，我应该有一键「退货」的功能，这样才能切实地保证消费者权益。

而现实有时并没有办法如患者所愿，医疗人员的技术参差不齐，三甲医院和基层医疗设备的先进程度相差极大。
告诉你们一个可怕的事实，其实现代医学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高明，它连糖尿病和高血压都没办法根治。
最后，护士她们实在拿不到钱，我跟醉汉妻子协商给她打了五折，她一边拿出了
一百块钱扔在我手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医院利润真大，还能打五折。」

护士们都听到了，心里哭得委屈。醉汉妻子离开后，我也被科室护士骂了一顿，而醉汉的另一半的医药费是我出的，我在急诊已经填补好几百块钱了，有时候我真感觉我做这份工作是来搞慈善的。
越想越生气，我看着手机里的支付宝，也骂了它一顿，要不是有「借呗」这功能，我也不能贴钱又挨骂。

2019年10月5日天气：晴

今天简直是开了一个腹痛专场，一晚上来了五个急性胃肠炎的患者，估计是节假日去旅游之后的后遗症。
因为我没有放假而免遭急性胃肠炎的困扰，现在想来医院的领导正是对我们关怀备至，不仅给我们两倍加班费，还省去旅游费，现在还额外省了医药费。
话音刚落，又来了个腹痛病人，我问她：「有没有绞痛？」她答：「脚不痛，肚子痛，我都说多少遍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哈哈哈，我当时没绷住。
这次我记住了，下次我再遇到肚子绞痛的患者，我应该让这个词变得更加具象些，我应该跟患者说：「你有没有感觉一台搅拌机放在肚子里，而且根本停不下来？」

又来了一个患者，也是腹痛，我真的这样说了，他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说：「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学搅拌机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能也是因为节假日之后没钱花了，我成了他们可以投诉的出气筒，接到一个投诉需要罚两百块钱，总共有两个人投诉我，需要罚四百元，于是我这几天加班，总共净收入负两百元，而这四百元将会被医院收入口袋，我还不如这七天躺在家里吃药呢，这样还更有获得感一些。

2019年10月11日天气：晴

在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我以为医生是非常严谨的工作，但是真正在医院工作之后，才发现医院就像是金庸笔下的少林寺一样，有修行极高的扫地僧，也有品行丑恶的和尚「成昆」。
我规培最近跟这个骨科带教就挺糟糕的。
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头儿，明年就退休了，经常在自己朋友圈发一些国家大事和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当然还有些与某某大医院专家的截图来抬高自己身份。

他雁过拔毛的技术那是相当了得，在门诊遇到他自己不想用手法复位的桡骨远端骨折的患者，他也会装模作样地开一堆检查，然后再推给急诊的年轻骨科医生去打石膏。
这样一来，对于患者来说，看一次病就得挂两次号；对于年轻的骨科医生来说，刚才他已经把检查开过一遍了，如果再开一次患者肯定会不高兴，无形中增加很多原本就不必要的医患矛盾。
他还有跟私人医院一样的问诊方法，会根据患者工作和收入量身定制一个高收费的治疗方案，他的治疗方案普遍是其他医生的一到两倍。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他就碰到了一个严谨的律师，质问他为什么不给打石膏还要收检查费。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释清楚了，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2019年10月19日天气：晴

今天刚刚上救护车的时候，小护士就跟我说，从今天开始，摄像机会遍布在我们的救护车，让我说话小心一点，这个摄像机不仅会录像，还会录音。
可能这些规则的制定者认为，只要让医疗变得极度透明化以后，很多医患矛盾就可以缓解。
但在我看来这些并不会因为医疗透明化而得以缓解，反而会加剧。

高科技让医院或者是更高级别的医院可以在救护途中实时帮助青年医师抢救，这个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是安装这么多的镜头来监控医生的实时活动，我就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特别是我们的救护车，有时来回都要三个小时才能跑一趟，就是说，接到病人然后再把病人送到指定医院，整个过程需要三个小时的时间。

原本以前我还可以跟小护士，跟司机说上几句笑话缓解一下疲劳，现在我连抠个鼻屎，都生怕被院里的领导看到。
下午回到医院的时候，急诊主任叫我过去，我想着我今天应该没有挖鼻屎呀，叫我过去干吗？
急诊主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小白，以后扯内裤的时候避开一下摄像头，卫生局领导过来审查的时候都看到了。」
我顿时无言以对……

2019年10月24日天气：晴

八卦到低血糖昏迷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八卦，搞得我都很好奇。今天急诊救护车碰到了一个相当离奇的发病原因。
傍晚，接到了急救中心的通知，我们乘救护车来到了小镇的巷子里。他们家外面的路很窄，车连开进去都很费劲，足足开了十来分钟。

其实在我干急诊的这几个月，发现医疗资源确实是一个在选房时需要认真考虑的，救护车远近会直接影响到突发疾病的预后结果，特别是家里有老人的，如果可以短时间就近得到救治，往往能逢凶化吉。
到了老太太家里，我们发现她已经昏迷不醒了，她的女儿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她女儿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来将老太太送上救护车时，仔细再问她女儿一遍，才知道原来老太太有糖尿病，平常规律使用胰岛素。
低血糖昏迷？
我赶紧给她测血糖，血糖低于2.3mmol／L。果然是低血糖。

给她升糖之后，老太太手指动了，慢慢眼睛也睁开了，快送到医院的时候，她自己醒过来了，都可以直接坐在救护车担架床上和她女儿说话了。

她女儿问她为什么打完胰岛素不吃饭，她说是隔壁的另一个老太太过来找她说话，说得起劲就忘记自己已经打了胰岛素。
这都能忘？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原来是听八卦听出的低血糖。

救护车刚送到医院，她女儿看到老太太已经完全恢复清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便要求拒绝住院继续治疗。
如果她没有强行自动出院的话，我还真挺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八卦，才能让她如此痴迷，以至于废寝忘食到低血糖昏迷。
需要打胰岛素的糖尿病患者需要非常注意自己的饮食。

因为每个人打完胰岛素后，一般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再吃饭，等待多久合适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因人而异；也有例外，如果是消化吸收很慢的糖友，适合先吃完饭打胰岛素，而且同一个人吃不同食物，打完胰岛素后需要等待的时间也不同。

即使同样是主食，升糖速度也是不同的，比如，粥升糖最快，一般粥适合打完胰岛素等20～30分钟喝；白米饭打完胰岛素后适合等10～20分钟吃；炒米饭打完胰岛素后适合等5～10分钟吃。

打完胰岛素等多久能让食物和胰岛素匹配得最好，这个需要理论联系实际，最好借助于动态血糖仪，根据实时观察到的血糖值、箭头趋势长期摸索，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进食时间，避免出现血糖过低的情况。

2019年10月25日天气：晴

在急诊外科轮转，本来以为今天上午不会收住院病人了，没想到快十二点的时候来了一个小腹酸痛患者。
这个患者是初中语文老师，她这几年老是觉得小腹酸痛，刚开始觉得没什么事就没有在意，一天和自己丈夫房事一周一次的常规身体交流后，发现下面出血了，她才发现不对劲。

他们以前刚结婚后第一次同房的时候也出过血，他怀疑是不是那次留下的病根。那次流血后她去诊所拿了些药，吃了几天，还是没有效果，出血比之前更多了，面巾纸都能印上血迹。
还想再拖一下，看看会不会自愈，但是几天后仍旧没有好转，出血量更大了，今天才来急诊科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她看到是我和钱医生两个大男人的时候，她心里很不愿意接受，要求去做妇产科，之所以要这么干是因为她在网上查了，很大概率是妇产科疾病。

钱医生问完病史给她查体后，开了血常规检查，白细胞增高，显示有炎症，叫了妇产科医生过来会诊，妇产科医生认为不像是妇产科疾病，于是钱医生开单给女人去做彩超。
彩超结果是有膀胱结石。
我先拿到了报告，跟她说：「是结石，但是结石中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唰的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女人说：「那需要拿掉吗？」
钱医生刚去吃午饭了，我说：「这个需要外科医生来评估。」「好…..
我和她找到了钱医生，他看了说：「是它在搞鬼，这么大的石头不拿掉是不行啦。」
女人问：「需要手术？」
钱医生再看了一下报告说：「这么大，不手术不行的。」「这个手术很危险吗？」
「谈不上大危险，不过手术总归有危险，谁也不敢保证手术没意外。」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需要家属陪同吗？」

钱医生说：「肯定的，不能没有家属。」
钱医生一看到这个异样的结石，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她丈夫交流的时候倒是没有让女人有一丝尴尬，只谈那个石头，没说其他。

很快就给她安排了手术，钱医生主刀，我当助手。钱医生选择在下腹部正中切口。
我用两把组织钳夹组织壁并提起，用空针针头插入膀胱抽吸，有液体抽出，即证明这个地方就是膀胱。
将膀胱内的液体经导尿管放出，然后，分开膀胱前壁，吸净膀胱内残存液体，用剪刀扩大膀胱切口。
钱医生很快就从她的膀胱中，取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结石，中间还有一根细细的水笔壳子，就像一个婴儿握着水笔壳似的，紧紧地穿在石头中间。
他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有一个水笔壳？」

我淡淡地说道：「应该是不小心放进尿道，跑到膀胱里的。」钱医生和我对视一眼，没再多说，已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笑着说：「水笔能到这里，还真是曲折离奇。」
我说：「都变成这么大的结石了，估计她自己都忘了。」
取完异物之后冲洗创口，用可吸收线将黏膜及肌层进行间断缝合，再用细线间断缝合加固，在耻骨后间隙放入橡皮条引流后，逐层缝合腹部切口。

这个手术做得很快，一个来小时就做好了，但是术后伤口愈合不良，拖了许久才出院。

儿科：最紧张的医患关系与最温柔的医生

2019年7月16日天气：晴

来到儿科轮转的时候，才发现儿科确实医患关系非常紧张。我几乎每天早上去儿科病房都可以听到类似对话。
我跟的那个带教严老师四十岁左右，讲话温柔，基本不跟病人急，就这样今天早上还是跟患者吵起来了。
患儿家长说：「大夫，孩子发烧39度！」

严医生只能笑笑，说：「烧这么高，先打个屁股针退烧。」
患儿家长显然对医生这样回答不甚满意，说：「不行，打屁股太疼！」
严医生退一步，说：「口服退烧药有吗？先喝上，如果可以退的话，那就先观察观察。」
几乎每一次和家长交流都像是大国外交博弈，既要保证孩子的生命健康，又要让家长可以接受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
患儿家长说：「不行，她不喝药，要是愿意喝药，我也不用来医院呀！」
这下把严医生难住了，什么方案都不行，那只能做检查，诊断疾病了，说：「那查个血象看看，听着肺里没问题，嗓子也不红，精神状态也挺好，有点鼻塞，也没其他症状，就是感冒了。」
患儿家长说：「就发个烧，不用查吧，等查完烧都退了。」

严医生咳嗽一声，说：「那回家，38.5度以下多喂温开水，温水擦浴降温，不用捂太多，38.5度以上喂口服退烧药，要持续高烧不退，还得再来看病。」
患儿家长说：「你就让我们回家啊？你们医生是不是觉得不是自己家孩子，所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严医生十分为难，我在旁边听到这话，火气都快冒出来了，医生说：「那打吊瓶吧，用点退烧药，烧这么高，补补液。」
患儿家长说：「就是个感冒，还让我们打针？再说了，孩子太小，打针不配合，不能打！」
我在心里嘀咕着，要不我把白大褂脱了，你自己来给孩子看病？严医生说：「那你说怎么办？」
患儿家长不高兴了，说：「你这怎么说话呢？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问我怎么办？」

严医生终于忍不住，回怼了一句，说：「这也不同意，那也不配合，没法给你治病啊！」
患儿家长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这样的患儿家属算是好的，因为他们只是骂，没有威胁医生，没有把刀拿出来，只是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儿科长期沦为最差科室，从医的很多都不愿选择儿科，现在国内儿科医生缺口巨大，已是不争的事实，儿科医生被称为苦、累、穷，有的医院三年一个都没招到。

和我们一起规培的一个儿科女研究生，她爸让她待在市医院儿科，她说如果她爸逼着她选儿科的话，她打算不干医生了，她之前被患儿家长扔过水杯，那次以后就铁了心不想干儿科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多理解一下医生，特别是儿科医生。
我在骨科的时候，跟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主治医生一起值班，我们睡在同一个值班室，不同床，有时看完病人就会闲聊。
他之前看过我写的一个公众号小文，于是就成了我的「粉丝」，说他也有一个觉得挺有意思的故事要跟我说。
下面我就以第一人称转述他的故事，文中的我就是「赵医生」。

那天，来了一个老太太，八十多岁了，股骨粗隆间骨折，还有糖尿病，血糖一直控制不好。
我跟家属做了充分术前谈话，主要是谈了血糖控制不好，可能会导致伤口愈合不良的情况，家属签字同意后，我立马叫手术室安排手术台，也把自己科室主任邀请过来一同给老太太做手术。整个手术过程十分顺利，术后老太太精神状态很不错，我和老太太的家属也松了一口气。
手术后换药都是我亲自换，由于老太太的血糖一直控制得不好，伤口愈合十分困难。
过了两周，伤口周围仍旧轻微渗液，我拿着换药盘进了病房。

她儿子刚好帮老太太翻身，看到我进来了，突然对老太太吼道：「人家隔壁床比你还晚三天，手术现在都出院了，就你现在动都动不了，天天要人伺候，谁有这样的时间天天守着你？」
我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老太太说的，是含沙射影。
我说：「这个伤口可能还需要换药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她儿子面无表情地说：「我们都很忙的，就给她办出院吧。」
「出院的话老人活动不方便，也不方便去卫生院，村卫生所换药条件有限，我担心伤口感染。」
「这老人在医院换了小半个月了，也没见好呀，没准回去村里换药就好了呢。」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换完药就走出了病房，还没有走到办公室，她儿子就跑过来跟我说：「在这里住院效果也不是很好，家里还有很多活儿没有干，让老人出院回家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了，说：「好，那我待会儿给你办下出院手续。」说完之后我还是不放心，跟她儿子说道：「要不我以后每周去家里给老人换两次药？」

她儿子想了一下，最后点头说：「好…..
老太太出院了，我每周都会去老太太的住处给她换药，去换药的时候碰到老太太的女儿，态度倒是不错，会备点茶水，客气地招待。
要是碰到她儿子，气氛就甚是尴尬，他总是含沙射影地责怪老太太，老太太总是被儿子骂得手足无措，还得尴尬地赔着笑看着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一天，我如常来给老太太换药，她儿子一样无缘由地责骂老太太。我心里听着很不是滋味，电话响了，是媳妇打来的，说5岁的女儿发热40度，让我赶快回去。我换完药赶紧回去，那时天已经蒙蒙黑了，老太太住的地方巷子很窄，我一着急踩了下油门，车子咔嚓一声，整个人都震了起来，撞到了！我调整了一下方向盘，把车从巷子开出来后才下车去看，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崩溃了，猛地往凹陷处补了一脚，泪珠竟然从眼眶滑落下来。
当时，我想了很多，甚至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当医生。
就这样给老太太足足换了一个月的药，老太太伤口完全好了，我那个月几乎每天都失眠，一个月整整瘦了五斤。
最后一次换药时，我跟老太太说：「阿婆，这次再给你清洗完伤口，我就不来了，你要保持伤口干净，不要碰到水。」

老太太微笑着说道：「谢谢您呀，医生。」
「你这血糖还是得注意呀，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像小孩子一般，有些害羞，合了合嘴说：「是呀，有时就是忍不住。」

我要走的时候，老太太拿着红色粗布袋子装了十几瓶的盒装饮料塞到了我的手里，说：「医生，拿回去给孩子喝。」
我本来不想拿，但是老太太的热情，让我不好拒绝，就从袋子里拿了两瓶。看到了老人满眼的感恩之情，我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同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一个月真的太难熬了。
后来，因为急诊缺骨科医生，我被暂时调到了急诊科。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120急救电话，一听声音我就认出来是她儿子的声音。当我来到她儿子家的时候，当地的村医也在，对我摇摇头说：「可能没了。」
她儿子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生命征极其微弱。
我听了一下心音，可以听到心音，但是很微弱，将老太太送上救护车后，一测血糖只有2.0，想到老太太有糖尿病，赶紧给她推了高糖。
果然，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就慢慢苏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她用枯老的手掌握着我的手笑了，我那时相信人与人的相遇真的有缘分。

低血糖昏迷，若得不到及时治疗，将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死亡。

2019年7月20日天气：晴

一个妈妈火急火燎地来到儿科找林主任看病，那个妈妈非常紧张，到的时候，说话都有点颤抖了，说：「我女儿怎么没有阴道口？」
林主任一听也有点蒙，赶紧让妈妈脱掉小宝宝的纸尿裤。

林主任在仔细检查的时候，妈妈脱口而出，问道：「我家宝宝会不会是石女？」林医生仔细检查后，摇摇头，说：「不是石女，是发炎了。」
经林医生检查，宝宝被诊断为：小阴唇粘连。

这是因为长期的慢性炎症导致两侧的小阴唇完全粘连而遮盖了阴道口。后来一问，原来是这个妈妈给宝宝擦屁股的时候都是从后往前擦的。
无论成年女性或者女宝宝解大便后，如果从后往前擦屁股，会将肛门处的细菌带到会阴部，也会增加感染的机会，它就是造成阴道炎的原因之一。
擦屁股这几乎是每个人每天基本操作之一，但是如何科学擦屁股其实还是有一些门道的。
世界卫生组织发现，大部分人如厕之后都会因为用力过猛造成「菊部」充血，导致顽固污渍藏在褶皱里。
而粪便通常在3～5分钟就会自然风干，残存的粪便很难全部擦干净。

如果清洁做不好，隐匿的细菌长期刺激，就很容易引发肛门疼痛。不正确的擦法会导致微血管循环不畅，诱发痔疮。

普通人擦屁股的时候要做到用力合理，轻柔的从前向后擦拭，然后顾及所有肛门周围，技巧是温柔且耐心。
对于患有痔疮的患者来说擦屁股就得讲究一些技巧，无论内外痔，通常都会引起疼痛、瘙痒或出血，在如厕后用温水淋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条件的就用智能冲水马桶，没有条件就用莲蓬头冲洗，可以有效防止痔疮复发（我自己就是这么干的）。

妇产科：每一位女性都应该先爱自己

2019年11月7日天气：晴
妇产科门诊可以看到很多想要一个健康宝宝而经历万般苦难的妈妈。这类妈妈当中很多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的妇女。

多囊卵巢全称多囊卵巢综合征，是育龄期女性最常见的妇产科内分泌紊乱疾病，囊卵巢综合征的病人会持续无排卵状态，而导致不孕症。

简单来说，当女人每个月要排卵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卵泡产生，它们慢慢长大，成熟的那个会排出。而多囊的患者，那些小卵泡都长不大，无法排卵，还会分泌雄性激素，让情况更加恶化，从而导致不孕。而且有些多囊的孕妈会在初期先兆流产，后期也会有孕期高糖、高血压的风险。
我国育龄人群多囊卵巢的患病率为5.61％，在妇产科门诊几乎每天都能碰到两三个多囊卵巢综合征的妇女。
在妇产科轮转期间遇到了一个让我印象很深刻的患者。

她是银行职员，我在门诊第一次看到她，她有多囊卵巢患者雄激素过多的表现，身体比较肥胖，上唇跟男性一样有小胡子，满脸的痤疮。

她跟我的妇产科带教老师很熟，一排到号就立马将一大沓病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详细汇报自己的体温，比我们这些跟诊的规培生还熟练。
黄老师看着她不时地摇摇头，咂了一下嘴说：「小陈呀，有没有动静呀？」陈女士苦笑着说：「有努力，但是不知道这次成不成？」
她轻车熟路地取完药就离开了。我听到黄主任的学生小王说：「这个病人也是挺苦的，已经来这边整整吃了三年的药了，还没能要一个宝宝。」

三年前她和她先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夫妻俩一起拼搏，尽管夫妻恩爱、生活幸福，但他们却觉得有一些美中不足，那就是他们始终没有孩子。察觉到这一点，他们夫妻俩开始在工作之余有意识地积极造人，然而三年过去了，他们却始终不能如愿。

夫妻俩开始去医院检查，在当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陈女士是多囊卵巢，在医生的建议下，陈女士在该院做了宫腹腔镜手术，并用药物促排，但还是没有怀孕，时间也一天天过去了。

去年，这个陈女士怀过一次孕，但是在四十多天的时候阴道大量出血，最终没有办法保住胎儿，她就和丈夫两人在科室走廊抱头痛哭，小王医生看到后，眼泪也跟着掉，小王医生不久前也是刚刚怀孕不到两个月就流产了。
生一个健康宝宝真的很不容易！
第二次在妇产科门诊遇到了陈女士，这次黄主任建议她做辅助生殖技术。她说下次来门诊给黄主任回复。
第三次在门诊遇到陈女士的时候，她带着丈夫过来了。黄主任向陈女士夫妻分享了自己治疗多囊卵巢综合征的众多报喜案例，打消了她对治疗的顾虑，坚定了她求子的信心。

于是就开始了试管之路，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让子宫达到胚胎移植的较为理想状态。
终于等到了胚胎移植那一天，他们夫妻二人都紧张地在病房等待着，我去叫她到手术室。
送她进去之后，小王医生就带她上了手术台，我大概说了下胚胎移植的操作过程。

胚胎移植通常在无菌条件下进行，会让患者在手术前服用安定。这样做的好处不仅可以让患者的神经平静下来，还可以放松子宫的平滑肌，让胚胎更好地植入。
然后，胚胎被装入一个特殊的导管中。移植的医生会将窥器放入阴道以观察子宫颈，然后进行清洁。在超声引导下，导管穿过子宫颈进入子宫。适当放置导管后，将胚胎轻轻插入子宫，胚胎就能从那里植入。
那次移植手术很成功，陈女士怀孕了。

不久前在医院开会的时候，我遇到了小王医生，提起这个人，说陈女士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宝宝，她老公给妇产科送了好多荔枝，邀请我过去吃，小王医生现在也怀孕四个月了。

2019年11月9日天气：晴

有时觉得当医生挺苦的，有值不完的夜班，写不完的病历，而且工资很低，昨晚几乎一晚上没有休息，今天又得过来补班，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但是今天在妇产科门诊遇到一个妇女，我才知道其实还有一部分人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这个妇女来看病的时候，带着三个孩子，那群孩子一到诊室就开始好奇地各种摆弄诊室的血糖仪、血压计、听诊器…..搞得头都大了。
她是因为下体瘙痒、白带异常过来看病的，给她抽了血，一个多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霉菌性阴道炎，细细一问，原来她是用了那种100片9.9包邮的卫生巾之后才开始觉得下体瘙痒，

我听完都震惊了，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便宜的卫生巾！
黄主任听完以后直摇头，一直跟妇女说：「哎呀，你个傻女人，再穷咱们也不能用这种三无卫生巾呀，咱们女人那个地方是很金贵的，你不好好照顾她，她就会一直找你麻烦的，以后不要再用那种东西了。」

女人一直点头，随后才说了一句：「我男人去年开大货车把人给撞了，赔了好几十万，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母亲也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现在也没办法出去工作，我男人挣的钱基本都拿去赔款了，这些看病的钱还是我去找我大嫂借的。」
在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停地拉扯着那三个孩子，几乎没有一点空闲时间，估计在家里除了带孩子以后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黄主任很同情她，用自己的医保卡给她开了七帖坐浴方，然后让我去楼下药房拿给她。
在她离开诊室后，黄主任摇摇头说：「唉，孩子这么多，又没有收入，这日子怎么过呀？」
想到她那样的生活状况，再想想自己和媳妇都有一个稳定工作，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2019年11月10日天气：晴

有一个妇女来到内科门诊看病，因为病人比较多，她等得受不了了，在那里一通乱跳，对着医院的导诊护士发了一通无名火，跟其他病人抱怨说医院就是阎罗王的前殿，医生就是黑白无常，活人大部分是医生带走的，乍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但是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荒唐了。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医生的话，人类好像就可以长生不老，显然是逻辑颠倒了，应该是因为人类会生老病死才需要医生这个职业出现，而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特性注定病人在医院的时候都是非健康状态，自然有更大的概率面临死亡。

我已经准备好跟她好好「辩论」一场了，等到轮到她的时候，我沉着脸说：「医院就是这么忙，排队大家都心急。」
我本来以为，她会跟我大吵一架，没想到她这变脸速度比四川变脸还快，她竟然已经完全没脾气了，笑眯眯地说：「理解，理解，你们当医生最辛苦了，我刚才一时着急而已。」
嘿，小样儿，还有两副面孔！

其实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总会把无名火撒在护士和护工身上，而那些人对医生时常用另一副面孔，生怕得罪了医生，医生会故意给患者留下病根。

2019年11月16日天气：晴

今天在妇产科住院部，刚要和带教老师吃午饭的时候，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门诊，喊道：「蔡医生，我昨天百度了，我这种小病，应该很快就能出院的，怎么住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起色？」
蔡医生说：「那你应该去百度医院看病。」

女人语气软了一些，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快点消炎。」
「那得手术。保守治疗的话是比较慢的，我之前也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那我不想手术，你有没有藏着什么好药不给我用？」

「哎，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恨不得做一款神药给你用，让你一抹就能好。」
「可是，这都花好几百块钱了，我丈夫和婆婆很有意见，说我矫情，一天天就知道花钱，单位那边也在催我上班了。」
「你这是生病了，算什么乱花钱？要是没钱，怎么来医院看病？」

女人这次住院是因为巴氏腺囊肿，这是一种发生在女性外阴前庭大腺部位的囊肿，这种病最典型的症状就是疼痛及外阴部位疙瘩，她的肿块体积比较大，有化脓的现象，需要切开引流治疗，但是她不想切开引流，只想保守治疗。
女人没再多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随后她丈夫火急火燎地来要求办自动出院，用手指着我和蔡老师说医院就是坑钱货，对，连我也跟着被骂了。

被骂了之后，蔡老师和我都松了一口气，如果挨一顿骂可以这辈子不再见到这样的家属，即使他再多骂几句，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2019年11月19日天气：阴

今天是第一天跟诊蓝主任，她是出了名的暴躁，这个消息来源于她们妇产科的研究生，真实性极高。
她的病人很多，我刚一到，就已经排了二三十个人在外面候诊了。

蓝主任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了，到科室以后，她先用毛巾把她的办公桌抹了一遍，再端端正正坐下去。
我以为今天会忙死，没想到男医生到妇产科门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刷刷卡、开开药，毕竟在这么保守的小城市女患者也不会让一个男医生给她做妇检。
今天刚刚接诊就遇到了一个「王炸」，是本地区一个小领导的夫人带着16岁的女儿过来看病。
这个小姑娘停经，腹痛，阴道出血。

女孩戴着眼镜，乖乖地端坐在对面，蓝主任问：「有没有性生活史？」女孩羞红了脸，一直摇头说：「没有，没有呀。」
女孩妈妈一听，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说：「医生，我好好的孩子，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蓝主任生气地怼她说：「你们挂这个号还是托人补的。这是常规问诊，你要是这么大架子，完全可以去投诉我。」
好酷！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么酷，估计得等我退休或者捡到一个亿才敢对这种神经过敏的患者家属这个态度吧。
女孩母亲瞬间低下头，全然没有了之前趾高气扬的样子，说：「不好意思，蓝主任。」
蓝主任看了我一眼，说：「尿、血、超声都开了。」我赶紧麻利开单，生怕战火烧到我这边。
两个小时后，结果都出来了。

血、尿HCG，果不其然是阳性，超声提示附件区包块，「异位妊娠」可能性大。
异位妊娠，也就是「宫外孕」——「迷路」的孩子，是驻扎在子宫体腔以外的妊娠。由于腹腔内急性出血及剧烈腹痛，患者可能会出现晕厥，腹腔内出血越多越快，症状越严重，如不及时救治，甚至会造成死亡，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前往医院就诊。
女孩母亲崩溃了，捂着额头，一直指着女孩。

蓝主任把女孩母亲赶了出去，然后对小女孩说：「有没有发生性关系目前已经不太重要了。」
女孩怯生生地说：「真的没有，只是蹭蹭…..这傻孩子，蹭蹭也是可能怀孕的。
外面蹭蹭，又称之为边缘性行为。如果在外面蹭的时候，有明显的前列腺液分泌，或者是射精表现，这时候刚好分泌物又从处女膜孔流进阴道内，那在外面蹭蹭也会引起怀孕。
蓝主任跟小女孩说：「异位妊娠是很危险的，小姑娘你有难处我理解，但是命要紧，瞒谁不能瞒我，毕竟你不是蚯蚓，可以自体繁殖。」

女孩「唰」的一下，眼泪掉下来，问：「我会不会死？」
蓝主任安慰道：「不会，不会死，以后懂事一点，知道吗？」「嗯…….
我发现蓝主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至少目前是这样的。2019年11月26日天气：阴
门诊妇产科什么病人都有，而且有可能上一个患者跟下一个患者态度完全相反。今天的23号病人，有子宫肌瘤，蓝主任说：「你有子宫肌瘤，不过很小，只有2厘米左右，定期观察就行了。」

患者一听慌了，说：「有瘤子呀，不行，不能留着，早晚得出事。切完，都切完，我又不生孩子了，一点别给我留！」
24号病人，对子宫肌瘤的态度跟前面那个患者完全不一样，
蓝主任说：「你肚子里有个大瘤子，你看你肚子都像怀孕的一样了，要抓紧时间手术！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你的生活了。」
患者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是不开刀的，那开膛破肚的，一场手术下来，不得鬼门关走一遭了，我没有任何感觉，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干活，也不发烧，不要好好地给整没了！」
不过还有第三类患者，自诩为互联网大夫的患者。

此类患者最大的特点是自以为通过上网搜索把自己的所谓疾病研究透了，对治疗也「了然于心」，只不过苦于没有检查手段证实，于是就出现了就诊时症状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是：「医生，给我开个B超！」
「你为什么要做超声？有什么不舒服？」「我宫颈糜烂。」
宫颈糜烂其实是一种过时的说法。

所谓的「宫颈糜烂」，目前叫作宫颈糜烂样改变，是指宫颈里的细胞长到了宫颈口外，因为表面呈红色且粗糙，看上去就像是「糜烂」的样子。
实际上，「宫颈糜烂」是年轻女性由于雌激素水平较高，出现的一种正常的生理变化，而不是一种疾病。在绝经后，雌激素水平下降，曾经的「糜烂」也会消失。既然「宫颈糜烂」不是病，当然也就不需要治疗了。

2019年11月28日天气：阴

妇产科门诊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是的，很高大，起码有175厘米以上，带着围巾，兴冲冲地跑进来，说：「蓝主任，蓝主任，我好像长了一个瘤子。」蓝主任趁着这个时间病人少，正在喝水，被她这么一喊，差点呛到，睨了她一眼，说：「碧华，你又怎么了？」

这个女人是蓝主任的老病号了，她们不太像是医患关系，更像是长辈和晚辈的相处方式。
刘碧华就是典型互联网大夫。
互联网大夫是在患者自己从找知识对号入座，这类患者一般都是知识分子，而且对于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十分自信。
刘碧华是无聊时在网上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有一个9.9元做全套妇产科检查的体检套餐，就兴冲冲地跑到私人医院做了体检，查出了一个必须要「手术」的囊肿。
蓝主任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看了一下在那边写的门诊病历，是子宫纳囊。

这种小囊肿，数量比较少，体积也比较小的时候，一般没有什么自觉症状，对于生活也好，性生活也好，基本上都没啥影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塞什么药，更不需要去做什么所谓的「手术」！
蓝主任说：「没关系，我也有囊肿，跟你一样！」
刘碧华咋咋呼呼地说：「你也有呀？那就是死不了，那我就放心了。」蓝主任脸色一沉，满脸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刘碧华又拿出了一张彩超单子，说那边医院说自己子宫肌瘤很大，必须得手术。
蓝主任看了一眼她在那个医院做的彩超报告，实在不愿意挑明，说：「你要是相信我，你就再去做一次彩超。」
「信你，信你，我去检查。」刘碧华说。彩超结果出来了，子宫肌瘤3厘米。
临床上，子宫肌瘤小于5厘米，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可以先观察治疗，定期复查，压根不需要手术。
而且还发现那家医院出的报告极有可能不是刘碧华的。刘碧华一听十分生气，气冲冲地就跑出去了。
最近在妇产科门诊发现，妇产科还真是某些私人医院猎取钱财的「好」科室。其实要判断一个医院的医术和医德怎么样，很简单。
如果它的官网排在那些搜索引擎的前面那肯定是不靠谱的，优先排除，公立医院舍不得花那个钱竞价排名。
如果上面都是在线咨询，疾病解惑，成功案例，还有崭新洁白的白大褂，一溜儿都是165以上的漂亮护士，技术成果页面各种纳米、微波、量子力学，简直就是世界顶尖物理试验场，让人看着就想去的，千万别去，那指定是要掏空你钱包的私人医院。

如果上面都是党团建设，白大褂皱皱巴巴，护士高矮胖瘦都有，学术会议，论文发表，支援边区，让人看都看不下去，那应该就是靠谱的公立医院。

2019年12月20日天气：晴

蓝主任坐诊到十一点半，突然闹肚子，看着病人比较少，让我顶一会儿班，她去卫生间。虽然只是让我看看报告，写写门诊病历，但我还是第一次独立坐诊妇产科门诊，心里有些忐忑。
希望这个时间段不要来病人。

刚刚这么说，病人就进来了，看着没有其他病人，她的丈夫也跟了进来。

一般妇产科都是不让男家属跟进来的，毕竟在妇产科看病，必须问三个问题：有没有伴侣？有没有性生活？性生活有没有避孕？并且还会出现这种四个数字串码，可以总结下来便是妇产科病例中的「1—1—1—1」。
这四个「1」依次代表妇女的足月分娩次数、早产次数、流产次数、目前存在的孩子数，「1—1—1—1」就是这位妇女总共足月生了一个孩子，早产过一次，流产过一次，目前有一个孩子存活。
这些对于女患者来说是很敏感的信息，有的甚至她自己的男友或者老公都不知道。
我问：「你需要看什么？」
女子拿出了纸质报告说：「这是昨天蓝主任开给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我接了过去，看了一下：「尿HCG：阳性，血HCG：373，孕酮：22.56。」看着我的表情，她丈夫有些紧张，急促地问：「医生，有没有怀孕？」

我眉毛舒展，笑着说：「怀孕了，恭喜你们二位。」男家属激动地说：「怀孕啦，同喜，同喜。」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

2019年12月22日天气：晴

今天妇产科门诊蓝主任又是被患者「逼」到崩溃的一天。
遇到了一个支原体感染的年轻女孩，这女孩挂的号是八点的，等十一点多比较没人时才「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女孩问：「是不是男方传染给我的？」
蓝主任看着她的表情一副要吵架的样子，她严谨地说：「成人主要通过性接触传播，当然也有通过污染的衣物间接接触感染的。」
女孩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我平时麻辣烫不敢吃，内裤最多一个月就得换新的，穿外套我都不敢坐床上。」
听她这么一说，我猜她八成是个护士。
我正在做逻辑推理的时候，她一下子冲了出去，拽着她老公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大骂了起来，整个门诊走廊都可以听到他们的吵架声。

蓝主任连连摇头，说：「这个艺洪丫头也是暴脾气。」我好奇地问：「她是我们医院的？」
「就我们儿科去年刚结婚的护士，还说等病人比较少时再叫她，担心被其他人知道，她这么一搞，整个医院不都知道了？」
下午门诊，蓝主任带了一个妇女去做妇产科检查，半天没有回来。

等蓝主任回来的时候，一直摇头，气呼呼地说：「被这傻女人气死了。」我问：「怎么啦？」
她说：「刚上检查床脱了一条裤腿，回头一看，裤腿是脱了，内裤还在。我又说，内裤也要脱掉，结果又一回头，内裤是脱了，裤子穿上了。我最后说，你把裤子和内裤都脱掉。她说，那我下面不就没穿了？哎，真是个傻女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随后，来了一个支原体感染反复发作的女病人。

蓝主任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她的检查报告，眉头紧蹙，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应该呀，不应该呀。」
一般蓝主任对自己的方案很有信心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蓝主任这么心里没底。
蓝主任挑了挑她的金框眼镜，用怀疑的语气说：「你们夫妻到底有没有一起吃药？」
女人低声说：「有啊。」
蓝主任似乎知道了，再问了一遍，说：「你在撒谎，你老公是不是没有吃药？」女人这才低着头说：「我老公说他不想吃药。」
蓝主任生气地说：「那就换一个愿意吃药的，不然你这病永远好不了。」2019年12月27日天气：晴
痛经，女孩最怕的话题之一，她却很羡慕会痛经的女孩。今天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这个女孩才20岁，穿着一件素色的T恤，天蓝色牛仔裤，今年刚刚上大学，估计很少来医院看病，一进诊室就显得十分紧张，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微微颤抖。蓝主任问：「你来看什么呀？」
女孩说：「我没有来月经。」

我一听，以为是意外怀孕，有很多意外怀孕的女生误以为是月经不调，这个很常见。
其实除了月经，还有并月、季经、避年、暗经。
并月，两个月来一次，有排卵，可以怀孕，排除多囊卵巢，算正常。
季经（居经），三个月来一次，有排卵，可以怀孕，排除多囊卵巢，算正常。避年，一年来一次月经，有正常排卵，可以怀孕，算正常。

暗经，终身无月经，但是有正常排卵，可以怀孕，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个女孩和这几种情况都不一样。
取了昨晚做的彩超以后，蓝主任看了那些彩超报告，说：「你20岁从来没有来过月经？」
当时我就震惊了。

女孩点了点头，说：「是呀，没来过。」蓝主任问：「去看过这个病吗？」
女孩应道：「没有。」
蓝主任说：「你这个是始基子宫，就是你在母胎的时候没有发育完全。」
始基子宫，患者的子宫极小，多数无宫腔或为实体肌性子宫，无月经来潮，常合并先天性无阴道，这个女孩有阴道。
女孩听完之后很失落，说：「老师，我其实很羡慕那天可以来月经的女孩，甚至痛经的感觉我都很羡慕。」
我能从她的眼神当中看出那种难以言表的羡慕和渴望。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能有宝宝吗？」
蓝主任摇摇头，不敢开口，女孩失落地说了一声「谢谢」，随后就离开了。我和蓝主任相视一望，心里五味杂陈。
前几天遇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一脸颓废的男孩被送进了急诊室，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当他被送进来的时候，他双眼紧闭，眼球不停顶着眼皮，如同滚珠一般来回跑动。
是他奶奶和他一起过来的，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穿着一件湛蓝色布衣，手肘和衣角都有两三个补丁，走路的时候有些费力，还要照顾这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确实不容易。
老太太说：「我孙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突然就把我吃的药全吃了。」我问：「什么药？」
老太太说：「我睡不着吃的药。」安眠药！

「吃了多少？」 「大半瓶。」 这么多！
大量吃安眠药会导致昏睡，甚至昏迷，另外安眠药过量的时候会引起中毒的表现，会抑制呼吸，呼吸中枢抑制住了之后人就不喘气了，就会引发人的死亡。我问：「你有没有把药瓶子拿过来？」
老太太说：「太着急放在家里了。」

「那你赶紧打电话叫人把那个药瓶子带过来。」
老太太打电话给亲戚帮忙带瓶子过来，我先给小伙子接上心电监护。奇怪，心率、血氧、呼吸都正常。
大概十几分钟后，小伙子的叔叔骑着摩托车过来了，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进来。我赶紧接过去看，原来是酸枣仁丸呀。
酸枣仁丸具有养心安神、敛汗的作用。可用于辅助心肝血虚导致的心悸、失眠。
它是由酸枣仁、茯神、远志仁、柏子仁，防风（去芦）、生地黄、枳壳、青竹茹这几味药组成的方子。
真的是「知识改变命运」，要是多读点书，知道酸枣仁丸不是安眠药的话，这小命就没了。
ICU：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2019年9月16日天气：晴

在非专科科室轮转的时候，经常会碰到一些「囧事」，比如第一次听到的操作名，十分钟后你就得掌握它，并成功用在患者身上。

这个并不夸张，毕竟内科类科室很忙，而且内科的操作那么多，不可能每一个操作都学习过，而且上级医生都非常忙，有时一早上需要收十几个病人，基本上很难有精力照顾病情稳定的患者。
当然这些操作也不会很难，至少是风险比较小的操作。

今天我的带教老师就把「胃管置入」这个「重大」任务交给我了，我之前只在模拟人的身上「实验」过，还没有真正的临床经验，但是现在我必须行动起来了。

不过我运气不错，我将要操作的这个对象，是一个可爱的老头，他的眼镜跟啤酒瓶底一样厚，每次说话都笑眯眯的。
我在看了五遍视频，确定闭上眼已经可以回顾全部画面后，就走到了病房，跟他说明了他必须插胃管的这件事，也跟他解释了我今天是他的操作医生。
他微微一笑，说：「好吧。」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他有一种别无选择的无奈。

我让病房里的其他家属都出去了，「观众」少一点，我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我准备好物品之后，就准备开始操作了，还没开始行动，我额头的冷汗已经流下来了。
在进行第一次操作的时候，你必须做到虽然是第一次临床操作，但是要假装很熟练，因为这样你才可能避免被投诉。

我强装淡定，把整个操作做完，做完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神情的变化，他脸上表情的痛苦程度是我尚能接受的范围，至于他受不受得了，我不得而知，不过心电监护告诉我，他现在可能不高兴，但是至少是健康的，只是心率比较快，（心率：121次／分）。

过程不算顺利，但是结果还可以，至少今天下午我因为不安再去看望他的时候，他还活着，还给我递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2019年9月12日天气：晴

医师规范化培训需要三年，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当我第三年进入ICU轮转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两个在医院住的比我还久的压床病人，一个住了四年，一个住了五年半。

有人打死不进ICU，有人却把ICU当家住。
说到了ICU就到了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乍一听似乎没错，其实我并不太赞同这种说法，因为那些必须进ICU的患者离开ICU只会离死亡更近！
病情不重也不会进ICU，毕竟ICU的床位没有那么宽裕，ICU集中最优势的人力、物力，把危重病人尽全力从死亡线上往回拉，客观地说，对危重病人而言，ICU是可以降低死亡威胁的地方。
ICU每张病床旁常会用到呼吸机、心电监护、麻醉机、氧气系统、输液泵、除颤仪等，还有一套中心监护设备掌控全局，以及各种床旁检查设备。

ICU其实像是一个孤岛，特别是对于住院总来说，他们总住在医院里，只有一周一天半假期，其余都得住在医院，其他人也是没有其他事情不能走出ICU。
ICU患者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照料，实行单床隔离制度，这就会使患者出现孤独、焦虑等情绪，但是实际上ICU患者有医生与护士进行照顾，我们会随时观测患者监护仪的数据情况，一旦出现异常，要随时准备抢救，护士不仅会对患者进行病情监测，同时还会进行打针、换药、洗脸、洗头、洗身、翻身等操作，病人所有的日常生活起居基本都要医护人员来负责，家属无须担心患者在ICU病房无人管理。

可能是因为被关在密闭空间内，大家情绪都比较激动，时常会听到医生和护士争吵的声音，这也成了这个科室的特色人际关系。
里面有十张病床，两个固定被「预定」的病床，一个是金大爷，他虽然还有心跳、呼吸、脉搏，也能说一些含糊的话，但是他已经几乎和医护人员之外的人员没有什么联系了，每半个月月初会有一个男护工给他洗澡。
大爷经常半夜喊痛，一喊痛，大半夜医生也得给他开药镇痛，在整个ICU里每个值班的医生都被他折磨得睡眠不足，眼袋黢黑。
就我这种身体这么好的年轻小伙，在连续值了几个夜班被他叫醒后，也转氨酶爆表了，更别说那些常年奋战在一线的本科室医生。

我在ICU大半个月后，才第一次碰到他的家属过来，那天金大爷需要复查胸部CT，查看肺部感染有没有好一些。
推一个重症患者去做CT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起码需要两个医生、一个护士，配上三四个家属，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家属需要过来的原因。
而医生需要一个看着心电监护仪，一个推着氧气瓶，这个氧气瓶非常关键，稍微有一点点不通畅，病人的血氧就会迅速往下掉。

这些重症患者其实更像是半个机器人，他们需要大量的医疗器械来维持呼吸和心跳，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在病人推出ICU病房之后，要进入电梯的时候，需要让电梯操作员完全控制电梯，这样才能直接下楼，中间没有停留。
金大爷出了楼梯口以后，跟自己的女儿说：「阿兰，我想回家。」
他女说：「你没有看到你身上都是管子吗？回家后没人会给你整理管子。」金大爷语气极弱地说：「死就死了，我都八十多了，也该死了。」
女儿说：「你不能死，你会长命百岁的。」

金大爷听着听着，他那连假牙都没有的嘴唇，突然哆哆嗦嗦地颤抖了起来，然后整个脸挤在了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说：「我想回家，要么就死了算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金大爷的想法，在ICU的全封闭空间里，他没办法自己坐起来，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每天都是一样的，最多也就是隔壁床来来回回的新病人而已，而他每天遇到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疼痛，需要用可成瘾性药物才能镇住疼痛，睡上零散的几小时。

看到金大爷在哭，他的子女也没再说什么，径直把他推到了CT室，拍完片以后CT显示肺炎比之前好多了，在普通病房看到这样的情况是医患皆大欢喜的结果，但是我此时不知道这对金大爷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恐怕得他自己才能知道了。做完检查之后，他的子女都默契地匆匆回去。

后来，听带教老师说这个金大爷退休金高，在医院的费用扣除之后，还能给子女好几万，怪不得他的子女不愿意接他回家，又不愿意放弃治疗，这样的病人，到最后却变成了子女「分红」的工具。
金大爷这样的情况在ICU这种挥金如土的病房是少见的，大部分是另外一种情况。
前两天一个刚刚住了一周的重症胰腺炎的患者因为经济原因办了自动出院，他才37岁，但是因为家里没钱，他的家属甚至没能力帮他转到普通病房，只能接回家里了，其实这种病人是非常危险的，恐怕回家后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其实在中国，像这样的家庭还有近50万，并以每年7万到10万的速度增长，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目前重症患者的处境就是医院不愿收，回家护理难，到头来无处安放。
一个是因为钱，漫长而痛苦地活着；另一个也是因为钱，没办法继续健康地活着。

呼吸科：融入日常生活的科室

2019年11月12日天气：晴

一位患者58岁，有40多年的烟龄，一天平均需要抽两包，我约莫算了一下，按一天睡6个小时来算，他醒来的这18个小时，每半个小时就要抽一根烟，对于我这种不抽烟的人，还真是匪夷所思。
一天晚上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被立即送到医院了，诊断为慢性阻塞性肺炎。
住院治疗期间，这个老人总是偷偷躲到卫生间吸烟，医护人员多次提醒和劝阻无效，只好每天没收烟和打火机。
也跟他的家属交代过了，但他就是不听，因为限制他抽烟，他觉得很不自由，办了自动出院。
回家后，喘得太厉害了。他家属给他买了氧气瓶，让他别抽烟，他还是不听。
他在吸氧治疗时烟瘾发作，他支开家属，一边吸烟一边吸氧，不到一分钟就引燃了插入鼻腔的氧气管，一团火球在他面部燃起，导致脸部烧伤。
被我们医院救护车送进了ICU，过几天病情稳定又转到呼吸科了。一切又回到原来得起点，只是他改变了当初的模样…..

2019年11月22日天气：晴

今天一大早在科室当了摆拍模特，我敢肯定，这不是个别现象，应该说绝大部分的医院都是如此，在医院工作可不是光看病，还要搞一些行政方面的事情，开会、检查、上课、评审，等等。临床工作再忙，你都得抽时间去应付，并且还要拍照留痕。

也有年轻同事问过科室领导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刚开始科室领导会说这是上面的要求，就不愿意多说了，他也知道这种形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后来年轻同事变老了，也不再问这种问题了，只是在叫大家拍照记录的时候，抬抬头看看屏幕上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PPT而已，随后就马上低头处理手头上的临床工作。
还有另一种情况，一些新研发药品的推广员，我们作为规培生最喜欢他们来推广药品了，因为他们会带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拼盘，而且数量不少，吃不完还能带回宿舍吃。

这种药品推广讲座也很轻松，就是老师在上面讲PPT，我们安静地在下面吃水果就好了，那些推广员就会拍照、录小视频回去交差，一石二鸟，大家都开心。

2019年11月26日天气：晴

今天是忙碌而惶恐的一天，上午给一个42岁肺占位性的女患者做经皮肺穿刺，发生了一件意外。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大概讲一下经皮肺穿刺是什么，经期肺穿刺是指在医学影像设备的引导下，利用活检针经皮穿刺通过胸壁、胸膜腔脏层胸膜刺入肺组织，以获取病理诊断所需的组织或细胞标本的诊断技术。
我们这次选的超声下经皮肺穿刺活检方法简便，微创，准确率高，并发症少，是肺部肿块或弥漫结节病变诊断和鉴别诊断的重要手段之一。
具体操作过程是用细针或者略粗一点的活检枪通过外表的皮肤穿入肺内病灶中进行抽吸或者切割获取活体标本，除了打麻药的时候有一些疼痛感，全程几乎没太多痛苦。

早上十点多，我们送患者去彩超室，她丈夫陪在她的身边，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在送病人下去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病人的CT单子，发现一个生死攸关的大乌龙，原来左肺肿瘤竟然写成了右肺肿瘤，我赶紧跟自己的上级医生汇报了这个事，上级医生马上联系CT室更改报告的结果，我赶紧去CT室拿新报告替换旧报告，这要是没有及时发现，可就是严重医疗事故了。

确认了一遍检查结果之后，把患者送进了彩超室。在等电梯的时候，她还和丈夫有说有笑，但是一进彩超室，她立马神态就变了，变得焦虑不安，不时地搓手和整理自己的袖口。

看到她，我想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推到了这个「审判台」，需要用病理穿刺来决定我还有没有时间可以活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许还没她这般镇定。

我们一直在强调医患同理心，其实人与人的悲观是很难共通的，医生大多时候会把精力放在治疗相关事务上，而没办法有多余精力放在和患者沟通时的措辞修饰上，就像今天医生跟患者说这个穿刺是要排除是不是癌症，患者听完就很介意，说能不能不提这个词。
我们三个医生顿时有些语塞。
现实中医生也很难像脱口秀演员那样风趣幽默，且形象生动地为患者描述病情，当然，患者现在也没有心情听医生说脱口秀，患者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肺里面那个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患者躺在彩超检查床上，双手不住发抖，我们高年资的蓝医生握着她的手，一直在安慰她，说：「你是体检发现的，应该问题不大，不要太紧张。」

女人点了点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声音打战，忐忑地问：「如果是坏东西怎么办？」
蓝医生说：「别想那么多，穿刺完咱们看看结果，再考虑治疗方案，好不好？」女人说：「好。」仍旧不住发抖，给她吸了氧以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彩超医生没用多久就找到她左肺上那块肿瘤，打了局部麻醉以后便开始穿刺，整个过程十分顺利，不一会儿便取出了三个小肉条（肿瘤组织），其中两条粉中带黑，另外一条是纯粉色，大概只有线头粗细。
在送病人回到病房后，我准备去处理穿刺包，刚刚碰到穿刺包的时候，突然感觉我的右手小拇指有一阵电击感。
我低头一看，我擦，被注射器针头刺到了，我愣了一下，小拇指指甲内测已经渗出了一滴猩红的血珠，我立即到洗手台用流动水清洗污染的皮肤。

心理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这个患者的丙肝、乙肝、梅毒、艾滋都是阴性的。我尽可能挤出损伤处的血液，再用流动水进行冲洗。
在受伤部位的伤口冲洗后，用0.5％的碘伏进行消毒，只是针刺而已，我就没有包扎。

我有些恍惚地来到了电脑前打开了电脑，这一刻我终于知道那个女患者在彩超检查床上的感觉了，那就是被审判的感觉，什么结果我都必须无条件接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去看了一下，幸运的是，患者的丙肝、乙肝、梅毒、艾滋都是阴性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空空的感觉。

不过还要填写一个医务人员职业暴露的电子单，里面一大串信息，填得头晕眼花，大概拖了半小时才下班。
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显胃口比平时小了很多，虽然就是一个比芝麻还小的针眼，却给了我一个巨大的心理阴影，导致原本我中午最喜欢吃的猪脚饭都只吃了猪脚，没吃饭，实在没胃口。

2019年11月28日天气：晴

呼吸科来了一个鱼骨头刺到肺支气管的老大爷。
根据大爷所说，十几天前，他在吃鱼的时候不小心将鱼骨头吞了下去，卡在喉咙里，他又是吞饭，又是喝醋、吃糖，都没有办法吞下鱼骨头，在多番尝试无效之后，大爷想试试用大声咳嗽将鱼骨头咳出来。
咳了几下之后，鱼骨头不在喉咙里了，反而掉到了更深处的气管里，随后开始出现严重咳嗽，彻夜不能眠，熬了十几天才来医院就诊。

不少人在鱼刺卡喉之后，会通过大口吞饭、喝醋、抠喉咙等方法来处理，但实则稍有不慎这样可能加重损害，还有可能刺破大血管。

我们通过影像学检查，发现鱼骨头位于左下支气管深处，两头都扎进肉里，上面还有倒刺，旁边还长出肉芽，更加隐蔽，更难取出。
鱼刺位于左下支气管，上面的倒刺钩在支气管壁上，没取出来之前，也不知道刺得多深，鱼刺周围就是大动脉，鱼刺随时可能扎进血管，甚至心脏，非常危险。
需要经过反复多次地转动鱼刺方向后，好不容易把鱼刺从左下支气管的肉芽里拉出来。但是经过声门的时候，鱼刺的倒钩又钩住了周围的黏膜，还是没办法取出来。

这个时候，鱼刺在大气道，假如不取出来会更加危险。
一个多小时，经过「软镜进入」「取到异物」「旋转方向」「拉到声门」「硬镜介入」等一系列操作，鱼骨头终于被取了出来！

鱼骨头取出来了，危险因素总算排除了，但是老大爷在麻醉后睡得很沉，怎么都叫不醒。他不醒来，我就没办法把他送回病房；他没办法回病房，我就不能准时下班。

他就这样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倒是睡得舒服了，我却惨了，原本我可以准时下班，买一束花送给我老婆，这样我就能平稳地度过5月20日（520）这个「丈夫受难日」了，但是大爷这一睡，彻底把我的计划打乱了，现在我只能祈求路上堵车，而且还是比以往堵两倍的样子，这样她就没有这么快过来接我了，这样我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最后，确实堵车了，我急赶慢赶地买了一束花，准确地说是三朵香槟玫瑰。买完这花回去我就花粉过敏了，一夜没睡，整夜地咳嗽流涕，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内分泌科：一些隐秘的病因

2021年6月7日天气：阴

今天内分泌科收了一个「荔枝病」患者，这个患者才二十来岁，是个模特，白皮肤，大长腿，
她在吃了一筐的荔枝之后出现头晕、心慌、疲乏无力、面色苍白、手脚冰凉、皮肤湿冷症状。
后来一测血糖只有3.0mmol／L，赶紧给她升糖，她才缓过来。

她之所以会得「荔枝病」是因为她最近都不吃晚餐，打算用荔枝当成「减脂晚餐」。
我们这里夏天盛产荔枝，而且价格很低，一斤才三四元，基本十块钱管饱，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这里的急诊夏天经常会接到荔枝病患者。

吃荔枝导致低血糖，网上很多「科普」说是因为荔枝中大量果糖不能及时转化成能被人体吸收的葡萄糖造成的，这其实是一种误传。荔枝导致低血糖这事儿，和「大量果糖」根本没什么关系。根据一个权威研究报告解释说，荔枝引起低血糖的原因，是因为荔枝中含有两种降低血糖的毒素——a—亚甲环丙基甘氨酸和次甘氨酸A。
这两种毒素可能是荔枝类水果家族的「独门秘器」，不仅会造成低血糖状态，还把人体维持血糖稳定的糖异生途径也封闭了，甚至还能降低人体分解脂肪供应能量的能力，让人体感觉全身发软、头晕眼花。严重情况下，还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

不过这些毒素不会积累，过一段时间就会被身体代谢掉。

正确的食用方法就是在吃了荔枝之后，只要正常吃饭，及时获取主食中的碳水化合物，就能有效避免低血糖反应。所以，千万不要因为吃了荔枝之后得到很多糖分，就忽略掉一餐。

不过荔枝的美味还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对于我这种贪吃的胖子来说，我绝不会空腹吃荔枝，而是吃两碗大米饭后再吃一盆荔枝当饭后甜点。

老中医门诊：德高望重的地方

2021年4月7日天气：阴

跟老中医门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们不仅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医德素养。我跟的是中医肾内科的林主任，她已经将近八十岁了。她真的非常关心自己的患者，她甚至会因为「五一」放假担心糖尿病、高血压患者的药不够吃，而一一给他们打电话，提醒他们过来取药。扪心自问，我们年轻的医生很少能够做到这样。
跟着她的门诊也会遇到很多以前没有遇到过的病人，今天门诊遇到了一个特别「哲学」的问题。
一个妇女来看月经不调的时候，跟名老中医门诊的林主任问了一个问题，她丈夫现在正在进行肺癌的第三期化疗，但是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自己丈夫的性欲望变得特别强。

癌症跟性欲变强能有什么关系？不是越化疗越虚弱吗？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林主任一听，说：「这个对于肺癌化疗的患者还挺常见的，这个从中医观点来说是阴虚阳亢。」
原来这个症状就是阴虚阳亢。
阴虚阳亢，是指正常状态下阴和阳的平衡被打破，阴亏损，阳失去制约而变得亢盛，所以出现阳亢的表现。
症状主要是潮热、颧红、盗汗、五心烦热，男性性欲旺盛，但是做爱的时间偏短，而且会有遗精的现象。
林主任仔细问女人，女人说自己男人确实是这样的，需求大，但是时间短而且质量也不高。
林主任说：「方便的话就带着他一起过来，吃一吃中药，效果很不错的。」

女人最后还问道：「林主任呀，你说他都这样了，我还能不能跟他同床呀？」
医学上肺癌是不会通过性传播的，但是看到自己伴侣生病担心被传染这也是本能，要是我还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林主任倒是回答得很委婉，说：「癌症是不会通过同房传播的，是可以同房的，但是他身体比较虚，应该减少肾精损耗，还有要采取安全措施，会更稳妥一些，毕竟你月经还在，要是有宝宝可就麻烦了。你改天带他过来，我也会跟他说说这事。」

隔天，女人就带着自己丈夫过来看病，她丈夫面色潮红，舌红少苔少津，脉弦细数，一派阴虚阳亢之相。
林主任给他开了七服中药。

吃了一周后，女人自己过来复诊，她说吃了三服药以后，她丈夫那方面的需求确实小了，但是夫妻生活质量确实变好了。

2021年4月13日天气：阴

跟诊名老中医门诊，遇到了一个老太太，63岁，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纯素食主义者，长期住在寺庙里。
她一进诊室就送给老师和我一个小木块和一张达摩祖师的塑料卡片，想要跟我们结佛缘，但是我和老师都不是佛教徒，她便作罢。

她的症状比较特殊，她说这两年来时不时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股气在游走，最近竟然往胸口跑，而且是沿着经络游走。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沿着经络跑？」

她说：「我跟寺庙里的师父学过气功，知道人体有十二条经络，能够明显感觉到气体在经络上游走。」
这么神奇吗？其实我有点不信，听过练气功会有气感，但是没有听过气感这么明显的。
我问：「为什么吃素呀？」

她说：「我已经皈依了，我们在寺庙都吃素的，还有我以前有糖尿病，自从吃素以后好多了。」
老主任对此表示不信，她叫我给她测一下血糖。我给她测了血糖，随机血糖21.8mmol／L。
主任建议她住院，她拒绝了，让她打胰岛素，她也拒绝了，也不打算吃降糖药。老主任强调，这么高的血糖，如果不及时控制，很容易引起酮症酸中毒。
她才愿意勉强开点药回去吃。

老主任也跟她和她陪诊的儿子解释了，她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练气功感觉到的气感，而是高血糖造成的周围神经功能障碍，从而引起双侧肢体疼痛、麻木、感觉异常，也会造成吞咽困难、上腹饱胀、便秘、腹泻等症状。
后来发现老太太很偏执，只能给她儿子做糖尿病教育，让他监督老人。

儿子说：「她在寺庙吃斋饭，比在家里的食量大很多，以前在家就吃一碗，在那边可以吃两三碗。」
这下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在饮食上能够多吃素食，并且减少主食量的摄入，多吃蔬菜、菌类的食物，确实是有助于控制血糖的水平。
但是现实情况是素食者只吃菜和一些碳水化合物，不吃肉，所以饱腹感不会维持很久，很容易就饿了。
因此为了增加饱腹感，所以要吃大量的主食，而大家都知道主食中含量最多的就是碳水化合物，碳水化合物分解后会生成葡萄糖迅速进入血液，这样就会让血糖快速升高。血糖快速升高之后，下丘脑就会收到信号，然后刺激胰岛B细胞分泌胰岛素，只要血糖一升高机体就会启动胰岛B细胞，让其分泌胰岛素。一天两天还好，常年这样的话会给胰岛细胞造成很严重的负担，长此以往胰岛细胞会发生故障，血糖就降不下来了。

下次要是谁再跟我说他练气功练得全身真气游走，我得第一时间给他扎一个末梢血糖。
2021年4月20日天气：阴

跟着老主任门诊，能遇到很多疑难杂症，也会听到很多她亲口讲述的身边故事。今天在老主任门诊就遇到了一个特别焦虑的中年男人，四十一岁，每年到这个季节都得咳嗽一个多礼拜，他担心自己有肺炎，想来查一个肺部CT。CT查了，没什么问题，他觉得自己身体特别虚，想调理调理，于是他当着十几个正在排队的患者的面，讲述他的夫妻生活时间，从年初到现在夫妻生活的时间—一跟主任罗列出来。原来正在排队候诊的几个女患者听得有些不好意思，都借故离开了。最后主任都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了，你说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一次超过五分钟的，不用说得那么详细，我看你的舌脉，是肾阴虚呀。」他这才说：「老主任，我是不是说得太详细了？」

老主任挑了挑眼睛，说：「你看看，女患者都被你说走好几个了。」他这才没继续说。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诊室已经没有其他患者了，老主任一看没患者了，就从抽屉横板上拿出了几张书写工整的纸张，跟我讲起了糖尿病的用药心得。
只要诊室没有患者，她就会挤出时间给学生讲课，讲自己的用药经验，担心我们听得乏味，还会融入一些她身边发生的故事。

她说消渴丸是治疗糖尿病的中成药，不少患者以为它是纯中药制剂，副作用小。事实上，消渴丸并非纯中药制剂，消渴丸是在古方「玉泉散」「消渴方」基础上，融中西药为一体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研制而成的。消渴丸除含地黄、葛根、黄芪、山药、天花粉、五味子、玉米须等中药外，每10颗消渴丸还含有2.5毫克的西药磺脲类药物格列本脲，相当于一片格列本脲。

说到这个药的时候，她还说了一个故事。说她认识的一个副主任，退休以后开了个诊所。
诊所刚开始没什么病人，他一着急就动起了歪心思，但是对外声称是纯中药降血糖，一帖灵，一帖药卖到数百块钱，后来导致一个老人吃完他开的中药又正常服用降糖药，导致低血糖昏迷，这才被发现他在中药里添加了降糖药。

药品所含成分与国家药品标准规定的成分不符，在中药中擅自加入西药成分，按照《药品管理法》规定，这种行为属于假药，后来被罚了不少钱，还被抓进去了。

在腰酸背痛的膏药贴产品里，其产品成分表里也没有激素等西药成分，但生产过程中却添加了激素，要知道激素的副作用很大，并且只需一点点。可能企业认为达不到说明书中「主要成分」的剂量，无须注明，这不就是明知故犯吗？

外科：一些科室间的鄙视链

2020年12月7日天气：晴

来到外科轮转，一进手术室就被护士长问：「你是哪个专业的规培生？」我说：「肛肠科。」
护士长立马脸色变得很难看，就跟犯了神经一样，突然发飙，说：「怎么又来肛肠科的学生呀？那你给我注意点！」
神经病，我都还没有进手术室的门呢。

在规培医院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这边的医生当你是医生，那边护士长当你是学生，时常言语刻薄，冷声嘲讽。
规培生经常会觉得自己存在感很低，他们没办法从事本单位的工作，而到了规培医院始终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至于待遇方面，我是属于单位派出来规培的，一年满打满算只有七八万，而我的房贷是4千多块钱，这压力大家就可想而知，我都想把这房子给卖了，但是我老婆不同意。

连续跟了几次外科手术，我在当手术助手过程中没有任何无菌问题，护士长这才把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
下了手术台后，回到办公室，我问了其他规培生，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护士长对于内科和肛肠科规培生有偏见，觉得我们无菌观念很差。

也是，内科无菌操作不多，肛肠手术对于无菌手术要求也比较低。但是，总不能带着这样的有色眼镜对待所有非外科的规培生吧？

在外科科室待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原来这个护士长得了甲亢，以前不是这样的，更年期又碰上了甲亢，怪不得天天跟吃了炸药似的。
不过这个也不稀奇，在医院里面得个甲亢或者轻度抑郁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
就跟混娱乐圈一样，不说自己有抑郁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

2020年12月4日天气：晴

刚好是暑假，在外科每天又有割不完的包皮，你没有听错，暑期包皮在外科的手术室堆积如山。
这背后是一条「攀比链」，我接诊的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胖胖的，挺可爱，他妈之所以会让他来割包皮，是因为有一天他妈遇到了他同班同学的妈妈在电梯里炫耀自己儿子已经做包皮手术了。

他妈一听，你家弟娃儿割了，我家弟娃儿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于是急赶慢赶地来医院约割包皮手术。
这种包皮焦虑多是私人男科医院通过贩卖焦虑的方式增加手术量，来提高本院业务。
我们外科的周主任认为目前已经手术切包皮的患者只有六分之一是需要切包皮的，其他患者都是非手术指征下切的。

外科副主任跟这个包皮妈妈说了，她儿子这个包皮还没有要到手术的程度，但他妈坚决要求手术。
他妈说：「早割早好，他家本来基因就不好，晚了就来不及了。」这话怎么信息量这么大？
于是这个小胖子就被推上了手术台，稀里糊涂躺了十几分钟后包皮就没了。

我们外科一般选用一次性包皮切割缝合术，俗称「打枪」。根据阴茎直径选择匹配的环切器，放入钟形龟头座固定，调整系带定位，一次性切除多余的包皮，用钛钉缝合。
这种类型的手术方法之所以会这么畅销是因为这种手术快捷，10分钟完成，切口标准圆形，出血少，水肿轻。
不过也有缺点，就是部分钛钉无法自动脱落，需要手动拆钉，而且费用也比较贵。不过这种担心自己儿子输在「起跑线」的包皮妈妈一般不会在乎费用。

现在不仅读书卷，连包皮都要卷起来了，我要是以后有儿子，不仅要给他备房、备车，还要给他备包皮费，没卷死孩子，倒是先卷死孩子他爹了。

求求那些包皮妈妈了，给那些没有包皮手术指征的孩子留块包皮吧，不碍事！

骨科：坚强又脆弱的器官

2021年3月14日天气：晴
今天来骨科门诊跟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车祸事件。

我看到X光片后觉得很奇怪，一时心里没有答案，赶紧去值班室找我骨科的带教老师程医生过来看看。
我把X光片拿给程医生看，问：「你看看这片子，是不是不太对劲？」
程医生看完片子以后，也觉得不太对劲，赶紧来骨科门诊，他看到了一个黑黑瘦瘦、十三四岁的男孩，这个男孩另一只健康的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手指。
男孩的旁边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戴着眼镜，一只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膝盖，焦急地问：「这个小孩有没有事，医生？」

程医生没有回答，而是问中年女人，道：「你们是怎么受伤的？」
少年说：「我就在路上走，她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开着电瓶车，突然就把我撞倒在地上了。」
程医生看了一下妇女，让她讲述受伤过程，妇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说：「当时下班比较急，我单位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接着电话没注意看，不小心把他撞了，医生，他一直说手痛，这孩子手有什么事吗？」
程医生把X光片卡在阅片灯上，拿出一支墨黑色医用笔在少年的片子上做了一个记号，说：「这里可以看到这个骨折线。」

少年一听，说：「我就知道骨折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痛。」程医生没有接他的话茬，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怎么了，医生？」少年面对程医生的问诊有些不耐烦。「我们需要了解一些基本信息。」
「不是本地人。」 「来这边干吗？」 「打工。」
「我看你应该没有十八岁吧？」
少年一脸不悦，说：「关你什么事？你只要给我写骨折诊断就可以了。」
程医生压着脾气说：「信息不完整，我没办法给你看病，你自己一个人来这边的吗？」
「和我表哥。」
「你表哥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在外面忙，晚点就过来接我。」
妇女紧张地问道：「医生，这个孩子骨折了，那该怎么办？」
程医生示意我去门诊外面看看，看到了两个青年骑着电动车在医院里面来回晃荡。
此时的程医生心里已经大概有个底了，跟妇女说道：「这个少年小指第二节是有骨折痕迹，但是从X光片再结合临床诊断来看，不像是新鲜骨折，倒有可能是陈旧性骨折。」

妇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的手以前就骨折了，不是这次车祸造成的？「
「临床上来说是这样的。」
少年听到程医生这么说，大拍一下办公桌，说：「你们俩串通一气，你个垃圾医生，是不是看我是小孩子就想欺负我。」
我随即也变得警惕了起来，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立马报警。

程医生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说：「你觉得我的诊断有错的话，完全可以报警，或者投诉我。」
「别以为我不敢投诉你。」少年警告道，看到情况对他不利，他转头礼貌地跟妇女说，「阿姨，这是一个坏医生，你别听他的，我是一个小孩子，又是外地人，我看您也挺忙的，要不你给我八千块钱，我让我哥带我去别处看病，不在这个破医院看了。」

「八千？」妇女拿下眼镜，擦了擦汗，说，「这个骨折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八千？不可能，不可能。」
程医生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也回递了一个眼神给他。
少年说：「那至少也要五千，你看我这手都抬不起来。」

「五千太贵了，就是一个小小骨折，打个石膏就好了，不可能要花五千块钱。」
两人竟然讨价还价起来了，程医生有些不可思议，这样下去，再过一会儿，这妇女就得掏钱给这个少年了。
「我这个感觉很严重，打石膏肯定好不了，得做手术，手术后还得补身体。」少年一咬牙说，「阿姨，看你是个好人，三千块钱，不能再少了。」
「两千。」妇女觉得事情有些复杂，想要赔钱了事。

程医生拦住了妇女，说：「再等等，不急着给…..
少年看到差点到手的鸭子让这个医生给弄飞了，彻底怒了，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在医院晃荡的那两个青年马上跑了进来。
那两个青年油头粉面，脖子和手臂上都有廉价的刺青，问道：「弟弟，怎么啦？「
少年说：「这个医生把我的钱抢了。」

那两个青年恶狠狠地看着程医生，问：「把钱还给我弟。」「你们是他的哥哥吗？」程医生问。
「怎么啦，医生？你有什么问题吗？」其中一个黑瘦青年用那昏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医生。
我已经把他们闹事的视频拍好了，现在就等着警察过来。我们一直拖着这群人，十来分钟后四个警察过来了。
把他们这群人都从医院带走了。

其中一个警察跟程医生说：「我们那边调了监控，发现这跟前几天跟踪的那个案件的团伙作案形式一模一样，他们都会找一些有单位的中年妇女下手，利用他们在骑车玩手机时进行碰瓷。」
这些人果然很厉害呀！有单位，而且是中年妇女，她们一般都比较胆小怕事，怕惹上事情。而且他们碰瓷的数额一般刚开始开价比较高，但实际都是两千至三千块钱。
想着一场车祸能够两千块钱了事，这些被碰瓷的妇女一般都会妥协。

他们碰瓷那条路，我上下班经常骑电动车经过，而且是下夜班时候精神恍惚地过去，他们要不是今天被带走了，那下一个被碰瓷的还真有可能是我。

2021年3月7日天气：晴
在骨科轮转的时候，也经常会碰到一些「大无语」事件。

前几天，骨科关节区的林主任的办公室就来了一个无赖，他一过来就大刺刺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早上的病人比较多，大家没能顾得上他，他就自己在那边抠脚趾，等林主任走进办公室以后，他才站起来，说：「林主任，你好呀，我这个评残评不上，你能不能帮帮忙？」
林主任皱着眉头说：「怎么？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舒服倒是没有，就是走路没有以前那么得劲了。」

「那肯定的，受过伤的脚怎么也没有原装的那么好用。」
他点了点头，嘿嘿一笑，无赖地说：「林主任，你能不能给那个姓郭的打个电话，说我这脚还没好，还得补点营养。」
林主任哼了一声，说：「那你应该去找律师，看看你们当时是怎么谈的。」
「可是这个手术是你做的，我不找你找谁？」

林主任说：「我一年做几百台手术，要是每个做手术的都要来我这边处理纠纷，那我都不用手术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找个工作做吧，我去手术了。」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人是在菜市场不小心被车撞到了，内外踝双骨折，按照情况评定，当时评残等级在8级左右，他当时选择跟那个车主私下调节，拿了十万块钱赔偿，当时他也同意了，现在觉得赔得不够多，不敢跟车主说，就想让林主任帮他再跟车主要钱。

还有一个「暴躁老头」。
那是在急诊骨科，晚上两点多，来了一个掌骨骨折的病人，五十七八岁，个子不高，一身腱子肉，理着寸头，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我先起来接诊，问他为什么会手疼。
刚开始他还不说，他老婆看着他不说，抢话道：「我们家老头就是太闲了，觉得蚊子多，大晚上不睡觉起来拍蚊子，一巴掌拍到了玻璃窗窗框上。」
我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确定了他妻子没有撒谎。

拍蚊子把自己手掌拍骨折了？这要不是他老婆亲口说这个事，我就是打开脑洞写小说，也不敢写这样的剧情。
我给他开完X射线，检验完以后，发现他的右手第二掌骨骨折了。
他开始躁狂一样地破口大骂起蚊子来，还不停地责骂他老婆不买蚊香。

骨科沈医生打算给他打石膏，就在打石膏这一会儿，他在去卫生间小便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醉汉，然后醉汉撞到了他，两人就在医院走廊吵了起来，后来越吵越厉害，最后两人还打了起来。

等我们赶出去的时候，看到他被那个醉汉压在身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开，两人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的。
后来男子说自己胸口疼，补拍了片子，就刚才打的那一架把两根肋骨给压断了。

骨科沈医生觉得不对劲，这骨头也太脆了吧，把他收入院做了骨质疏松相关检查后发现，还真是骨质疏松性骨折。
骨质疏松性骨折指受到轻微创伤或日常活动中即发生的骨折，怪不得打蚊子也能掌骨骨折。

后来继续深究下去才知道原来他平时喜欢健身，还是一个素食主义者，饮食方面比较单一这才导致骨质疏松。

 

皮肤科：不仅仅是性病

2021年4月7日天气：晴

皮肤科门诊竟然这么「内涵」。

皮肤科其实有一个更完整的名字叫皮肤性病科，这个科室不仅要看皮肤病，还得看性传播疾病。
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来皮肤科看病有不少是特殊行业的工作者，也有一些「特殊经历」的男同胞过来求医问药。
有些是老熟人了，一进门花枝招展地跟皮肤科医生打招呼，皮肤科钱医生也不甚忌讳，有说有笑，有时还会问生意怎么样之类的话。

我在跟诊皮肤科医生的时候，发现他们很少问诊冶游史的情况。冶游，旧时指男女在春天或节日里外出游玩，后来专指嫖妓！
现被医生用来指代有无不洁性交史，是否患过下疳、淋病性尿道炎等性病史。我还为此问过皮肤科钱医生，他说问了也白问，还不如直接做系统性病检查。也是，在检验学面前，一切真相和谎言都会得到证实。
皮肤科的患者好像不喜欢扎堆，特别是一些男性患者，看到里面有其他患者就会自觉地在外面乱逛，等里面病人看完了再规规矩矩地续上，如果肛肠科的患者也能这样就好了，他们每天都挤破头地要插队，一天下来我嗓子都快喊哑了。
快下班的时候，有一个在皮肤科晃荡了七八回的男人走进了诊室。

一走进诊室，他紧张得说话都有些哆嗦了。钱医生问：「哪里不舒服呀？」
男人说：「我觉得那个地方痒，然后晚上特别痒，我就一直挠，越挠越厉害。」「我看看…..」钱医生说完带着男人进了隔壁体检室，我跟在后面。
男人手忙脚乱地脱裤子，然后不打自招地说：「医生，我这个会不会是梅毒呀？」
钱医生淡漠地问：「去外面玩过呀？」

男人点了点头，说：「是，回来开始痒。」
钱医生没有多问，说：「裤子穿起来，你去抽血，做个检查，现在这么晚了，得明天才会出结果啦。」
隔天一大早男人就来到科室，拿着一叠报告单给我，我看了一下，都是阴性，钱医生也看了一遍，说：「没事，开点药回去吃一下，问题不大。」
男人激动地问：「不是梅毒、艾滋呀？」

钱医生摇摇头，说：「不是，是阴囊湿疹。」
阴囊湿疹是阴囊最常见的皮肤病，也是男子常见的性器官皮肤病，不是性传播性疾病。

阴囊湿疹是湿疹中的一种，一般发生在阴囊皮肤，有时会发展到肛门周围，少数可发展到阴茎。阴囊湿疹患处奇痒难耐，而且容易反复发作，久治不愈，通常有丘疹、脓疮、糜烂等变化出现，给患者的生活带来非常大的影响。患病之后，阴囊皮肤会变皱，肥厚干硬，偶尔还会有灰白色细碎皮屑脱落。挠破皮起皮屑是比较常见的症状。

由于阴囊湿疹发生于男性生殖部位，有些人就担心阴囊湿疹是不是性病，会不会通过性传染。其实阴囊湿疹是比较常见的皮肤病，既不是性病，也不会传染，因此无须担心。但是不能不管不顾，不管不顾会蔓延扩散的。
后来一问，原来这个男人是开大货车的，现在天气这么热，怪不得得了湿疹，像长期在煤矿、坑道、大货车及其他环境潮湿地点工作者，长期居住于潮湿地区及房间者皆易患此病，需要特别注意。

在男人看完病的时候，钱医生还特意跟他交代道：「以后别出去乱逛了。」男人挠挠头，尴尬地走出诊室。
等男人走出诊室后，我问钱医生，说：「这个应该直接视诊就能看出来吧？」
视诊是医师通过视觉来直接观察患者的全身或局部征象的一种基本检查方法，是皮肤病的一种非常重要的检查方法，有时仅通过视诊就可明确诊断。

钱医生说：「一看就能看出来了，但是这个人看皮肤病是没错，他更主要的是来排查性病的，早期性病很多是没有症状、体征的，给他查一查，也让他安心。」也是，这才是他的核心需求。
果然有经验的老医生更懂得患者的真实想法，能更深入地走进患者内心，学习了……

2021年4月13日天气：晴

皮肤科门诊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满脸青春痘，又大又红，他神情十分羞涩，愣愣地站了好几秒都没有说话。
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热心地上前询问：「小哥，怎么啦？」
小伙子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后来才说：「我感觉我的下面中毒了！」中毒了？性病？梅毒？这么年轻应该不会吧？
钱医生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去体检室，我看看。」

我们带着他进了体检室，脱掉裤子一看，这哪里是中毒，这是包皮嵌顿。

钱医生对他进行了一番询问，原来是这个小伙子在自己解决的时候，想要尝试将自己的包皮往上翻的时候，用力过猛发生嵌顿了。
包皮如果发生嵌顿，又不及时处理的话，那么包皮口就会紧紧地箍在龟头冠状沟的上方，压迫着龟头，导致阴茎血液、淋巴液回流受阻。
随着时间的延长，龟头及局部包皮会逐渐水肿，甚至呈现深紫色，并出现排尿困难、尿路梗塞的症状。
而且这些包皮嵌顿患者很少及时就诊，来诊者一般病程超过24小时，这就很可能导致水肿组织的表皮因摩擦破损，引起继发性感染，严重的还可导致包皮坏死，甚至是龟头坏死！
所以提醒各位「手艺人」，一旦卡住，要尽早将其复位，千万不要拖，否则有可能命根子不保啦！
钱医生问我有没有给人手法复位过。
我摇摇头，我哪有这经验呀？于是他跟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剑法一样，让我现学现卖，我几分钟学完之后，立马应用于临床，给小伙子进行包皮嵌顿手法复位。刚开始不太顺利，一操作他就喊疼，他这个水肿比较严重，用了石蜡油，再次进行手法复位，终于复位成功了。
然后就跟小伙子进行详细的问诊。原来这小伙子自己解决的原因是在某些贴吧上看到「性生活」可以消除青春痘，他想用这种方法「战痘」。

雄激素是导致皮脂腺增生和油脂大量分泌的主要诱发因素，其实「性生活」跟消除青春痘没有关系，虽然「有性生活就不会长痘痘」是真的谣言，但也不是空穴来风，有些人好像有性生活后慢慢就不长痘痘了。
其实这是一个巧合，众所周知，痘痘又叫「粉刺」，因为青少年的雄性激素分泌最旺盛。虽然不是说青春期的痘痘都能自愈，但确实有一些青春期后激素水平趋于稳定的青少年，很少会长痘。恰在此时，少年已经进入了可以为爱情鼓掌的年龄。

同时，因为有了性生活以后，雌激素水平上升，有助于痘痘的消退，有助于皮肤的弹性和光泽。再加上，甜蜜的爱情和和谐的性生活能促进大脑释放多巴胺和内啡肽，让你感觉更快乐、更温和，对痘痘也会有有益的作用，不过作用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
最后，我和钱医生建议小伙子去外科做一个包皮环切术，让他以后不再卡住，做一个「自由」的男人。

回到肛肠科：我的最终归宿

2021年9月1日天气：晴

今天下午有一场针对3床进行的疑难病例讨论。
疑难病例讨论指为尽早明确诊断或完善诊疗方案，对诊断或治疗存在疑难问题的病例进行讨论的制度。
我们非本专业规培生，一般就是提前一晚上预习一下这个病，由于这个病太专业，看了一个小时，我也没有理清头绪，就放弃了。
疑难病例讨论当天，科室大佬都来了，科主任，分组主任，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规培生，实习生，整个科室挤得满满当当的，除了本科室医生，都没有凳子坐，只能站着。

我被叫起来阐述患者的基本情况，说完后各位科室大佬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的带教老师戴医生几次想要起身发表自己的意见，都被一个主任强行打断，戴医生就是他们本组的医生，最后在做总结的时候，戴老师也没有能说上一句话，就结束了。
戴老师气得直接坐在换药室十几分钟后才缓过来，据他所说，为了这次疑难病例讨论，他准备了两天，把患者的病情捋了一遍，他认为分组领导治疗方案还可以进一步调整。
但是到最后他都没能说上一句话，他的意见自然也没有人听到。

在科室里，他时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本组领导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甚至是当着我们这些规培生、实习生的面对他发脾气。
科室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经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时常恍惚失神，他都快五十岁了，再过十来年就要退休了，在科室里仍旧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如此来看，确实十分悲催，换作是我的话，估计早就抑郁了。

2021年9月4日天气：晴

这是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

值了一晚上班，闭上眼睛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早上昏昏欲睡，十点多的时候就点了一杯奶茶。由于没有钱请科室所有人喝奶茶，我只能默默地把奶茶放在学生值班室，刚戳完管子就放在值班室桌子上，然后我就被老师叫去给病人换药了。回到值班室想要偷偷喝一口奶茶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斜着奶茶杯喝得不亦乐乎，这我能怎么办？只能把他请出值班室，这个科室的主任不让其他人进入值班室，这奶茶也算是被「白嫖」了。

熬到了十一点，终于下班了，此时的我已经变得神志恍惚，离开科室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昨晚有没有开错药，魔怔地回到科室，看看系统，发现并没有开错，出门时还在想值班室的门有没有关，我又回值班室看了一遍，发现门关着。难道我病了？刚好碰到主任，我就去问主任，是不是新手才会这样？

他说，只有新医生才这样，老医生对自己的方案都是胸有成竹，不会这样犹犹豫豫。
他话刚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帮我看看7床的X射线申请单我有没有开错边。」
这……不打脸了？

回到家，口有点渴，喝了一瓶RIO，本想吃个饭，好好睡一觉。我妈去买了一些柿子回来，让我吃一个。我很困，还是吃了一个。吃完之后我妈发现我喝了一瓶RIO，担心柿子和酒会相冲，怕我死了，一中午都没让我睡。等到她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说：「这么久都没反应，应该是没事，你去睡吧。」她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我刚要睡觉的时候，我爸回来了，拎着两个颈椎按摩仪回来，跟我一顿胡吹，说这个按摩仪是根据人体穴位设计的，他买的这两个功能还不同，一个是降血压的，一个是提高免疫力的。

他让我戴着那个降血压的按摩仪，我之前血压都偏高，他还自信满满地说，降压效果肯定立竿见影。
我勉为其难地戴了一会儿。

说实话，是有一点缓解肌肉疲劳的感觉，但是不可能降血压吧。我用完按摩仪之后，拿出了血压仪。
我正在用血压仪测血压的时候，问我爸这东西不得百来块钱？他让我猜，我没猜中。

他说，一个按摩仪一千五百多，两个花了三千多！血压仪停下来了，为148／90mmHg。
血压立马就往上飚，这玩意儿降压不行，升压还真是管用

！2021年9月6日天气：晴
门诊接诊了一个非常暴躁的小伙子，他在诊室后面因为另一个患者碰到他，就开始大吵起来。

在医院待久了，从患者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性格，虽然到医院看病的患者都不可能心情轻松，但是从言语和行为也可以看得出一些端倪，一般患者虽然心情忐忑，但情绪稳定，这个小伙子讲话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而且他的表情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轮到他的时候，陈主任问：「你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说：「我来肛肠科，你说我怎么了？」
陈主任脸色一沉，知道遇到刺头了，没再多问，直接伸手去拿他手上的那一叠报告单，问：「是肛门疼痛吗？」
他这才坐下来，说：「对，感觉肛门那个位置时不时有被电击一下，有时候又会有小虫子要爬出来的感觉，但是去厕所要拉也拉不出来，用手抠也没有什么东西。」

在后面候诊的病人听到之后，都把眼睛瞪得像个灯泡一样，面面相觑，时不时用眼神互相交流。男子用余光瞥了一下，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众人停止眼神交流。

陈主任让他到体检室做肛门指检。肛门指检没什么问题，就是肛周有点充血。他说时常会因为痒，想去用手抠屁股。
陈主任仔细看了他那叠报告，患者虽然临床症状明显，但进行肛门指检、肛门窥镜、结肠镜、盆腔超声波、CT、MRI等检查时并无器质性的改变。

回到诊室，他问陈主任，说：「主任，这肛门痛真的会害死我，我都有点不想活了。」
陈主任说：「你这个肛门没有任何问题，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地方，多去运动，多去交朋友。」
他直接起身走人。

陈主任的回答，让他很不满意，他觉得陈主任在怀疑他心理有问题，索性直接走人了。
我跟陈主任说：「这小伙是不是肛门直肠神经官能症呀？」

陈主任点了点头，说：「就是这个病，从他的动作、神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肛门直肠神经官能症是指病人由于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肛门直肠神经失调而导致的一组症候群。本病以肛门直肠异常感觉为主诉的一种神经系统机能性疾病。

这种患者因肛门直肠疾病在检查、诊治过程中屡治无效，多次受到刺激而产生了恐惧、悲观、持续性紧张的心理。他会直接起身，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划重点了：有时太关注自己的屁股也不是一件好事。

2021年9月7日天气：晴

今天被一个老太太伤到了，她今天刚刚退休，不会跳广场舞，也不会打麻将，一退休就觉得自己各种不舒服，最近痔疮出血比之前更严重了，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做手术。

我认为她的痔疮已经很严重了，需要做手术治疗，于是我跟她聊了一个小时关于痔疮可不可以手术的问题后，她起身颇为满意地跟我说：「抛开事实不谈，你是一个好医生，但是这个手术，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虽然我知道这是她的口头禅，但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这是对我的陪聊肯定，对我的手术技术否定？

2021年9月15日天气：阴

今天收到了一个锦旗，我以为我会不在乎这种东西，但是真的碰上的时候，我发现我是在乎的。
这锦旗虽然不能直接变现成实际的奖励（听说跟年末评先进个人有关，我没有拿过，目前不清楚），但是它可以极大满足医者的「虚荣心」，认为自己还是有两下子的。

如果在看病后，觉得这个医生医德高尚、医术高明，想要感谢这个医生，我认为送锦旗是最实在的，患者不用花很多钱，医生心里会很高兴，可能还会得到医院的奖励，这也是名利双收，还不用担心被拍视频发到网上被辞退。
好啦，大家懂了吧？如果找我做痔疮手术，觉得我不错的话，给我送个锦旗吧！

2021年9月20日天气：晴

今天一上班我就感觉心里空空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不出我所料，晚上8点多，来了一个直肠异物的小伙子，戴着眼镜，头发长长的，人有点消瘦。
一到办公室他就跟我说：「医生，我塞了一个玻璃珠到肛门，现在取不出来了。」
坦诚，第一次见到这么坦诚的患者。我问：「多大的玻璃珠子？」
「估计直径三四厘米。」
「这么大，怪不得取不出来。」

我去体检室给他做了肛门指检，手一进肛管就碰到了珠子，摸了一下，珠子确实不小。
我叫了护士燕妮一起上手术台做助手，这小妮子正在吃螺蛳粉，让我等她吃完，她说自己做完就再也吃不下了。
燕妮是刚刚考进肛肠科没多久的小护士，是个阳光活泼的小丫头，时不时会讲一些冷笑话，让大家忍俊不禁。
她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经常会被护士长抓去批评，不过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晚上9点，我们上了门诊手术室，打算在麻醉下用「导尿管辅助下的直肠异物取出术」。
大概跟大家解释一下导尿管操作方式。导尿管像一个气球，把这个气球塞到肛管里面，超过玻璃珠位置，然后再往气球里面打水，打水后气球膨胀，再慢慢往外牵拉，顺势将玻璃珠带出来。

说起来原理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却没有那么容易，搞了五十多分钟才把珠子拿出来。
我把玻璃珠拿出来放在弯盘的时候。
护士燕妮突然说了一句：「谁说有眼无珠呢？」

真的戳中我的笑点了，但是我也不能笑呀，憋得实在难受。

男人突然笑了，竖着大拇指说：「哈哈，护士你可以去参加脱口秀了。」2021年11月12日天气：晴
今天黄医生收了一个肛周脓肿的小男孩入院，才两岁。这个小男孩是因为肛旁的一个包块反复肿大。
问了一下家长，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说在十来天前，在小孩肛门右侧发现了一个包块，刚开始就红枣大小，表面光滑，没有破皮，皮肤颜色有点红，摸起来有点硬，还很烫，不能碰，一碰小孩就哭。
去当地的卫生院做了彩超，检查提示：炎性改变。

在卫生院输了液，肿块是小了，但是这两天又反复了。
住院以后我们给小孩复查肛周彩超提示：异物可能。门诊多次询问患儿家厲，均否认异物可能，初步考虑为肛周脓肿感染引起局部组织机化。

给他做了肛周脓肿根治术，这么小的孩子要上手术台可不容易，这么一台一个来小时的手术比三台普通痔疮手术还累人。
隔天我给小孩换药的时候，再次触及他的臀部9点位置、距离肛门约2厘米处一个大小约2厘米x2厘米的肿物，较第一次肿起的范围更大，更深。
奇了怪，怎么手术后还不见好转呀？而且还比之前更深了，难道是感染了？我赶紧汇报主任，然后复查彩超，彩超提示：异物可能性较大。

跟小孩父母沟通后，他父亲表示理解，他的母亲则认为是我们手术失误造成的，对此表示不满，说了一些难听话。
母亲心疼自己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后来陈主任亲自跟孩子父母沟通，认为有很大可能是孩子的肛门中有异物。最后他的父母同意再让孩子做一次手术。
不到两岁的孩子要经历两次手术。当他看到手术室大门的时候，就忍不住号啕大哭，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不过最后还是把他抱进手术室了。术前准备完成后，开始手术了。

这次安排了彩超引导，这样可以在术中探查那个可疑的异物。
十几分钟后探查到了「异物」，这个异物在皮下约2厘米处，一次性手术刀在肛门9点位置、距肛缘2厘米处在第一次手术切口的基础上做延长，小号止血钳钝性分开皮下组织，至距离皮肤约2厘米深时，见淡黄色脓液溢出约1厘米，食指探查后可打及一长条形质硬异物，止血钳探入，顺利夹出一长约2厘米x0.1厘米的鱼刺，彩超复查见异常增强回声已消失。

就是这个玩意儿在「作祟」，孩子妈妈这才想起来，十几天前孩子确实是鱼刺卡到喉咙了，但是喝了点粥以后，就吞下去了，也没有说难受，就没在意。

其实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个小朋友还是幸运的。因为鱼刺在消化道的「旅程」中，很容易卡在幽门口、回盲瓣、乙状结肠等相对狭窄的部位。如果刺伤消化道壁，造成出血、感染，局部可能形成脓肿；如果刺破肠壁，还可能造成腹膜脓疡或腹膜炎等严重后果。

小孩出院前的一天，他的父母提了一些水果放到我们办公室，他母亲也给我留了微信。想着以后有什么问题在微信上咨询比较方便，我就把微信给她了。

2021年11月20日天气：晴

门诊来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眉目清秀的大长腿美女。她很害羞，一直等到没人了才到诊室就诊。
她有个难言之隐，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坐立不安，尾骨部位隐隐胀痛，一坐下去就疼痛得厉害，而且在家里照镜子还看到了局部皮肤有点红肿，自己摸过，摸到一个慢慢向外凸起的肿大包块。她之前去骨科和皮肤科看过了，抗菌素用了不少，也做了肿块切开，但该病始终反反复复，她说自己都快崩溃了，这一个月瘦了七八斤。
陈主任给她看了一眼，在患者距肛缘约12厘米处可见一外口，挤压见少许血性脓液流出，距肛缘约6厘米处可见一骶尾部小凹，没有明显毛发嵌入。

陈主任取掉手套，说：「你总算是找到对口的科室了。你这个尾骶骨部位里面『长了毛』，我们叫『藏毛窦』。」
女孩没听懂，陈主任跟她解释了半天，她才不可置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藏毛窦是在骶尾部臀间裂的软组织内一种慢性窦道或囊肿，内藏毛发是其特征。她这个藏毛窦需要手术，刚开始她很害怕，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手术。

这个手术比一般痔疮手术复杂，不能用局麻，而是用腰麻。
陈主任操刀，我做助手，陈主任拿着探针沿骶尾部外口处伸入，探查窦道感染范围，使用电刀标记切除范围。
女孩说：「怎么有一股烤肉的味道呀？」

陈主任说：「对呀，正在用电刀烤你的肉呀。」「啊？可是我不痛呀。」
陈主任看了看麻醉师小丽，说：「小丽，病人夸你呢。」

小丽头也不抬，继续玩手机，淡淡说了一句：「你赶紧做吧，我后面还有三台呢。」
陈主任低头继续手术，沿骶尾部小凹到外口处作一纵行切口，将窦道完全切开，用刮匙清除其内的腐烂组织。
让我用电刀给她做点状止血。

止血完，用取皮刀在左侧臀部提取表皮，马上浸泡于生理盐水中，作为植皮源。
陈主任最后将所取的皮片戳孔后平整间断地缝合于创面上，减去多余皮片，在皮片表面平整覆盖凡士林纱布，再剪取小碎纱填充创口，外覆纱布，用创口敷料加压包扎固定。

这操作让我觉得陈主任就像是一个裁缝一样，准确点应该叫人皮裁缝师，听起来还有点龙门客栈的味道。

医生生活：虽然啼笑皆非，但是我爱这个职业

2019 年 11 月 23日 天气：晴

导尿是一个基本临床操作，在医院一般给女患者导尿由护士操作，给男患者导尿由医生操作。
科里来了一个水肿的老大爷，说他尿不出来，他管床的医生小吴不得已只能给他导尿。
我在科室正好闲着，就去围观了。
导尿的过程中发现老大爷前列腺肥大增生，不太容易将导尿管送入。

但是在整个过程中，老大爷痛得啊啊大叫，一直喊着不要导尿了，整个脸像烂橘子一样，皱皱巴巴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还是导进去了。
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了，没想到大半夜老大爷说自己下身胀痛得很厉害。
我跟小吴医生起来一看，他的下身还真是水肿很严重，起码是原来的三倍大。

我看了一下，怎么不太对劲？
我问： 「大爷，刚刚你是不是有挠你的身下呀？」

他点头，说：「疼得难受，我抓了几下。」
就这几下，大爷把包皮给翻上去了，而包皮就像是一个橡皮筋一样紧紧地绑住他的生殖器，这不水肿才怪呢！
给他的生殖器松绑之后，两个小时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临床医学就是一个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教科书上不会告诉你，要注意告诉患者在插入导尿管后别把包皮往上翻，但是现实中却发生了。
这下我在给患者导尿以后又得多加一句话了：「导尿后请不要上翻你的包皮！」

2019年 12 月 1日 天气：晴

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是每个青年医生的必选项，因为没有规培毕业证的话就没办法报考主治医师。
而我们医院不是规培基地，只能去五十公里以外的上级规培基地规培，这样的我一年到头还能存个几万，现在去规培医院，一年收入降低一万多，还得租房，这下生活成本陡然提高了，生活水平严重下降。

话，我就从啃老族变成了一个二十七八岁还在租房的单身狗。在原单位的医院，，

不过也不全是坏处，去上级医院学习比较先进的技术，也可以遇到更多疑难杂症的病人，对于我这种肛肠科的年轻菜鸟医生来说是很有好处的，而且还能到各个科室轮转，这样可以避免肛肠科医生只会看屁股，其他地方都不会看，容易误诊漏诊，还有一个额外的「福利」，我在本单位医院待了两年了，连个对象都还没有找到，趁着这次规培也许能够认识到新的朋友，也许就能脱单成功了。

不过，在规培医院待了一年多以后，我发现自己临床上的技术是有所提高，但是这月老红线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道月老把这玩意儿打成死结了不成？

以前在本单位医院我每天都回家，跟父母一起住的时候，我大胆地认为肯定是父母耽误了我找对象。
现在我自己住了几个月，天天想父母啥时候给我介绍对象，他们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呀，不能忍心看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2019年12月18日天气：晴

后来这变成了他的口头禅，大家都叫他鱼哥了。
鱼哥今年 31岁，他之所以被叫作鱼哥，是因为只要同事跟他秀恩爱，他就会说：「我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我的刀和我的心一样冷。」

他是经常跟我一起吃饭的饭友。他因为「失恋」又找我吃饭了，虽然我挺同情他的遭遇，但是每次失恋他就会请我吃饭，也算是他不幸中的万幸，还有我陪他吃饭。

他上个月才跟我说，他觉得他们科室的小护士好像对他有意思，每次他写病历的时候，小护士就喜欢凑到他身边跟他聊八卦，他打算吊吊这个小护士，让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好追，他也担心如果和护士谈恋爱，医生配护士可能顾不上家庭。我还跟他说，先谈着，不要想那么多。

我们去了一家自助牛肉店。
半个月前，他发现这个护士迟迟不肯发起进攻，他打算暗示护士，自己也是喜欢她的，但是要她主动一点。
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他着急了，发现护士跟他同事有些暧昧，他打算主动进攻。

在他发起进攻的时候，我问他：「你有把握判断那个女生真的喜欢你吗？」
他拍着胸脯说：「那肯定呀，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女生看自己的眼神中有没有爱，我还是能够看懂的。」
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我有些疑惑地问：「既然她喜欢你，为什么她还要跟你们医院的同事眉来眼去？」
他邪魅一笑，说：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我对她欲擒故纵，她可能懂我的套路了，所以就来一个将计就计，想要用我的同事逼我表白。」

他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不过概率不太高。我点头，说： 「那你要怎么做？」
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是时候给女孩一个家了，不能当渣男了。」

我惊呆了，这个老处男已经「上车」了，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了，一脸吃
瓜相，问：「你上车了。」

「没有呀，我又不是那种先上车后补票的渣男。」

我有点失望，问：「你们牵手了吗？」
他仔细一想，说： 「前两天我帮她拿快递的时候，她碰了一下我的手。」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前两天，他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于是发起了他所谓的「总攻」，在他们医院到处宣传自己和小护士恋爱了，想要把压力给到小护士那边，让她觉得自己被他「宠爱」，他想为她负责了。

于是那个小护士连夜跟他的同事在一起了，隔天中午的时候，他还看到小护士和
他同事在食堂一起打饭然后去了他同事的宿舍。他伤心欲绝，头痛欲裂，

头痛两三天，一量血压，收缩压 180 以上，今天是吃了降压药才勉强可以出门跟我一起吃饭。
听完他的故事，我于心不忍，破例付了今天的饭钱。

2020年11月30日天气：晴

枯燥无味充斥我的所有下班生活，除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写小说，就是偶尔去相相亲。

大龄男女相亲现场跟大学挂了科后去补考的场面一模一样，谁看谁都像学渣，在这种考场里连有人要给你卷子抄，你都不敢轻易上手，而大龄男女相亲现场是谁看谁都是恋爱的滞销货，即使人家愿意跟你多聊，你都怀疑人家是不是找你当失恋后的代替品。

已经相亲了几十场，到最后都直接按程序办事了，我觉得像是风热感冒治疗过程一样，一开始头脑发热，早中晚三顿「问候」；后来热退了，就间歇性问候；再后来，也不流鼻涕，也不咳嗽了，就躺在通讯录里；最后，就是拼多多砍一刀的时候才会再联系对方了。

多次相亲失败以后，我妈逐渐变得古怪了，开始含沙射影地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生。
结婚又不是考试，没说某个时间到了，就一定要交卷，就算是把婚姻当成考试，

在考试结束前一刻随便填一个答案，那也大概率是错误答案。
前几天，医院工作群突然发了一个工会组织的相亲活动。
这种相亲活动我也参加过，就是一堆男男女女分成几组，然后做各种游戏，过程中可以在女生背上贴标签，最后再由女生翻牌子，很明显我这种又矮又胖的压根没优势，哪个女生都觉得我是歪瓜裂枣。
本来我也没兴趣，后来无聊点进去一看，原来是因为疫情的关系，改成线上相亲了。
这模式还是挺新鲜的，不用报名费，也不用浪费车费，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晚上七点半，我正好在值班，当心被同事看到，偷偷躲在值班室。
发现这种线上相亲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主持人在那边吧啦吧啦说，然后也没人在听，而且在相亲群里吐槽没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叫莫奈的女生说，我先撤了。
我也觉得没劲，但是这个女孩 QQ 头像特好看，于是我就通过 QQ 添加她为好这好友。
就这样，谁能想到十天后我就结婚了，

2020年12月1日天气：晴

今天回到肛肠科上班，这是我和莫奈小姐网上认识的第三天，我们第一天、第二天聊得不多，我和她都不太认为网上相亲这种形式靠谱，但是今天我们还是决定到附近的世界广场去见一面，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互相了解。
我刚好排了三台的肛肠科手术，不过都是门诊手术而已，比较方便控制时间。

在下午五点二十分的时候我就从门诊手术室出来了，在掐着时间准备下班，我连白大褂的第一个扣子都解开了。
突然黄主任打电话给我，说：「小白，有一个肛周脓肿的朋友要过来看病，你先准备接一下，我待会儿过去。」
我心里千万匹羊驼飞驰而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来还在想着千万不要耽误我一出，他经常干这种事，是个惯犯了。
过了十分钟，黄主任还真的来了，他一来就叫我收拾办公桌上杂乱的交班本，还有出院病历，不复杂的话，约会还是有可能来得及的，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这样祈祷了。
以他这种级别的主任，平时都是我们这些苦逼的青年医生在管床，他很少直接管病人，除非是熟人找他手术他才会过来，他做手术的时候也大部分是我在准备术前工作，做局部麻醉，他就做现成工作，有时一台手术一小时，他只动手二十分钟，后续四十分钟都是我来处理。

今天不太一样，他平常也不会那么匆忙地叫我整理东西，要来的这个患者估计不只是他的朋友那么简单。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过了五分钟左右，连院领导都来了，估计是什么人物吧。
这个患者身材胖胖的，穿着一件红色毛衣，看着倒是有几分领导气质，也没有摆
架子，虽然他屁股痛得厉害，但是一进门还是热情地跟黄主任和我握手，跟我们
说：「辛苦你们了，还要麻烦你们利用下班时间给我处理，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过就是再大的人物，在肛肠科都得脱裤子，他也不例外。
黄主任仔仔细细给他检查了一遍，打算马上给他做切开引流术。

在肛肠病里，肛周脓肿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您三五天不管它或手术治疗不及时，它就会沿着肌肉的间隙感染，由小病变成大病，由易治变难治，严重的甚至会导致脓毒血症或败血症。
黄主任认为这是比较简单的肛门直肠周围脓肿，和患者商量之后打算先做脓肿切开引流术，待形成肛瘘后可择期进行二次手术。
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如果我打车去的话应该不会迟到很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样的脓肿切开引流术我都可以做，对于黄主任来说就更简单了，打完局麻，二十分钟就搞定了。
脓肿的切开引流确实可以做到立竿见影，原本这个患者还一脸苦瓜相，现在眉头
舒展，满面笑容，一直竖着大拇指，说：「黄主任是神医。」
看他这么高兴，应该是忘了刚才黄主任说的话了，这肛周脓肿的切开引流术只是「前菜」而已，下次那个肛瘘切除术才是「主菜」，不过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嘛，能开心就先开心啰。
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黄主任送走了那个患者，打算跟我闲聊几句，吹吹
水，我根本没有心思，脱下白大褂就想冲出去。
黄主任看着我匆匆忙忙的样子，问：「小白，忙什么呢，这么着急，难不成是要去约会？」
我相亲那么多次都没成功，感觉这次也是小概率事件而已，省得被这个老家伙拿来调侃，他现在就天天说我是职业相亲人员，我便回：「没，家里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坐在的士上的时候，我心情有些忐忑，感觉像是要开一个真人盲盒似的，奇怪，我已经是职业相亲人员了，怎么还会这么紧张？
就这样急赶慢赶，终于来到了世界广场，不过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我打微信语音联系她，就这样我看着广场上的每一个可疑人员，时而皱眉，时而忐忑。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她留着披肩长发，穿着一件白色上衣，搭着一件棕色长裙，坐在「一点点」奶茶店靠窗的位置，看着我的方向。
我和「组织」终于接上头了。
我走过去坐了下来，也点了一杯奶茶，三分糖。
我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急诊手术，所以来得比较迟。」
莫奈小姐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灿烂，说：「没关系，我也刚刚到，你看我的奶茶也还没到。」
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女人，第一印象很不错
就这样静默了一下。
莫奈小姐说：「你好像说过，你是医生，那你是什么科医生？」
有了以往的经验，每次我说自己是肛肠科医生的时候，对方就会脸色一沉，然后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打电话给她，说有急事，这约会就结束了，后来微信就被拉黑了。
这次我学精了，给肛肠科换上了一个高大上的外科名称，我说：「我是干盆底外
科。」是不是比臭割痔疮的好听多了，
她半天没有听懂，我一边解说，一边比画，她才似懂非懂地说：「那是不是有点类似肛肠科医生？」
啊，我包装这么好，竟然还是被发现了，我只能点了点头，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这个科室很有趣耶，我以前在微博上看到各种肛肠科的段子，好多有特殊癖好的人会往里面放各种宝贝，这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说：「大部分是真的。」

谁能想到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在奶茶店聊这么重口味的东西，还谈得津津有味，后来隔壁桌顾客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都觉得有点尴尬才离开奶茶店，打算在广场外围继续闲逛。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微信消息响了，我点开一看，竟然是前两天刚刚出院的那个3 床给我发了一张他便血的马桶图。
真是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平时这种突然发马桶图的患者也是不少，但是掐这个点
发的他还是头一个，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而且还是饭点？更重要的是，我此时此刻在相亲呀，简直让人无语！
虽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图片关掉了，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递给了我一个神秘的微笑，说：「你们医生胃口还真是挺强大的。」
我感觉多少有点内涵我的意思，要是我今天相亲吹了的话，这个 3 床患者有些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我接触后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对这事感到介意，因为她还是跟我继续聊天侃地，她也从之前的频频点头、肢体僵硬到后来逐渐放松下来，可以像朋友一样的状态聊天了。

刚在做手术的时候才半个多小时就感觉过了老半天，而和她喝奶茶，散步，从七点半到十点半，却感觉时间飞逝，「咻」一下就过去了。
通过这次约会我再一次验证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果然时间长短是相对的，刚
在她要打车回去的时候，我试探性地问：「我方便要你的电话吗？」
她愣了一下。
我赶紧补一句：「方便你到家的时候联系你。」
第一次见面，我们很有话题，聊得很开心，我以为是我第一次见面完美地表现了自己的魅力，才聊得如此愉快。
但是后来她跟我说，那天我有点失去了方向感，一直带着她往垃圾桶旁边绕，她为此严重怀疑我小脑发育不良。
不过当天晚上我就自卑了，她竟然是个「富二代」。
2020年12月6日天气：晴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这点我是完全赞同的，我和我媳妇确
定了恋爱关系，随后是见家长，说实话，新女婿第一次见家长不紧张都是假的。
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我老丈人一辈子都在做生意，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希望我媳妇以后的对象是稳定的事业单位人员
我媳妇跟她爸提起我的时候，她爸警惕地问道：「他是编内人员，还是合同工？」
我媳妇还真一时拿不准。

她爸知道虽然现在倡导「同工同酬」，但是实际整体收益方面，编内和编外在待遇方面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她让我找证据证明自己是正式事业单位编内医生。那一夜我正好值班，值班期间刚好没什么特殊情况，我从十点多找到凌晨两三点，都没有找到事业单位正式文件，后来才想起老家放了一份事业单位签约合同。

一下夜班就火速赶往老家，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在老家的犄角旮旯里面找到了一卷像是蛋黄卷一样的纸张。
已经有点低血糖的我看到这卷纸的时候，目光瞬间发亮，我自从进了这医院压根就没有想过跳槽，以为不跳槽的话，这玩意儿压根没用，没想到有这么大用处。
我洗个澡匆匆忙忙打车去她家，上车的时候困意来袭，我竟然睡着了。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师傅把我叫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进了她家。
她爸过来接我进去，我的脑袋此时还是一团糨糊，整个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该怎么办？
半睡半醒进了她家，连跟她爸妈打招呼，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把「合同」往茶几上一放，他们也没有真的拿过去看，便跟我唠起了家常。
她也在红木沙发上盘腿坐着，假装玩手机，实际上在不停观察我的状态。
她爸便跟我说起了她家也是「半个医学世家」的事。
原来她爷爷以前也是医生，她爸以前也当过半年的赤脚医生，后来才下海从商，
这样听来，还真是「半个医学世家」。
她妈妈说得少，不过意思很明确，让我和她多了解，多相处。

大概半个来小时，我借故说家里还有点事便先走了。
她送我出来，偷偷跟我说，在这短短三十分钟左右，我总共摸了十五次鼻子，搓
手十一次，抠了五次牛仔裤破洞，还有两次想挖鼻孔没有挖成。
我和我媳妇能闪婚也离不开她爸妈的全力支持，这也是我作为一名「修菊者」，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职业也有高光时刻。

2020 年 12月 17日 天气：晴

医院里有很多几乎都快老得走不动的老中医，他们年纪起码八十岁以上了，这些医生是长寿医生里面的佼佼者。
而且老医生的病患非常多，我记得之前跟诊过一个老医生，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
一点半，期间病人络绎不绝，我和老医生连喝口水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我推测应该是这样的原因，让大家觉得医生的寿命比较长，但是事实上医务人员
的平均寿命要低于全国平均寿命三岁以上，而且大部分去世的医生死于恶性肿瘤和心血管疾病，而活着的医生健康状况也不容乐观，特别是45～55岁和 55～65 岁这两个年龄组的医生，健康状态最为脆弱。
根据我所看到的，导致他们亚健康状态的原因不完全是工作，
实际上他们已经有主治医师及下级医生管理所在病区的病人了，这些中年医生更多的是想要在行政上有所建树，所以应酬和非临床的「业务量」大大增加，可能这也是中年医生的职业困境吧。

而我的师傅便没有那么幸运，他才四十岁，一个肛肠外科医生正当年的年纪就查出了恶性肿瘤。
唉，不多说了…

2020 年12月 18日 天气：晴

每个医院都会有一个懂易经、会看风水的「神棍」，不过这个神棍倒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一种调侃。
一般这种「风水先生」都是四十五岁以上，但是阿水这个骨科医生就比较特殊，他才二十四岁，一个研二的医学生，天天要给我们批生辰八字，说要帮我们逢凶化吉。

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时候我就会和阿水凑到一块儿，说一些无聊的闲话。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然是不信这个，不过有时查房的时候，病人总喜欢说
那天他跟我要了生辰八字，刚开始我不太乐意，怕这家伙拿我的生日去搞什么不正经勾当，不过他硬磨着要，最后还是给他了。
他拿出手机，用一个画着八卦图的算命软件算了半天，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原本
他静静地坐着，拍了一下大腿，惊呼：「老白，你今年肯定结婚！」
我以为听错了，说：「怎么了？」

「你要结婚了，你今年肯定会结婚的！」
有病吧，现在都农历九月了，我找谁结婚？我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
他不管不顾地说：「你肯定会结婚的，这卦象已经很清楚了，你今年一定会结婚。」

他说得这么肯定，我是一点都不信。
不过，最后时间给出答案了，我确实在他给我算完卦的一个多月后结婚了，后来我再遇到他的时候，就不敢叫他「神棍」了，而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水大师」，他还用算命这个技能泡到了一个师妹，水大师说自己是火命，命中缺这水，而师妹是水命，命中缺火，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为了阴阳互补在一起了，天天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几天他又找我算了一卦，说我可能有意外大财，叫我好好把握。

我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到，于是花了一百块钱买了同一组双色球，屁都没中一个。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他就是一「神棍」。
医院是一个烧钱的地方，这点毋庸置疑，我也深有体会，毕竟我也是得过痔疮住过院的人。
我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就是病人觉得挂号费很贵，但是药费的话，很愿意花。

今天在门诊遇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他跟我说：「你们医院可真黑，你们就这样看一眼，然后涂一涂药，就要收好几十块钱。」
大爷说得没错，我们确实看一眼，涂一下药，就要收四五十块钱，但是我们在高考选择学医后，得交多少学费，考过多少场试才能有资格坐在这个诊室，这个也是医生的从业成本呀，可不是他说的看一眼这么简单，而且这些费用变成到医生手里的工资实际上不足 10%。

我之前在骨科跟诊的时候，傍晚五六点的时候，一个家长抱着一岁多的小宝宝进诊室，小宝宝哭得很厉害，满脸通红，眼眶里都是泪水。
孙医生摸了摸宝宝的手臂，二话不说给宝宝复位「桡骨小头半脱位」，3 秒钟搞定，孙医生要跟家长拿就诊卡去挂号的时候，家长突然脸色一沉，说：「你们医生怎么这么没有医德？就这么 3 秒钟的事情，也要收费。」
孙医生当时也有些不悦，不过没有多说话，摆摆手说：「行，不用挂号了，回去吧。」

等家长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孙医生苦笑着跟我说：「你知道为什么那些老医生在看到儿童出现桡骨小头半脱位的时候为什么故意晾着吗？」
我当时不太理解，半天都没有回答上来。

孙医生说：「这跟开锁匠一样，他们明明可以 5 秒内搞定，但是为了拿钱的时候客户比较愿意掏钱一般会磨蹭十来分钟，让客户觉得物有所值。这个手法复位也是一样，如果先复位再挂号，很多家长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医生竟然还收费，也太缺德了。」
乍一听，当时我没能反应过来，但是现在我就能理解当初他说的话了，为什么医生的技术在患者眼里会这么不值钱？

我觉得问题就是出在「挂号费」这三个字上，大部分患者以为挂号就是花钱买一个「门票」，然后进这道门买药，最后能治好病的是药，而不是这个「门票」。其实，医院挂号处收的费用不是挂号本项的费用，而是医生给患者在门诊检查身体时的技术、劳务费用。

有很多医生认为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明明是医生的技术、劳务费用，却用「挂号」来体现，无论是从中文的角度，还是从逻辑的角度，都是百分百的词不达意、偷换概念。
有一些医生建议卫生健康部门、医保部门、收费主管部门尽快将「挂号费」改为「门诊诊查费」或「诊金」，让其名实相符，不仅让患者方便看病就医，更给患」者一个清晰、正确的概念和认识，进一步体现医院和医生的知识、技术和劳务价值，并尊重医生的劳动。

看病本身的逻辑是需要找到病因。我们打个比方，人体像是一台很复杂的机器，
但是因为机器的某一颗螺丝松了（人生病了），我们就得找一个尺寸合适的螺丝刀把这颗螺丝钉给拧紧了，而这个螺丝刀就是我们吃的药，而能帮我们找到合适紧尺寸螺丝刀的人才是解决问题最重要且最核心的部分。

在医院看感冒，拍了个片子，然后拿了两盒药，就花了百来块钱，患者觉得贵得肉疼！但是人家一些私人小诊所就把这个问题处理得非常好，他们向来不提挂号费的事，而且将所有费用都融在药费当中，可能看了个感冒就得花两百块钱，其中有一百五十块钱是保健类产品，再加四十五块钱中成药和五块钱真正治感冒症状的药，但是患者花了两百块钱就可以提着一大袋药回去，这样感觉有满满的获得感，感觉物超所值！

2020年 12月 20日天气：晴

鱼哥和王超超跨世纪见面了。
如果你看过前文的话，应该对于万年单身情种鱼哥和钱多、人傻、怪癖多的王超超印象深刻。
两人之所以能够世纪大会晤，都是我的错。鱼哥约我周六中午吃个饭，打算跟我汇报一下他最近的相亲战况，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情况什么样，但是大概是不乐观，如果乐观的话，他哪有时间搭理我？和小女友约会都嫌下班后时间不够用。

答应了鱼哥周六中午吃饭之后，我才恍然想起来，王超超也约我吃饭了。
请一个人吃饭也是请，两个人也是请，我一跺脚一咬牙，打算一次性把两人都请了，这样我之后就能心安理得地各白嫖他们一顿饭。

我们三个人都不用在医院上班，想要同时凑到一个假期比广场旁边卖的刮刮乐还难中奖。
我跟王超超说要约一个朋友一起吃饭，王超超说自己不想见陌生人，我撒谎了，我说鱼姐（鱼哥）是一个大美人，肤白貌美大长腿，沉鱼落雁的容貌，所以才叫鱼姐，一听之后，王超超立马说人多热闹，两个人比较无聊，他能这么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是出了名的爱「热闹」。

我用同样的套路跟鱼哥说这事，鱼哥表示很想认识这个人称超模身材的超姐（超哥）。
当他们两人真正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在寻找我口中那个「女神」。他们焦急地疯找了十几分钟，火锅里的汤都烧开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默契地看着我。

我这才知道了人家说的那句话： 「一个人想刀另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幸亏是法治社会，不然他们俩还真有可能把我千刀万剐后放到火锅里当涮肉。
此时气氛有些尴尬，两人有点羞涩，半天憋不出一句话，都是我在当「主持人」缓和气氛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我去上了一趟厕所以后，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打开了任督二脉，把话匣子打开了，噼里啪啦地说了两个多小时，中间我一句话都插不上，，从医学讲到了游戏，又从游戏讲到了哲学与政治，两人越讲越投机，当看到他们两人互相交换微信以后，我怀疑事情的走向已然不是我能控制的范围，两人都是痴迷于游戏的游戏佬，没准两人会成为精神上的知己，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祝好。

2021年 9月 22 日 天气：晴

因为疫情的影响经济不景气，创业风险大，就业问题严峻，考研、考公、考编成了应届毕业生的热门选择。
以前在这个沿海的小县城「重商轻仕」，在我们小时候和前几年经常听到一些初中没有毕业就下海经商，现在身价几千万的故事，这几年生意难做了，很多原来做生意的都劝孩子考公、考编。

比如说，在我爸妈和我媳妇爸妈眼里，优质子女的模板，不一定是从小到大考第一的专家、教授，或者是在大城市工作的高薪白领，而是回老家找个铁饭碗，官职不在大小，但是要有编。

今年端午过节去媳妇家的时候，从后备厢里拿出单位发的东西，东西虽然不贵重，就是普通的米面粮油，还有十个肉粽，
刚好是傍晚的时候，她家门口那天小街上特别热闹，没办法把车开进去，就先停在路边，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我丈母娘看到后立马过来把我们手上的东西提走，还说我们破费。

我们说都是单位发的，她很开心，一直说有单位就是好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周围都是在路边纳凉的三大姑、五大姨，看着她们投来的目光，丈母娘高兴极了。
说实话，那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成了邻居口中令人羡慕的别人友，有时蛋糕她画大了，不够分，还得自己偷偷去村口小卖部买几箱饮料冒充是我们单位发的年货。

家的女婿…….…….

2021年6月18日天气：晴

今晚和老婆一起回老家那边吃饭的时候，我爸谈起七八年前那一场病，感觉现在还能一家子在一起吃饭，感觉自己很幸福。可能是年纪大了，眼窝子浅了，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那时我还在上学，晚上十一点多，刚要去睡觉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脏前边那块就是心前区时不时地能感到轻微的疼痛，也就持续了几十秒时间。

他以为只是因为太疲劳才这样，就没有在意，后来又发作了几次，他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但是去检查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医生也说没有事，平，时注意休息就好。看完病以为就没什么了。

有天下午他感觉头有点晕，还有点恶心，当时因为活儿还没有干完就咬着牙，继续坚持着。工作完回家的路上，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的血液流动，然后感到一阵失控感和不真实感，看到太阳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刺眼，大脑一片空白，胸闷，气短，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有强烈的濒死感，然后不自觉地跪在地上。最后是我妈将他搀扶回家，邻居帮忙打电话叫了120，送到了就近的医院，后来到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一顿抽血检查，像心肌酶、心电图、血常规、心脏彩超、胸部 CT、大脑 CT，各种指标都正常，医生说不是心梗，又这样回家了。

他跟我说，那个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快不行了，眼睛都看到白光了。
之后又反反复复发作过几次，只是没有这次这么严重，去看了精神科，诊断为神经官能症。
神经官能症又称神经症或精神神经症，是一组神经机能性疾病的概括。患者往往会经历各种辅助检查，但多数都查不出身体组织或器官的病变。
我爸经常在看到强光或者大声吵闹的时候就觉得痛苦难以忍受，甚至五六年来他都不敢和家人一起上桌吃饭。
神障碍类型，如焦虑症、强迫症、恐惧症、疑病症、神经衰弱等。

后来医生给他开了一些安眠药、安定片，然后开了一味中药黄精炖排骨，吃了小半年，逐渐缓解，不会再出现那么严重的症状。这四五年来病情逐渐减轻，但是还没有完全缓解。
后来我跟诊了名老中医洪老，他给我爸辨证之后，认为是脾胃虚弱所致，洪老认同古代名家李东垣所说的「脾胃内伤，百病由生」，让我爸试服一下「益气聪明丸，我便给他买了两盒「益气聪明丸」，他吃了以后觉得症状有所缓解，让我再买四盒，吃完这四盒之后，他说效果很不错，头晕、烦躁的症状几乎很少发作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敢跟我们一同上桌吃饭。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但是对他来说，却意义非凡，他足足等了七八年。
今天我无意中看到，神经官能症患者具有如下特征：感情丰富、细腻、敏感、警惕、多疑、缺乏安全感、个人欲望强烈、思维能力发达、内省力强、做事执着、道德感强、纪律性强。

这说的不就是我吗？我想也许到了我爸这个岁数，我真的会得神经官能症，现在得抓紧做好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感觉时间快来不及了，只有不到二十年了。

2021 年5月 13日 天气：晴

短视频这个词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本院的很多医生也开始跃跃欲试，想要在短视频流量福利中捞一波人气，不过大部分是拍一个粗糙甚至模糊不清的视频，配上几句含糊不清的台词就想着一夜爆红，不过现实情况一般是拍到第三四个视频还没有什么起色，就悻悻离场。

像我这么严谨的人自然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短视频赛道，毕竟通知，了亲戚朋友要当网红医生，如果没有当成那是很丢面子的。

有一天，我刚好值完夜班醒来，看到一个老朋友发来的一条消息：有没有空接电话？
我迷迷糊糊地回：有。
他打电话过来：大概意思是一个 MCN 公司想要运营一批医生，你有没有兴趣？
刚开始我都不懂 MCN 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跟他说我愿意试试。
跟他打完电话，我查了查原来 MCN 相当于内容创作者和视频平台之间的一个中介。
现在国内 MCN 在经纪模式基础上，为网红们提供更多协助，通常包含包装、营销、推广、变现等。
原来就是经纪人有公司，有这样的公司帮忙运营，那当然比闭门造车强了。
随后我就和运营师小龟对接了，他跟我大致介绍我应该如何写脚本，如何制作视频，如何剪辑，还有后期会如何盈利。
主要盈利点时MCN在确定品牌商需求后，对已有资源进行分配，并将任务发放至签约网红，之后再通过自身流量渠道分发作品，并从与网红、平台的合作分成，广告主提供的广告费以及粉丝的相关消费中获得收入。
听完之后，我觉得我自己很有希望成为下一个网红，立马换了新手机，买了录音第一个视频终于做出了，虽然还是略显粗糙，但是经过运营师小龟调教以后，终于像模像样了，然后上传后「扑街」了，几百个播放量，一条评论都没有。

设备，还认认真真学了一个星期的视频剪辑。
我被打击到了，运营师小龟安慰我要坚持下去，我痛定思痛，想着存到五个视频准备好了五个视频以后，我觉得自己将要成为百万粉网红医生了，没想到发给运营师小龟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回我，有点不对劲。
以上再每周发布一个视频，这样就不容易被惨淡的数据击溃。

他三天后才给我回复。他说他们公司已经倒闭了，他现在正在找新工作，不好意思了。
唉，这个公司真是运气不佳，要是早点把我捧红，他们公司也许就不会倒闭，那个运营师也就不会失业啦。因为这个原因，可能这个世界上要错失一个当红炸子鸡网红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