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底层青年挣扎的故事-全集完结

有这么多外卖员,他又为什么偏偏要逼死我?

 

今天我已无单可接。瘸着脚在超市逛了很久,想买把菜刀。但是无果。用菜刀做下的凶案太多,超市已经很久不卖菜刀了。
许是我跛脚的样子太引人瞩目,老觉得有人时不时瞥我,也总有保安在我周边若无其事地转悠,好像在盯一个小偷。
我又走回租住的地方,冷风割在脸上,割进口罩里,疼起来像盐渍进伤口。小区外头有个门脸不显眼的私人超市,我从那儿买了把便宜菜刀。
刀口开了刃,老板结账的时候都不愿挨我太近。
我掂量着这把刀的重量,同时也在心里掂量着一条人命的重量,在生铁和生命两者之间做着抉择。
我想用这把刀砍了我所在站点的站长。无论是砍死还是砍伤,先砍了,再说后事。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外卖员,他又为什么偏偏要逼死我呢?

 

1、福叔
2013年,家乡唯一一家小厂——也是我一直打工的地方,一直违规生产作业,最后出了大事故,还上了地方台的新闻。厂子倒闭,我失了业,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
玻璃厂关门的时候,福叔组织失业青年一起去找车间领头,我也跟着去了。本来是去讨说法的,但讨着讨着,我目光跨过几个人的肩头,就看到已半白的福叔双眼一瘪,两行浊泪和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哭声一起被挤了出来。
紧接着,他就给坐在椅子上、正面无表情抽烟的领头跪了下去。
「你这是要我死啊——你这是要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啊——老子给你磕头,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福叔被人们的影子踩住,伏低到尘埃里。头骨和水泥地上的玻璃碎渣相撞,一声声充满着血腥气。
我站在声讨人群的末端,头直发麻,拼命梗着脖子探出去,想打一架。越过密密匝匝的攒动头颅。我看不到领头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那张肥脸上一定挂着笑。
他在笑我们的难堪。
后来人群散了,毕竟连带头的都不行了,失了组织,自然就都走了。
福叔哭够了,肿着眼蹬着两条腿坐在地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失了魂儿。
我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扶他,拽了半天也没把福叔从地上拉起来,他太沉了,像尸体一样沉。
领头的不再管他,关了车间的灯,把卷帘门往下拉了一半,走了。
我也跛着脚往门口走,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像烂煎饼一样瘫在地上的福叔。他还是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头都斜在了肩膀上。
有虚懦的声音遥遥传来。
「拐子,这地方不能留了。你还年轻,还有得活。」
后来听说,福叔撞了被停用的玻璃车床。车床上放着切割了一半的不规则玻璃,玻璃扎透了福叔的脖子,血液喷洒而出,把一地玻璃渣涂得红亮剔透。
「拐子,这地方不能留了。你还年轻,还有得活。」

 

2、择业
失业后,我骑着大伯的二手摩托在镇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天,这个小城镇的景象一日比一日萧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
镇上大部分门面都关了,有的甚至连门都日渐残缺,只剩个大窟窿似的嘴。我去了一两个需要招销售工的店,虽然他们面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瞧不起我这样左腿有缺陷的残疾人。
但没关系,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我已经麻木了。
上个月同村发小回乡结婚,跟我说起城里的一个职业,好像是给人送饭之类的。当时我还在玻璃厂烧窑,觉得那样挺安逸,所以没往心里去。如今这念头又忽然浮现出来在我心里摇摆。
「在省城送饭是件体面活,残疾也能干。更何况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谁有空看你是不是个残废呢?是不?」发小在村口迎新娘时,这样对我说。
他比我小一岁半,今年也三十三虚岁了。而今终于娶了媳妇,据说还在省城买了房。
我想起发小那辆矮矮瘪瘪的小轿车,幻想他坐在里面操控方向盘的样子,旁边坐着他新娶的娇媳妇,心里就反刍起酸溜溜的味道。
我把摩托还了,跛着脚从村东头一直走到村西头。我走得很慢,一路上不停地想事情。想工作,想未来,想城市的模样。
快走到家门口时,大老远就看见父亲蹲在门前的地上抽旱烟。
发小结婚时给村里每家每户都发了两包喜烟,当发到父亲手里时,他用青筋蜿蜒的手攥了许久,最终还是递还给我。
「你拿着,工作上别含糊。」
他不知道发小发的喜烟是最廉价的大前门,抽起来像吸进一捧沙子,这种烟领头的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这纸烟在父亲眼里仍然意味着「高档」和「城里」。
我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远远停下,从兜里拿出按键都被磨损了的旧手机,拨通了发小的电话。
「在省城送饭是件体面活,残疾人也能干。更何况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谁有空看你是不是个残废呢?是不?」

 

3、外卖员
我买了火车票,一路南下来到省城。我长到三十五岁,进省城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上一次还是五年前为了陪父亲上省立医院看食道方面病。病没看好,钱却很快花光了。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钱花得快。而是钱太少。
临走的时候,父亲塞了信封给我。我撑开封口往里看,里头是些红票子。
「好好干,好好干,然后娶个媳妇。」父亲对我说,发黄的眼珠子里全是些浑浊的液体。
在臭烘烘又拥挤的铁皮车厢里,我缩在自己的硬座位置上非常不安,生怕自己碍了别人的事,只因自己没有那份勇气和力气应对麻烦。但好在车上虽然人多,但大部分人脸上的神色都带着如我一般的虚弱与迷茫,许是没有力气生事。
下车后,我还没适应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城市。就被车站警察揪住盘问了半天,问我从哪来到哪去,语气严厉到仿佛我已经是个惯窃的乞丐。而且盘问间总有意无意瞅着我的残疾左脚。
后来发小在如潮的人群中发现了张皇的我,把我救出来。安排我去吃了顿兰州拉面,然后我们两人坐上公交,来到一个小区。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间三十平米、昏暗且沿墙摆放了六张上下铺铁床的房间,并不是家乡人口中「他在省城买的房子」。这里并不独属于他,还有好些个人。我去的时候正值午后,房间里没人,发小告诉我说他们都出去跑活接单了。
「你在这休息一会儿,」他指一张有点乱的下铺给我,上面堆着几件蓝色制服、脸盆和灰色的床单。「上周刚有人辞职去干快递了,正好给你住。」
「这是宿舍吗?」我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问。
「啊,算是吧,站点经理给租的,前期能省不少钱呢。不过你不想住也行,有的人就自己在外头租房子,看你自己需要吧。」
我怕自己说错话,但一听能省钱,就说:「我,我肯定需要的啊。」
发小不再理我,自顾自穿上蓝色制服,戴好头盔。「我带你去见站点经理。」
时值盛夏,我坐着发小的电动车后座,一直被带到站点经理面前。在不停流进眼里和嘴里的咸津津汗水中,我第一次尝到省城的味道—一铁锈的味道。
发小称呼站点经理为「九哥」。九哥长得膀大腰圆,光头,没纹身没金链子,但后脖颈的肉褶子叠了三叠,看起来就不好惹。
发小路上就跟我说了,站长一人就承包了市里七个站点,靠这个发财。我走到他面前,九哥第一道视线就落在了我走路时明显低一截的左脚上。他好像笑了,但也没说啥。
「自己有车子吗?」
「他带了钱,明天我就带他去买。」发小替我说。
九哥干脆利落打回去:「不行,一会儿就去买,明天上岗。」
「对了,你知道外卖员是干啥的吧?」最后,他好像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扭头对我说。「先试用半个月吧。」

 

4、竞争
说白了,我入行入得晚。没先头干的那些人挣得多了。
但尽管如此,送外卖给的钱还是比我在玻璃厂烧窑时多了许多。
站点老手说:「你要是能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能挣这个数。」他食指伸到我眼前比划了一下。
只不过这三个小时要在二十四小时之间匀出来,这样干法不会长久,会累死的。「中午、晚上,还有凌晨半夜,这几个点儿的单子都有奖励金,能拿得多点儿。你要是在高峰期抢不过别人,就只能在半夜努努力了。」新叔眯着眼,抽着10块钱一盒的烟,满脸领路人的自信。「要是每一季的雨雪天气再多点,可就赚大了。普通人可能不喜欢天气不好,但对咱们来说,恨不得天天下雨打闪。」
新叔说完,手机响了,看来是站长派给他的肥单。他把头盔一戴,脚一蹬地,电瓶车一下子射出去老远。
我笑着看他,同时也羡慕他和九哥的关系好,能接到肥单。
在这个城市,没人在意我是不是个残疾人。人们只在意我是不是守规矩——但城市的条条框框和规矩里,没有我的位置。
这其实跟在工地搬砖的体力活没什么区别。但是比之更累。
每天,许多扇门打开,伸出一双手拿走外卖。我躲在口罩和头盔后,只漏出一双眼。
最初,我低着头,赧于直视他人,看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腿和脚。至于他们的脸,还有门缝之间他们家里的样子,我想看却不敢看。
后来,借助头盔与口罩的忠实掩护,我开始顺应自己内心的渴望。在门与门的开合中,窥一眼门后的样子。凭匆匆瞥过的几样摆设、几件家具,在心中勾勒「家」的样子。
我渴望啊,我也渴望能在这座晴空万里、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装潢一间属于自己的家。
「你有新订单了。」我收回思绪,又得跑下一个单了。
在玻璃厂烧窑的时候,我只是能稍微想到「世界上有很多人,几十亿人」这样模糊的概念。但进入城市后,我才在每日与不同的人打照面、擦肩而过的过程中,彻底明白了这个概念。
高矮胖瘦、白黑红黄、鲜艳的单调的、年轻的年老的、坐在车里躲雨和缩在窝棚下的避风的,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了。
高端场所、普通人家、脏污厨房、狭窄小巷,我也都见过了。
之前做梦也没想到,两月时间,就能见识过我这三十五年来所没见识过的全部。某日我在外头跑了一整天,送的全是远单,回到站点时已经快是晚上十二点。
站点人不少,围着一张露天桌坐了一圈。九哥也在,好像在为大家加餐。「九哥。」我有点畏缩,但还是打了招呼。但九哥并没有理我。
几个老手聚在一起吸溜牛肉面,新来的也有饭吃。所有人都听到我回来了,但没人与我打招呼。
我让电动车慢慢溜过去,蹭到围坐的他们身边:「吃着呢。」
九哥坐在马扎上掀起一半眼皮,用眼角缝淡淡看我:「我压了几个单子给你,你再去送一趟吧。」
「谢谢九哥……远吗?远的话我想垫一口再去…..
「有你这瘸子挑的份吗?」九哥忽然抬高了声音,摞在大腿上的肚皮也跟着抖了抖。
我沉默着。
「看你这痴呆样子就晦气!老子留你在这不是做慈善知道不!这俩月你送的单还不如别人半个月跑得多,既然是个废物就努把力,本来就残疾,还想像普通人一样挣钱?」
我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这些话来得太突然,太带攻击性,反而会让人失去本能的愤怒。
「别跟个傻子一样愣着,送单去啊!」九哥站起来,蹬了我电动车前轮一脚。我被蹬得差点没站住。新叔悄悄抬起头来用眼神示意我快走,其他人端着外卖盒,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天凌晨的夜风很热,我一边送餐,一边躲在头盔后发出不成句的嘶哑咆哮。咆哮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扩展、逸散,听上去像是哭声。
自那以后,九哥就再也不掩饰他对我的恶意。不打照面尚且还得过且过,但是这区域的站点都被他承包下来,我很难不见到他。
发小跟我说,让我每月拿到钱后匀出一小部分「孝敬」他,才会过得顺心。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新叔「孝敬」的钱尤其多,所以肥单也大多都是他的。
我问:「必须这样吗?」
发小看我的眼神仿佛在可怜我:「不是必须,但最好这样。」末了他还补充一句:「这跟家里不一样,这是城里。」
看来,不入流的是我。

 

5、适应
后来我还是按照发小的忠告这样做了,每个月都会给九哥一些「抽成」。一开始,我还有些忸怩,但九哥一把就扯过我手里的信封。撑开口看里头的钱。这一瞬间,他的神情让我想起父亲临走前塞给我的信封。我往里看的时候,神情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你现在挣得少,没多少油水。往后好好干就是了。」九哥终于和缓了语气,也和缓了我心里的忐忑。
往后,九哥也会时不时分给我一点肥单。况且干得久了,我的经验也积累了起来,收入自然就比当初入行时多了一些。
尽管如此,当我骑车穿梭在城市特有的繁华与辉煌中时,偶尔还是会感到无奈。当都市匆忙的人群将我裹挟其中,我不由自主顺势而为时,也仍旧会涌起微弱的憎恨。
繁华也好,匆忙也罢,对我来说都像电影里的东西。能看,能意淫,却进不去。
每个月我会给家里寄钱,虽然不多,但父亲打过电话来时的语气还是比往日精神了不少。
挂了电话后我总会觉得难过,不止是因为父亲日渐苍老的声音,还因为三小时的睡眠时间因为电话而少了那么十几分钟。而且,后者给我的压力更大。
每当生日,我都会抽空去便利店给自己买一块小蛋糕,打算在结束工作后吃。但是送着送着,就到了夜宵的点,生日那天也就毫无痕迹地被掀去了。小蛋糕在外卖箱里放着,融化成一团黏糊糊的蜡。
还有一次,一个小孩毫无礼貌地翻开我的外卖箱,拿走了我那块蛋糕。我当时刚把餐送到顾客手里。透过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往下看,这一幕刚好让我看到。
我急匆匆追下楼,下最后一层台阶时跑得快了,短了一截的左脚猛然踩空,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下巴在水泥地上狠狠磕了一下,牙齿撞破嘴唇,血的味道在嘴里打转,我咽了几口下去,味道还在。
那个男孩被我这一摔吓了一跳,抓着蛋糕扭头就跑。
「回来!谁家的孩子管管啊!」我大喊,顾不得疼,在老小区里追着他跑。小男孩窜得像只兔子。而我摔了一跤,又瘸着腿,自然追不上他。
他很快消失在一个楼洞里。我忍着疼走到楼洞跟前,张了张嘴,想扯开嗓子喊,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在楼洞那里站着没动。
有居民从楼梯上走下来,与呆立的我擦肩而过,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好心好意问我:「怎么了?你没找到送餐的地方吗?」
「不是,我的东西…..」我摆了摆手,想解释,却忽然喉头一哽,句子断在半截。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那人被我吓一跳,张大嘴后退几步。「你这人怎么搞得….神经病…..他说着,急急忙忙走开了。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慢慢倒退,心里惦记着自己送外卖的车子。手掌擦过嘴唇,刚才摔破的地方疼得我一哆嗦。
我走到电动车旁,掀开外卖箱子,里面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塑料袋。
我撑住车把,深呼吸了一口,感到自己胸腔肺腑、全部内脏都在打颤。今天是我出生的日子,我只是想给自己过个生日。
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尽,我戴好头盔,将带子绕过下巴紧紧扣住。眼泪有些流进嘴里,有些流到下巴上打湿了带子。
有人经过,就会向我投来目光,但也仅是好奇的一瞥。
这世上每个人都要去做很多事,一个外卖员的哭泣看起来应该弱小又滑稽,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就在我发动车子,打算带着眼泪上路的时候,怀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是父亲打来的。
我咬牙清了清嗓子,尽力咽下哽咽,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点:「爹。」「伢崽,」父亲说,「今天吃长寿面了吗?」
我的眼泪又要流下来,我把电话稍稍拿远一点,不让父亲听出我的情绪:「今晚回去就吃。」
「伢崽,今天有人上门来给你说媒哪。是邻庄的姑娘,比你小八岁,今年也三十一虚岁了。」母亲在电话那头抢着说,满腔喜悦。
我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该哭该笑,该作何反应。
「过年回来一趟吧,爹娘都想你了。」父亲又说,犹犹豫豫的。「知道了,爹。过年回去。」
我回答道,彻底停止了眼泪。

 

6、女友
就像当初在家乡传的发小谣言一样,我因为这份工作,在家乡也渐渐地有了一丁点体面。尽管是谣传后玄之又玄的「体面」。
人们都说我在城市立了足,有了房,所以才会有人上我家说媒。
趁着年节,我抽空回家乡相亲。对方是个没见进过城的姑娘,有着乡土的纯朴,也有眼界的狭窄。
但我爱她,因为她不嫌弃我的残疾。而今,我已经快三十九岁了。大年初三,我跟父母提着我在城里买的东西去她家拜访。
一进门,就迎上姑娘父亲挑剔和嫌弃的眼光。分明是冲我的左脚去的。
「放那吧。」他用下巴颏示意我把牛奶、八宝粥和饼干盒放在他家门槛左侧,然后对着昏暗的里屋喊。「腊梅,来了。」
一个姑娘从里屋转了出来。她穿着缀花的布袄,扎一个马尾辫,露出发棕的宽额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也毫不露怯地回视我。我感受到了爱情的悸动,但是她眼里却深不可测。
「我家腊梅啊就是心气儿高,不想凑合嫁个乡里人,非要嫁到城市里才白等到这个岁数。否则就她这个条件………….」腊梅爹用眼珠子来回瞧我,然后继续对我爹娘说。「我听说你家拐子在城里落脚了,才允许阿婆来做媒的。」
然后,他拉过腊梅,问她:「要是中意你们就谈,不中意爹也不会逼你。」
腊梅仍然看着我,大大方方:「你要是在城里落脚了,俺就愿意跟着你吃苦,不会嫌弃你是个拐子。」
我看向父母,从父母眼里看出了犹豫,但他们从我的眼里却看到了爱情。
大年初三,我跟腊梅确定了关系。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她家找她。我们两人在田埂上散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向她许诺很快就把她接去城里。
大年初七,我回到城市,更加卖力、任劳任怨、毫无抱怨地做着这份工作。工资全部寄回给腊梅和父母,梦想有朝一日真的能如谣言所说,在真正在城市里「落脚」,能真正融入社会,能真正成为的人。
但是,在某日的滂沱冰雨中,我一天跑了几十单。到最后送夜宵的时候,我连上楼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一边满意地看着手机里跳动的数字,一边下楼走到密实的雨幕里。在原本该放着电动车的地方,此刻已是空空荡荡。
我第一时间是确认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但我绕着整个小区走了一圈后,才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我赖以生存的电动车被偷了,连同外卖箱里尚未送到的外卖一起,被偷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我站在凉丝丝的雨里,仿佛站在真空。

 

7、变革
后来我赔了外卖钱,又收到两个投诉,被平台罚了款。罚完款后,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银行卡余额,别说买新电动车的钱,就连下周的餐费都有些不够了。
我打电话给腊梅,希望能要回一点点自己的钱以渡难关。
「那你啥时候接我去城里?」女友听了我的遭遇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我嗫嚅:「还得再等一段时间,要先买上新车子,才能租个大房子给你啊。」
「那还要攒多久?拐子,你能等,俺可没那么多时间等!」腊梅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如此尖锐刺耳。她说完后果断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父母将攒着的钱给了我一部分,在电话那头,母亲哑着嗓子对我说。今年春天父亲吞咽东西已经很困难,也一直瞒着不告诉我。如今躺在床上无法进食,怕是快不行了。
「儿子,带你爸去城里看看病吧。」最后,母亲对我说,重重叹息下是哀求的语气。
我挂了电话,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失魂落魄。而只是沿着马路边沿一直慢慢地走回站点去。阳光照得眼前黑一块红一块,时不时浮出很多年前福叔瘫坐在玻璃渣里的绝望身形。
站点除了九哥还在打理外,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新叔已经去了别的区域,自己承包了两个站点。发小辞了职,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搬去了新租的房子,跟媳妇一起生活。过年的时候我们匆匆见了一面,他告诉我说他准备生孩子了。
我走到站点,看着在里面忙碌的九哥。
「九哥,借我点钱吧,我想买电动车。」我对他说。
九哥听了这话只是笑,目光又落在我的左脚上,一如当初。他笑够了才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给你呢?」
「我在你手底下干很久了啊。」
九哥走过来:「你的车被偷了,难道你不能也去偷一辆回来吗?」他又说:「况且现在专送要改革合并了,到时候站点权力也没那么大。我看你还是趁着这时候自谋生路吧。」
「你要赶我走?」
「拐子,说话别丧良心,我看你是个残废,能收留你这么久已经够仗义了。」「那我每个月也给你上供啊!」
九哥抬手拍了拍我的嘴,不是那种愤恨的、斗殴式的,而是轻蔑、怜悯的轻拍。但力度还是很重,更像是扇。
「小拐子,醒醒吧,你留不下来的。」
我一把推开他,挥拳相向。但他力气比我大得多,整个人如秤砣般,一下子把我踹翻在地。紧接着便是单方面的殴打。
站点里的新手只是骑在自己的车上冷漠地看,也有人露出害怕与嫌恶的神情。
后来我鼻青脸肿地离开站点,走在路上,我想了许多种死法,想象着福叔撞向玻璃的画面。却没有一种敢于付诸实践。
在浑浑噩噩中,我想,哪怕是死,也要多拉一个人垫背。
但是我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活得如此艰难的为何一定是我呢?–
我掂量着这把刀的重量,同时也在心里掂量着一条人命的重量,在生铁和生命两者之间做着抉择。

最后,我还是把开了刃的菜刀放下了,没结账。然后买了张回乡的火车票。无论如何,还是要把父亲接来城里治病。
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意外碰到在门外转悠,看起来挺落魄的发小。我一边开门,一边询问他的近况。
他讪讪地笑:「欠了俩月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啦。我也没钥匙,只好在这等着…..拐子,你说他们这种城里人的房东,连俩月房租都不让欠,我看就是欠揍!」发小絮絮叨叨地遮掩酸苦,只是只字不提他媳妇。
我没心情应和他,只说自己请了假要回趟家。
出门时,我看到发小坐在我之前住的下铺,垂着头,抹了一把脸。

 

8、
火车迎着落日,掠过喧嚣的城市,驶入苍茫的田野。从人类社会驶入原始社会,我坐在硬座车厢,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泡面氤氲的热气打湿了我的脸和我的头发,但我的眼睛仍无比干涩。
「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啊?」
对面黑黝黝的老年男性忽然问我。我抬头看他,见他也是满面风霜,白发满头。
「我回家……您呢?」
「我也是,今天我闺女生外孙,我回去看看。」他露出淳朴的笑容,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包大红门,从里面磕出一根递给我。「我从城里买的好烟,你来一根。我就指望以后我外孙出息了,能从城里天天给我买这种烟呢。」
我看着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纸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是啊,我爹也说这是好烟呢。城里的东西都是香的好的。」
说话间,我们都笑了。
余晖刺破窗子,落在我们之间拥挤的小桌板上。
四周,疲劳的人们在说话、打牌、睡觉,目力所及皆为落后的热闹。只要热闹就好,热闹就是希望。
我今年四十岁了,我要回家。我也要再回到城市,融进城市的热闹。

 

他一口把自己的命吸没了

 

我之所以写下这篇文字,就是为了告诫大家:毒品这东西,是碰不得的!天色又暗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疼晕过去三次了。
浑身疼,五脏六腑都疼,不止疼,还痒,像蚂蚁群筑巢,筑进了骨头里。再醒来,发现自己正弓着整张身子,拿头往地上撞。
手脚都被床单捆住了,打的是个死结,死结上还插了手电筒,绝对挣脱不开。我蜷缩在地上,鲜血、口水、眼泪、鼻涕爬了一脸,也沾湿了一小摊地面。
我太后悔了,太后悔了,太后悔了……
在戒毒所里,我回忆了当初为什么自己堕落至此,如果你碰巧看到这些话——我会说,我用我惨痛的半生告诉你,千万别染上毒品。
因为——等着从戒毒所出去后,我还要服刑。无期徒刑。

1
2005年,我在家乡县城的KTV打工时,染上了毒瘾。
小镇的KTV本就不正规,与其说是K歌的地方,更不如说是黑社会——这里除了工作人员,还有打手和倒酒小弟。
染上毒瘾的过程也没什么传奇性,纯粹是在打扫客人留下的酒水时,发现了桌上果盘里那残留下来的一小撮粉末。估计是前一波客人吸昏了头,竟然留下这样的把柄。
「阿进,你过来。」跟我同一时间进KTV的橙子勾手叫我,语气有点古怪。
其实溜冰的客人我们见得多,已经不需要大惊小怪了。有时候甚至还能见到客人带着针管进包厢,但后者冒的风险太大,也容易给KTV造成大麻烦。因为打针比溜冰上劲儿更快,伤风败俗的事就更容易出现。所以后期我们一见到这样的客人,就会立刻把他「请」出KTV。
橙子用两指捻起一小抹白粉:「勾得老子心痒啊,要不…..」他抬起眼睛看我,一对单眼皮小眼在开着夜灯的包厢里亮得让我心惊。
…..试试吧。」他说着,就伸舌头舔指头上的粉末。
我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别自己找事啊。」说完,我看着掉在地上的粉末,心里也有点鬼鬼祟祟的冲动。
当天晚上我俩一同守场,俩小时功夫不到的时间,我见橙子一共去了五趟洗手间,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看,透着一股子乏力。
是那种亢奋过后的乏力。
「你怎么了?」在他又从洗手间回来后,我问橙子。
他慢慢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几秒,像是在聚焦。然后神神秘秘地笑了:「阿进,我终于知道那帮有钱人为什么稀罕这个了。」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干什么了。
他手伸进怀里,我就知道老板带着一个初入茅庐的小姑娘从走廊远处走过来,我按住橙子的手。
老板走到我们跟前站住:「别藏了,我刚才在洗手间看见了。」她来回打量我和橙子,厚厚的的粉底堆积在她的皱纹里,形成一道一道的白线。「你们走吧,客人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我绝对不会养毒虫,晦气。」
说完,老板不再理我们,带着姑娘走远了。
最后,在沮丧和愤怒中,我也没抵抗住诱惑。
诱惑很容易引人堕落,但摆脱诱惑,却要抵偿整个人生。

 

2
吸毒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在吸命。
当我第一次拿钱买货的时候,整个人紧张到虚脱。仿佛是在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在橙子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后来一直给我们供货的人。
那人粤语和普通话夹杂,神神秘秘地笑:「你地系点上道嘅?」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又笑:「夜总会,夜总会,好地方。」
往后很久,我才明白,哪有什么「凑巧」和「把柄」,纯粹是毒贩的手段罢了。只不过倒霉的「碰巧」是我跟橙子而已。
我跟橙子被赶出夜总会后,他不想打工不想挣钱,每日只是跟一帮毒虫凑在一起吸食毒品。但我不一样…..至少在前期,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认为就算是接触了毒品,也不至于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像橙子他们一样吸着、躺着、在臭水沟里等死。我抱着侥幸心理,拼命安慰自己。
我努力找工作,从餐馆服务员到垃圾清运我都接触过,还干过一阵子保安。挣到的所有工资最后都拿去换了毒品,但还是远远不够。
某一日,我值完夜班往宿舍走,远远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街口徘徊。是橙子。
短短一年时间,他已经从跟我一起进夜总会时的精神小伙,变成了如今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阿进!」他见了我,迫不及待地歪着身子走过来,走路时一跛一跛的。我不免感到诧异又恐惧:「你腿怎么了?」
「他,他们打我,把,把我腿打折了。」橙子说话吃力,上气不接下气,但却非常急促。一看就是犯了毒瘾。「阿进,给我钱,我去买……我快死,我快死
了……他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涎水从嘴里冒出来。「救我一命,救我一命…..
我见他完全被折磨成了非人的形态,却并不觉得不忍。只不过刚好我的货也快没了,就跟着腿被打断了的橙子到买货的地方。
吸毒这件事,还有一个可怕之处——
它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把人间炼狱当做再正常不过的画面。
橙子腿被打断,人又变成这样,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可怜他,也不是悲伤,而是麻木。反而觉得,他变成这样是非常平凡的事情。凄惨或绝望,在毒品面前,都太渺小。
来到卖货的地方,我交钱拿货,还没等货到手里,橙子猛然撞过来把我撞得后退几步,抓着我那包货就跑。但他断腿跑得滑稽,又想拆开吸,又想跑,最后摔倒,白面也洒了一地。
他就趴在地上用舌头舔,连着地面上的脏污和尘土,一起舔进嘴里。
我冷漠地看着他,卖货的则饶有兴致,像在看马戏团里的动物似的看着他。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橙子」,却不再是同一个「人」。
当我回到宿舍时,却看到保安队长和警察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他们从我怀里搜出了一小袋海洛因。
原来当犯毒瘾的橙子找到我之前,他就已经莽撞且冒失地闯进了我的宿舍,被保安同事警觉地报了警。
吸毒一年后,我就这样被抓进了派出所。

 

3
在派出所里,我交代了从始至终的吸毒过程,甚至还指认了卖货人的地点和名字。至于名字,我只知道他叫「海狸」,但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
父母赶来交罚款的时候,我刚好被带上前往拘留所的警车。
透过警车玻璃,我看到父母和妹妹张皇失措地从面包车上下来,互相搀扶着跑进派出所大厅。他们的身影在远去的警车后玻璃上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朦胧。
「看前边!」旁边的押送警察拽了一下我的手铐。
我回过头来,眼睛被一阵阵涌上来的泪雾刺得生疼,却也不敢擦,只能使劲抽鼻子。警察以为我毒瘾上来了,更严肃地从后视镜里看我。
那时候,我真的有一瞬间的痛下决心,打算彻底戒毒。但这个决心如同泡影,只闪烁了一瞬,就毫不留情地破灭了。
在拘留所里,还没分区的时候,我认识了今年快五十岁的「肥牛」,他姓牛,长得肥又圆,哪怕是吸毒也完全没让他消瘦下去。浑身上下有一股子从容劲儿。
他跟我一样,也是被自己同事举报吸毒送进来的。只不过他之前是我们这个小县城农商银行的出纳,完全是个体面职业。
「我儿子今年二十三,正在戒毒所里待着呢。」他说,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是我儿子先吸的,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想不明白那点白粉到底有多大威力,就尝了尝。谁知道往后就戒不掉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听着却觉得恍惚,一方面觉得可笑,另一方面因为毒瘾上来了。现实就一下子抽离得很远很远。
毒瘾刚上来的感觉和犯烟瘾类似,但再捱一会儿,就会口渴、眩晕,然后就是手脚发麻,但远不止于此。更恐怖的滋味儿我之前还没品尝过。
「现在应该是全完了吧,我妻子要跟我离婚,我一激动就吸多了点。醒过来的时候警察就已经把我围住了。」肥牛哈哈笑着,「太孙子了,那帮举报的人。平时就馋我那个位置,这次可逮着机会了。」
我意识开始发虚,肥牛的话已经是远在天边,但他还在喋喋不休。有一个因为偷了几部诺基亚手机而被抓进来的青年正坐在肥牛身边,两条长胳膊撑着地面,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上去跟肥牛儿子差不多大。
他边听肥牛说,边不无憧憬地问:「吸毒真像网上说的那样,吸一次等于高潮一百次吗?」
肥牛听了只是笑,轻轻拍着他的脸,像在恨铁不成钢地拍自己儿子:「不管高潮一百次还是一千次,高潮完了,谁都得死,知道吗?」
那个惯偷不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双眼一眨一眨地幻想。我心里觉得不妙,但又被难熬的毒瘾折磨得讲不出完整的话。
是啊,高潮完了,谁都得死。
十五天拘留期满后,我跟肥牛因为都是第一次被拘,不需要被送去强制戒毒,就都被放了。但是我俩都已经被毒瘾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比我进来的时间早,出去得也早。走的时候,听说是他妻子来接他。这么多天,毒瘾起来甚至会尿失禁的肥牛忽然有些畏缩了。
「我这个样子没法见她。」肥牛说话声音很虚弱,跟他当初大谈特谈的样子对比鲜明。「我不想见她。」
但最后肥牛还是走了,他塌着身子,瘦了一圈,路过拘留所入口的镜子时,还停下来看了看自己。
他抬起手,似乎想整理一下头发,但手在空中停了几秒,就颓然放下了。
我出拘留所那天,父母和妹妹都没有来接我。我忍受着锥心蚀骨的痛痒感,趁着那一阵还算清醒,就让拘留所门前专门做「接送」生意的电动三轮送我直接去海狸那里。
虽然我向警察供认了海狸,但我唯一的拿货地址门路也只有他,也只能去他那里碰碰运气。
我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从电动三轮上翻下来,爬在地上,爬完了最后几步。但果然,海狸不在了。
最后一根弦也断了,我一时间痛恨交加,如骨附蛆的痛痒感立刻蔓延到全身,我就这样昏了过去。

4
我是从肥牛的出租屋里醒过来的。
我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肥牛,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个风韵犹存、身材丰满的女人。肥牛叫她梅子,我叫她梅姐。
梅子给肥牛供货,算是这个产业链里挺重要的一环。认识肥牛后,梅子供货、肥牛出钱,两人做了挺长时间的姘头。梅姐靠着肥牛的钱在供货链上站稳了脚跟,肥牛也乐得跟长相不错的梅子苟且。前一阵海狸被我出卖,梅子就顶了海狸的位置。当天我昏过去时,正巧被交易完的梅子和肥牛看见,就把我带到这里来。
「你悠着点,我这个纯度高。」梅子见我醒了,扔给我一包货,「不是海狸以前卖的那种次品。」
确实,梅子的货掺的东西少,我一鼻子下去,整个人就飘飘忽忽进了天堂。
半个多月没碰白面,一碰就是劲儿这么大的,让我懵在原地好长时间没缓过来。之前从海狸那儿买的货全成了垃圾。
当我从极乐世界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身旁是靠在床上抽烟的,同样赤身裸体的梅子,但是肥牛却不知去向。
「姐!我错了!」我吓得跪在床上就开始磕头。梅子倒也不拦着,只是抽烟,抽完以后还咯咯地笑,根本不注意我的动作。
我磕了几个头发现她并不理我,于是自己停下来。视线落在洒在她肚脐上的一些白面,心里就明白过来。
往后,我就跟着肥牛和梅姐干活,给他们打打下手,开车载他们去外地拿货,有时还会做饭。
只不过没有工资,只有海洛因。但刚好,我也不需要工资。
万幸的是,梅姐似乎挺喜欢我,我也算是靠着她勉强生活。肥牛快五十了,常年吸食毒品的他早就力不从心,精力流失的速度比他每日吸毒的速度都快。
许久得不到满足的梅姐自然是更中意年轻又精力旺盛的我,但肥牛也并不往心里去。
听肥牛说,那天他妻子去拘留所接他,是为了让他赶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按手印,这对昔日恩爱的夫妻坐在闷热无比的车里,强忍毒瘾的肥牛浑身剧烈哆嗦着,在离婚协议上抖抖索索地按了手印。
然后他妻子把他赶下车,绝尘而去。
肥牛站不稳,蹲在地上,看着妻子的后车灯放声大哭。是本就打算去接他的梅姐把肥牛连搬带抱地拖进了自己的车里。
梅姐说起这事时一脸惆怅:「哎,虽然我俩搞在一起挺久了,但他还是爱他媳妇。这件事我明白,改不了的。我俩只是因为吸毒凑到一块,一开始图钱,后来就图一个死的时候吧…..」她看向我,眼神很坦然。「能有个人收尸。」
她劝我:「你回去看看你爹娘和你妹妹,一直躲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们好歹是你的家人。」
我听梅姐的话,找了个日子回家,但怎么也叩不开家门。
上了岁数的父亲隔着门在门后痛骂,用尽了最脏最难听的字眼,母亲和妹妹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最后父亲骂着骂着,也哭了。
只有我没哭。 我没有眼泪。
因为在听着父亲这长时间的痛骂里,我又犯了毒瘾。在他们嘶哑的哭声和骂声中,我只想到了毒品。

5
肥牛死的那天,我跟梅姐两人正在供货。
一个电话打到梅姐手机上,梅姐接起来听,最先「喂」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只是听着。然后我见她扑了粉的脸皮越来越灰,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
最后,梅姐挂了电话,她异常平静地对我说:「阿进,肥牛死了。咱们要去给他收尸。」
载着梅姐往现场去的时候,她在车里一滴眼泪都没掉,而我攥着方向盘的手一个劲儿地出汗。因为我实在是害怕。
肥牛是被卡车撞死的,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交警和刑警都在处理事故。我整个人都发虚,畏首畏尾。生怕警察发现我,看出我是个毒虫,如果这次再进拘留所,就要被送去强制戒毒了。
梅姐踏着高跟鞋走到肥牛那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前,警察掀开白布,我从远处都能看到那血红而烂掉的肚肠。肥牛整个人横着被大卡车轧了过去,几乎轧成了两半。
「他就忽然这么从旁边小道上冲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刹车!」司机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地辩解着。「肯定是他要自杀,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啊!」
不知为何,我那天非常相信司机的话。
肥牛死后,我跟梅姐还在供货链上奔波。只不过生意越来越少,过程也越来越不顺利。许是梅姐失去了心气儿,而我还完全没搞懂里面的门道。总之,这门需要依靠人脉的生意,渐渐地就被其他人给替代了。
我跟梅姐两人整日里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依靠着最后剩下的毒品过活。每日的生活就在吸毒和吸完毒苟且完后的空虚里循环。
最后一点白粉里的掺杂物越来越多,后来搞不到淀粉,索性将烟叶子切碎混进里面,到时一起吸进去。吸那东西的滋味儿非常不爽,比起吸毒更像是吸烟,连一个小时的渴都止不了。
但我们没办法。
可就算这样的日子也会结束,当最后一点毒品被分食完了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一个毒瘾过深的人是如何疯狂的。
后来梅姐会在某个晚上忽然消失,然后凌晨回来,再后来,她消失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每次回来都能带点钱。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她出去做什么。无非就是卖身,然后换到钱去买毒品。
这实在是太正常太初级了,但我还是会在没有毒品吸的那段空白时间内发狂、发疯,因为被毒瘾折磨而疯狂地殴打和侵犯梅姐,而梅姐也会打回来。如果打累了,我们俩就赤身裸体、满身血痕地躺在床上,计算着上次吸毒的时间。
而梅姐,晚上依然会擦一擦被我打出血的地方,拖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身子去换钱。
直到某一晚,梅姐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模模糊糊记起白天梅姐清醒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她这样对我说:「阿进,我们总有一天会像肥牛那样,不得好死的。」
在此之前,哪怕是把肥牛骨灰洒进江水里时,她都没再说过肥牛的名字。至于梅姐,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并不关心,也无暇关心。
我只想搞到毒品。

 

6
我想了挺多种搞钱的方法,但无论是偷还是抢,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我没有体力也没有门路,之前在夜总会当打手时的力气早就被毒品消耗得一干二净。如今的我是个不堪一击的人。
或许来钱最快、最容易的方法,还是要像梅姐那样。
我在大部分朦胧、小片刻清醒的时间内,忽然想到了我那还未满十八岁的亲妹妹。然后又从人性的底线挣扎着爬出来。
后来,邻居终于报了警,说是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我在这个出租屋里发出非人的哭嚎和撞墙声,搞得他们人心惶惶。
警察撞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只是吊着一口气。
此时此刻的我,是废物中的废物,垃圾堆里最不入流的垃圾。
很快,我就被送进医院,然后警察联系到了我的父母。经他们同意后,我被强制分配去了郊区的戒毒所。
我进戒毒所的时候,来给我送生活用品的是我妹妹。她显然哭过,红着眼睛问我还需要些什么。
我无法面对她,更何况在此之前,我还为了毒资,幻想着要把自己的亲妹妹逼入淫窝。
戒毒所的措施比我想象得还要到位,进戒毒所之前,政府人员公费给我体了一次检。
体检的流程十分严格,后来结果出来,我毫不诧异地看着化验单上那项HIV呈阳性的报告,感到非常平静。
毫不夸张地说,但凡接触过毒品的人,最终都会得到这样一张检查单。
戒毒所里的每个人都有单间,一切尖锐的物品——包括所有裸露在外的墙壁——都被厚厚的海绵和皮套所包裹了起来,防止犯毒瘾时会伤到自己以及一切意外死亡。
毕竟毒瘾上来的时候,人就不再是人了。
我在戒毒所待了一个月后,前期生不如死的毒瘾已经把我彻底折磨脱了相。尽管如此,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是每天会给我输葡萄糖,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把我搬到床上,还会每天给我送来国家免费发放的HIV药物。
一个月后,我从混沌的状态稍稍复苏了起来。也会在规定的时间里慢慢挪出单间,感受一下外面的太阳。
说来也奇怪,自从吸毒后,我仿佛再也没感受过阳光的温度。这些年来,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每一天都是阴天。
直到今天,我踏进阳光底下,竟然被不算太刺眼的热度和光线给吓了一跳。
在同一时间里出来放风的人有很多,我轻轻走到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有个男人正在读书。他感受到我的靠近,抬起脸来对我微微一笑:「你好,今天是个晴天啊。」
后来慢慢适应了,我又听在这里的老毒虫跟我说,这儿的工作人员有许多都是自愿前来帮忙戒毒的。
「看到没,那边那个晒太阳的…..那是在厨房里帮忙做饭的阿婆,儿子被贩毒的打死了,儿媳妇因为吸毒,所以阿婆的孙子生出来就是个畸形儿而且还有瘾。」
「还有每天晚上都会巡逻的刑警支队队长,他最好的朋友是个缉毒警察,之前在云南缉毒被毒贩给杀了。他向上头申请调过来的。」
「还有每天过来输液的部队医生,她丈夫和儿子都吸毒,之前听说他丈夫被车撞死了。也好,也是种解脱。」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聊着天,仿佛我们是普通邻居,是正常人,只是凑在一起嗑瓜子、聊聊四邻八方的闲篇儿。
每当这时,我都会认真地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居民,幻想着这就是普通人过的日子。
「我这都是三进宫了。放心吧阿进,毒品这东西一旦沾上,除非你永远住在戒毒所,否则这辈子都摆脱不掉的。」
一个人的一句话又向我泼了一盆冷水,让我从恍惚的幸福状态醒转过来。是啊,这种正常人、普通人的生活,我已经完全不配拥有了。

他戒不了毒,所以我戒了爱

夜里从梦中惊醒,我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周雷,他像死过去一般。他从外面回来,面色憔悴,明显两三天没有睡觉了。
我知道他又去吸毒了。
我睡不着,辗转反侧后,终于拨通公安的电话。「——您好,我举报有人吸毒。」

【产检前一天,他又复吸了】
早上出门前,周雷和我说要去派出所尿检。
两年前因为吸毒被抓,周雷开始了为期三年的社区戒毒。
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除了十点多钟信息说「已经尿检完,没事的」,他便再没有音讯。
我预感不妙,孕吐很严重,便和张姐请假提前回家。
张姐问我:「你明天产检,周雷怎么不接你回家啊?」「可能是有事吧。」我神色有点不安。
我从后门离开,看了看车棚那边。如果周雷来接我,一定会在车棚等我。但周雷确实没来。
我的心越来越沉,骑着电动车往家的方向驶去,转念想:「如果他又吸毒了,那个家,还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
一个月前刚刚得知我怀孕的他,抱着我说:「老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们一定会在城里买套房。」那时,他刚找了一份中介工作,每月工资2200,买房对我们来说,和中彩票一样遥远,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可现在,回想他的那些话,只觉得恶心。
落空,愤怒、难过、不甘、委屈,种种情绪翻涌而来。连同怀孕的恶心,恶心到了一起。
或许我还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但推开进门看着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安心。
我进门直往卧室去,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个铁盒,铁盒里本来放着不到一万的现金,准备明天产检拿走。
不出我所料,盒子空了。
我又开始犯恶心,忍不住到卫生间干呕了几下。我感觉心似乎在一点点寂灭。我躺在沙发上,一直到深夜,对着的天花板发呆。
手机亮起光,是周雷的讯息:
「老婆,我今天和刚子他们在一起,手机一天没电,这会儿刚开机,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我没回,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又发了一条:「我和刚子晚上喝了点酒,晚些回去。别担心。」
当一个男人的谎言越拙劣,他对你的感情越淡漠。开始我不信,现在又回想起这句话,觉得非常有道理。
恶心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会儿觉得眼角痒,手一擦,已经湿了。眼泪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
「芳,明天陪我去医院吧」我给最好的朋友打电话,第一句话刚说出口,声音就哽咽的很。
「宝贝,你没事吧?」听着我忍着的抽泣声,好朋友有点紧张。「我想把孩子打掉。」

 

【生活的耳光,很响、很痛】我和周雷是在大一时候认识的。
他文章写得很好,在校刊当责编,而我是学生会的,日常偶尔有些交集,一来二去也算熟络。每次有文章,他会先让我看,美名日说让我提点意见,实际是想听我夸他。
他说打小,他就是他们村的「好学生」,不用怎么努力,成绩便是第一,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些赞誉一直陪他到高中,后来他偏科太严重,数学一直掉尾。
还好他作文篇篇能得到全校赞誉,还经常获奖,他「好学生」的名声算是没有丢干净。
高考后,他只上个三本大学,但在我们这个四线农村的教育水平,能上大学的人屈指可数——哪怕只是一个三本。
而且我也没啥资格评判他,对于长相普通、毫无特长的我,他是我够得着的最好的人了。
我们是在大二时候在一起的,他对我表白的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他擅作主张,把给我的情诗,登在了校刊的扉页上,当时负责编排的老师信任他的内容,只是草草一瞥便过了。
好在,诗算得上好诗,虽然是表白用的。他被叫去训诫了一顿,让他写了一份检讨便揭过了这件事。结束时还问,「那女孩答应你没?」
「当然答应了,她现在就在门口呢。」
接着他走出办公室,拉起我的手,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冲着老师的方向道了声好。便和他离开。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我们约定好一起在这座南方小城。
临毕业前一个月,我们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平房,怀着满心期待同居。
他说他想找份编辑或者文案的工作,信誓旦旦给他妈打电话说,「你放心,以我在学校的经历找份体面的工作应该不难。」
之所以说「体面」,是因为只有小学文化的父母听不懂所谓的编辑和文案是什么工种,「体面」是他们的对周雷的期盼。
周雷让我和他妈妈说话,他妈熟络地叮嘱我,「雯雯帮阿姨照顾好雷子,挣钱的事让男人们操心就好。」
呵呵,挣钱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南方六月末的天已经热到将近四十度。我俩每天早早醒来,在马路边一人买一个烧麦,便赶着去面试,一个月下来,我俩已经面了不知多少家公司,却没有一家愿意要。
生活费已经撑不到下个月,周雷给他妈打电话要钱,末了他妈又叮嘱我,「你多帮雷子分担点压力,不能两个人都闲着呀。」
我想不通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混杂在七八月湿热的暑气里。
我开始不再投递那些「写字楼」的工作了,周雷还在坚持,他放不下自己手上那唯一擅长的做活,总还是指望着以此来成就一份「体面」,甚至改变自己农村出身的命运。
「你放心,我会找到工作的。先工作个两年,然后我娶你过门。」「我会给你在这个城市买套房,让你安心的。」
我们在出租屋中吹着风扇喝着汽水,外面的天光晃的人看不清前路,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像是高温下的臆语。
半个月后,我终于有了工作,在城里的百货商城,一份国产护肤品牌的当柜姐。张姐是负责这家店的经理,大我十岁。确认好上班的时间后,我兴冲冲地离开,路过菜市场买了一条鱼,还买了西瓜,迫不及待地想和周雷分享我的喜悦。但当我和他说完我的工作后,他的脸却拉了下来。
「柜姐?就那种初中学历就能干的活?」
「你可别瞧不起,干的不错每个月拿个三四千不成问题。」「那你是嫌我挣不到钱呗。」
我不知道周雷怎么就理解成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真的没办法了,总不能下个月还问家里要钱吧。」「我们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这说出去多丢人。」
「总比现在还不能自食其力,还得啃老强吧?」委屈和埋怨怂恿我脱口而出这般尖锐的话,但瞬间我就后悔。
周雷此刻怒目凝视着我,我被他的眼神盯着发怵,不由地软下来。
他依然一言不发,厨房炖着鱼的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他转身摔门出去。

 

【我们拥吻,只是我没看到他眼里的晦暗】
我是在半年后,才知道他是那次出走后染上的毒品。往往太自尊的人,就是因为自卑吧。
因为文笔好,他从小学开始便收获着邻里街坊的称赞。因为文笔好,就算是数学成绩一塌糊涂他也有恃无恐。
因为文笔好,母亲吃着红薯垫肚子,却每天要给他煮颗鸡蛋。
因为文笔好,即便是在三本的学校里面混迹,他也有着心气儿和体面。
就是这些该死「自尊」,扶着他从北方农村里走到南方的四线城市,却不能扶他有一份工作。那些过去的夸奖、赞许,现在嘲笑着他的天真和自负。
周雷穿着棉麻短裤,领口被洗的宽松的白色短袖,那是他的居家服。他揣着身上仅剩的五十多块钱,在马路边蹲坐了很久。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挥手打开,挠挠腿,觉得自己在被蚊子欺负。
他不想回家,虽说还在怪我的话太过分,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无法在被捅破自尊后还要原谅我。在街头一直挨到深夜,他给猴子打通电话,说想去他那边借宿几天。
猴子是周雷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那会儿他在隔壁的城市职业学院,学建筑规划。但他喜欢唱歌,也自诩是一个文艺青年,和周雷聊得来,俩人会时常吃个饭,谈一些虚无缥缈的文艺梦。
他毕业后便到工地上班,成天戴着安全帽,皮肤晒的黝黑,毕业后就不再谈音乐了,每次见面不是在吐槽工地管理,就是在聊同事傻逼。周雷觉得他变得很俗气,毕业后几乎没有怎么联系。
或许是周雷此刻觉得感同身受,那种挫败压垮了自己,也一定曾经压垮过猴子。他打车去了猴子家,一脸丧气地出现在猴子面前。
「怎么了兄弟?被鬼捉了魂了?」猴子打趣他。但周雷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猴子识趣没再开玩笑,领周雷到沙发上坐定后,给他倒了一杯水。过了良久,猴子问他,「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周雷抬头,问他「怎么放松」。
猴子定了定,接着起身从洗手间里拿出一个塑料瓶,上面插着一个玻璃器皿。「吸两口,心情就会好很多。」
不必多言,周雷也知道猴子手里拿的是什么。但他要试么?毒品的危害他听过不少,但此刻的他,似乎还放不开心里的受挫。「试一下。反正就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那个东西确实让周雷心情缓减不少,吸了两口,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主动和猴子讲述毕业后挫败的事。「更难受的是,连雯雯也不在意我的理想了」。
「我们这些人,哪配谈什么理想,你瞧瞧这个城市。」猴子把窗户打开,「这个城市的霓虹,就是你全部的梦境了。除此之外,谁不是在这里苟且。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唯一的不甘,不就是不想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么?可你瞧我现在,依然是个种地的,家里老人种水稻,我种混凝土。」
周雷若有所思,又让猴子帮他点了两口。这些事情,我当时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周雷摔门出去前,我的话有些过分。
我熟知他的脾气,道歉显然无用,倒不如我俩分开冷静一下。第二天我给他发消息,白天没有回复,晚些时候他回我信息,说他和猴子在一起,叫我不用担心。柜台的工作我开始接手,开始要先背各个护肤品的功效和成分,跟着张姐学销售话术,还要把商城的负责人认全,哪些人时不时会监察柜台,务必要搞好关系。一周后,周雷给我发信息说晚上一起吃饭,我想着他应该是没啥情绪了,答应下来。「下班后我去找你。」
我从休息室换好衣服后,便看到周雷在柜台等我,手上还拿着一束玫瑰,张姐冲我打招呼说,「这是你男朋友嘛?还挺懂浪漫。」
我有些不好意思,「买这些干啥,浪费钱。」然后拉着周雷赶紧离开。
周雷把花递给我,说「一直没送你过这些,路边看到有人卖,就想着送你一束。」
我接过花,才来得及仔细看他,一周没见,他瘦了很多,我想着他在猴子那边怕过得不太好,有些愧疚,「那天的话,是我不对。」
「没什么,我最近也找到工作了。」他有点无所谓地说道,「猴子给介绍的,在物流的仓库做文员。」
「文员?听着和编辑蛮像的。」
「算是吧。」周雷眼底闪过失落,「干什么也说不准,我明天去上班。我带你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说完,带我去了商场的西餐厅,在门口我扯了扯他,说想想还是算了,怪贵的。他没有理会,径直走进餐厅,落座后打开餐单,上面的价位显然不是我们能承受的,他略微有点尴尬地看着我,「你饿么?」
我摇摇头。
然后他指着菜单上的沙拉和意面,对服务员说,「给我们来这两个就好了。」不知道服务员会怎么看我们,但周雷虽然局促但没有觉得失面子,让我有点窃喜,感觉他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俩分了沙拉和意面,他一直说吃不下,随便垫了两口便递给我。
吃完饭,我们路过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倒在马克杯里,「虽然没有红酒,不过我们也可以学着晃一晃」。
我俩学着电视里人们喝红酒的那样子晃了晃,然后轻轻地碰杯,我抿了一口,他却一饮而尽。我印象中,那应该是我们毕业后最开心的一晚。
我们相拥接吻,他身上很热,我问他,「我们算是在这里立足了吗?」「算吧。」他闭着眼回复我。手在我背后摩挲着。
「以后要开始存钱,准备买房、买车、结婚、生孩子,像张姐那样,才算真正扎根了吧。」在他的怀抱里,我畅想着未来。
「还远,一步一步来。」他神色迷乱将我推到在床。

 

【比毒品更无止境的,是男人的谎言】
那天警察将他带走后,我就知道这是吸毒迟早的结果。
工作了半年多以后,我们攒下来六千多的积蓄,对于我俩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巨款」。最开始我们将它藏在床底,这一点微薄的积蓄,成为我踏实入眠的精神慰藉,我期许它会变厚变多,多到能撑起我俩在小城的全部梦想。
但我的这份安慰很快便失去。床底的钱少了。
那天周雷值晚班,我心绪不宁一晚没有睡觉,等他到家时已经清晨八点,他一进门我便追问,「床底的钱你拿去干嘛了?」
他神色闪躲,犹豫之下说,「我妈前段时间生病了,我自己拿了两千多给家
里。」
「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啊。你妈病的严重吗?」听到周雷的回答我有些惭愧,不应该胡思乱想的。「家里还用钱嘛?」
「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是想着没啥大碍,就没和你说,只是自己拿了钱。」他抱住我,「对不起啊,应该和你说的,害你担心了。」
「那我在打电话问一下吧,之前都不知道这事,我连个问候都没有挺不合适的。」说完我拿起手机便准备拨号。
周雷这时按下我拨电话的手,「哎呀,说了没事的,不是大问题,你就别打了,那钱等我发工资就回头补上。」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的反应令我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这一晚上不睡觉等我回来就质问我钱去了哪里,还不是钱的问题么?我就是怕你和我计较这事,才瞒着你的。」
「我计较这事?」我被周雷无理取闹的质问弄的有些气愤。「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不说这事了,我通宵上班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看着他转身躺床上去,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坐沙发上怔怔地发呆良久,想着我真的是在意钱吗?不一会儿他的鼾声已经响起,我蹑手蹑脚走进卧室,从他裤子里拿出手机,翻开短信,其中有一条是猴子的:「兄弟,货到了,晚上来爽。」
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我一看便知道这才是钱的去处。而至于什么货,大抵便是毒品了。我拿着手机心里又惊又气,周雷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这个?
我将他晃醒,「周雷,你什么时候去吸毒的?」
他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将手机拿过去,「你都看了?」
我眼泪开始忍不住地流下来,我想骂他,想打他,但更多的是失望,然后不想等他的回复,我便打开衣柜想要开始收拾行李。他见状起身,抱紧我,「雯雯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他开始解释,说他只是偶尔才玩一次,那钱算是猴子借的,他没有参与进去。然后说着说着,他也哭了起来,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绝望地抽泣着,嘴里反复说道,「我再也不碰了,我再也不碰了。」
那天他没去上班,晚上陪我呆在家里,他去菜市场买了鸡和排骨,说要给我做顿好的。吃完之后他环抱着我看着窗外,有些絮叨地说,「雯雯,你放心,我们会好的,我会好好工作,等攒够钱我们就结婚,我会努力升职当个经理,我们也会有自己的房子。」
这些絮絮叨叨的承诺成为拽着我的风筝线。我们依赖着彼此的理想,苟且生存,相拥入眠。
表面的和平维持了不到半个月,这次我直接撞到他吸毒的场面。
因为商场消防检修,那天我中午饭后便下班回家,推开家门的一瞬间,看到空气里飘着烟雾,再往里走,周雷正和猴子俩人悠悠地吐着白眼。
他俩的「快乐」被我撞破,有些不知所措,猴子和我打了声招呼,便转身溜走。周雷将桌上的工具一股脑扔进垃圾桶,然后我们四目相对,我颓然间竟说不出斥责他的话,只是觉得现实晦暗,虽然青空白日,但我生命中一丝微弱闪烁的光却顷刻间灭掉了。
他见我不做声有些慌张,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我最近在写一个小说,思路有些卡壳,那玩意儿能给我一些灵感,宝贝你别多想,我真的是在写小说。」说完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稿,「你看,这是我最近写的,仓库文员的工作太乏味了,不是编辑,就是清点货物记录,就是登记报表,你知道我的,那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是想写点东西出来,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我觉得我的人生,在那个仓库里就要完蛋了。」「对不起,雯雯,对不起。」
他的解释和道歉在毒品的刺激下显得异常亢奋。我觉得好疲倦,怔怔地望着窗外,瞥过他的文稿,我的斥责那么的无力。我再次,告诉自己去相信他的悔改。直到警察上门。

 

【从拘留所出来后,我们结婚了】猴子死了。
那天周雷和猴子,又玩大了。先是玩了冰,然后又开始飞叶子。他们叫了两个女的,四个人正享受着堕落的快乐,猴子脱光衣服,对着他们三个说,「信不信我会跳下去?」
没人将他的话当回事,即便猴子已经把窗户全部打开,夜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周雷喊他,「你快把窗户关上,冻着我们了。」
那两个女的对着猴子痴痴地笑着,「你过来,我们一起飞呀。」
「不,我跳下去才是真正的飞。」说完,猴子一跃而下。
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猴子颅骨碎裂当场去世,屋里的三个人先是愣神,接着惊慌失措。楼下的人报警后,他们直接被警察带走了。
周雷被判拘留十五天,罚款两千。
他妈赶在他出拘留所那天过来,那天下着雨,南方的冬天湿冷异常,周雷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他妈见状上前赶过去给周雷批了件大衣。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一路上,我座在前面默不作声,周雷也默不作声,只有他妈在不停地说着话。「雷子想吃什么不,妈回去给你做。」
「在里面没有被欺负吧,怎么瘦了这么多。」「不是什么大事,雷子别想太多。」
「阿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我忍不住扭头说了句话,
「你也真是的,雷子犯了事,你在他身边怎么不好好管管他。他要真弄出点大事,你自己以后的生活哪来保障。」
我没再接话。
周雷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妈忙里忙外招呼他,我晚上下班搭把手做饭。这样半个月过去。
「雷子啊,你还是胖些好看。」晚饭时,他妈在一旁说道。
雷子没应声,接着他妈又戳了戳他胳膊,对我说,「雷子有些事和你说,阿姨先不打扰你俩,我出去走走。」说完端起自己吃干净的碗筷走进厨房。
等他妈离开,我问,「你想说什么事?」
他顿了顿,仿佛鼓足勇气一般,「雯雯,我们结婚吧。」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话,继续夹着菜。
「我知道之前的事伤害到你,但猴子没了,我是真的怕了。雯雯,我想对你好,想陪你一辈子。」
「以后再说吧。」我说完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后面的那段时间,我没在想这事,主要想也没用,我们如今这情况,结婚和不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妈继续待了半个月便要回老家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雯雯,雷子阿姨就托付给你了,他求婚的事我知道,你也好好考虑考虑,他这孩子还是不错的,是犯了点错,但还是有出息的。谁家两口子没点这些挫折,你们俩都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给你个家了。」
我只道好,可我心里也明白,他这话里话外,还是向着他儿子的。哪来什么家?
之前的工作周雷已经不能再做,他妈走后,他先是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挣的少又累,干了不到一个月,又去跟着木匠去学做珠宝柜台,吃住在那边,除了工作就是睡觉,他憋不住,说像重新回到拘留所似得,又回来,托人又在物流公司找个苦力活,和之前仓库文员的工作却是没法比。
我有时会怀念,他当初意气奋发地对我许诺,一定要想办法让我过上好日子。就像当时他找到仓库文员工作那天带我吃西餐时一般意气奋发,我还是爱着他那种有种天真的希望,但也看到他身后那个逐渐吞噬他的阴影。
但又能如何?这些日子下来,他没再提结婚的事,生活里也算勤勉,我没和家里说周雷吸毒的事,他们时不时也打电话过来问,在一起也有些年月了,怎么不打算结婚啊。
春节时候他陪我回了趟老家,爷爷病重,见着周雷,便对我说,「周雷看着不错,你也不用再挑挑拣拣,合适俩人就结婚吧,爷爷也盼能早点见着你俩的孩子。」
节后我俩坐在回南方的火车上,一路看着外面白雪皑皑的山岗、荒凉的平原、结冰的河川,再到南方墨绿的树叶,往日的回忆不断浮现。下火车他拖着厚重的行李,叫我当心点。
我问他,「你有多想娶我?」
他先是一愣,然后把东西放地下,在人流穿梭的月台上将我抱起。三个月后,我们登记结婚,没有办婚礼。

 

【我说,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你这样的爸爸】
从结婚到离婚,一共一年又六个月,但恋爱,却有七年了。
产检那天,我叫桂芳陪我去妇产医院,做了引产手术。相比术后的疼痛,心底的绝望更加强烈。
周雷是在我术后第二天赶到医院的,他脸色惨白,显然是没过劲的样子。一进门,他摁着我便问,「孩子呢?孩子呢?」
桂芳将他拉开,撵到病房外,接着我听到桂芳抽了他一个耳光。
周雷再进来时,我还能看到他脸上的红印。他的声音那么孱弱,充满了哀求,「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与其生下来让他受罪,还干嘛要他?」「可他都这么大了。」他眼里噙满眼泪。
「那我也不能,让他有你这样的爸爸。」
我在医院呆了三天后,桂芳陪我出院。医院那天后,他便再没有出现。房子里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空荡荡的。
那晚周雷回来后,我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他被带去强制戒毒。过了段时间,我俩办了离婚,我去戒毒所去看了周雷最后一次。
他状态看着不错,头发剪成寸头,作息规律后,他看着虽然依旧消瘦,但气色已经好很多。
聊完离婚后续的事,他说,「对不起,也没能给你办一场风光的婚礼。」
我说,「没事,你妈据说在老家身体也不太好,我把咱俩剩下的钱都寄回去
了。」
「麻烦你了。」
接着我俩对视,没有什么话再说了。时间也差不多,我准备离开。
「雯雯。」他喊我,「我后来想了很久,我确实是没天赋的人。长这么大,写过最好的东西,就是大学时候给你表白的情诗了。」
我没有回头看他,因为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涌出来。
我与他经历过的那些鲜活与挣扎,在这个小城无数的蝇营狗苟中,闪耀过,却也不值一提。

重男轻女的父亲,居然向我下跪认罪

我爹今天给我下跪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看着他那皴败的脸色,我没有报复的快感,只觉得这场面十分滑稽。
我曾在他们面前跪过成百上千次,没有哪次像他这么狼狈。哪怕来例假的时候,血从裤管里一路蜿蜒到地上,我就跪在自己的血水里,一声不吭一动不敢动,是因为没看好弟弟。
所以,我爹这一跪,直接跪进了我心坎最深处。跪得我又痛又痒,又想笑又要哭。
「这样够了吗?」我爹咬着后槽牙说。「你老子已经给你跪下了,你弟弟的钱到底出不出?」

1、
我叫刘艾,艾草的艾。
听村里人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我爹就捧着个洗衣服的木盆在外屋蹲着,一边抽烟一边留心里屋的动静。
如果是女婴,他打算剪了脐带就直接放盆里,盆上盖块白布,去山后那条脏兮兮的、捞出过女婴尸体的水沟里淹死。
如果是个男婴,他就烧一盆热水,洗去男婴身上的血污,让他干干净净地长大。
我娘死活不同意我爹淹死我,因为他们已经在那条水沟里淹死过一个女婴,也就是我姐姐。我娘说不能造太多孽,万一老天爷惩罚,往后真生不出儿子可咋办。说来说去,反正不是为了我。
听村里人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正坐在河边,用那个本打算成为我棺材的木盆洗衣服——洗弟弟的尿布。
「还是小艾娘积阴德,留小艾一条命换来她弟弟。」
河边洗衣服的人都是些女性,她们边七嘴八舌地说,边用棒槌砸衣服。我那年刚满五岁,不懂什么是「死」什么是「造孽」,只会听,听完了就跟着傻笑。
后来我洗好衣服回家,把村里人的话复述给我娘听,我娘听了以后倒是挺平静:「你爹之前是想过把你扔了,但最后不是没做成吗。你不能怨他,他可是你老子。」
我半懵半懂,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抹着嘴傻笑。
许是我笑的声音太蠢太傻,吵醒了弟弟。里屋弟弟的哭声像吹号一样,极其嘹亮地灌进了耳朵里。
母亲急忙折身走回里屋,而父亲则从里屋撩开帘子旋出来,一巴掌把还在笑的我扇到墙边。我被扇懵了,甚至忘了收起笑容。
「赔钱货,」父亲走到我身边,揪住头发把我提溜起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齿缝挤出来。「你怎么不去卖笑啊!?」
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
自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不能老是笑,爹不喜欢看我笑,不喜欢听我笑,他只喜欢看弟弟的,听弟弟的。
我娘没生弟弟那三年,挨得揍比我多多了。但生了弟弟以后,这个老是挨揍的人,就变成了我。
那时候,每天晚上我都会被父亲锁在屋外。我坐在门前石阶上,抬头能看到满天星星,低头能听到里面母亲的惨叫与哭泣,父亲的怒骂和喘息。
不知道过多久,母亲把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把躺在泥土地上快要睡着的我叫醒。在被灰尘洗脏了的光线里,我总能看见母亲青紫的眼角或是淤青的嘴角。
就在不断叠加着惨叫声和喘息声的时光后,在我三岁那年,母亲终于怀了孕,然后生了弟弟。
其实我挺感激弟弟的降生,他的到来不仅擦除了母亲青紫的眼角和淤青的嘴角,还赐给了我一个名字——小艾。
艾草的艾,在父母嘴里翻来覆去的「哎」。一个便宜又好养活的代称。在此之前,我没有名字。
而为了给弟弟取一个好名字,一个大有前途的名字,爹娘在一天之内跑遍了本村和邻村的算命先生和神婆家,占尽了八卜周易,最终确定了一个连最有文化的村支书都难念的字。
彧。
刘彧。
后来他们也不是没再尝试过再生,他们觉得一个男孩子还是太少,想多生几个。但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挨了太多打,母亲怀一个流一个,到最后,就再也怀不上
了。
刘彧永远成为了我家最宝贵的存在。

 

2、
我九岁的时候,领着六岁的弟弟一起到了乡里的希望小学。
那年我九岁,弟弟六岁。我穿着旧衣,弟弟穿着新衣。我牵着比我胖出两圈的弟弟一起来到小学,上同样的一年级。
这是爹娘的意思,为了让我看顾弟弟,理所当然要晚三年跟他一起上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对,按我爹的说法,这不仅天经地义,还是他的施舍。
「你迟早嫁人给别人生娃,念这些书屁用没有。但我去镇上赶集的时候看镇上女娃也都上学,你也就去吧。这十里八乡可没有第二个老子能这么疼女娃了。」
我听的时候也只是低着头盯脚尖,不敢看父亲的脸,不敢吭声,生怕自己的眼神和应答招惹到父亲的谩骂殴打,更怕自己错过上学的机会。
说真的,我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
这个小山沟沟里,在其他人还过着种庄稼、交公粮、靠山吃山的老实日子时,我爹就已经在我家屋后头用茅草和砖头垒起了一个猪圈,动起了养猪的念头。
我出生那年,我家后头的猪圈已经大到需要扩建三个格。为此,我爹还跟邻居起了冲突,被邻居老旦爷的三个儿子拿锄头砸破了额角,至今还留有一道张牙舞爪的疤。
「要不是老子豁出这条命去跟他们干,可能早被那帮断根儿的畜牲给打死了。」我爹说起这事来总是满肚子怨气,怨自己当时没有儿子给他撑腰。「他们老旦家的福气就折他仨儿子这了,连生四个闺女,一个带把儿的没有,活该绝户!」
我爹骂完这句话后,很警惕地收声安静了几秒,竖着耳朵听门口有没有人经过。因为这样的诅咒让邻居听去是会闹出人命的。
在农村,骂人绝户,比让外人上了他媳妇还要严重得多。
就算如此,我这个强硬的爹也丝毫没让半寸,硬生生把猪圈扩出去了。他靠着养猪赚了些钱,然后把养猪的钱全部花在弟弟身上,把他养成了另一头肥猪。
而我从小就在这头肥猪的身边,洗他的尿布和一切衣裳,供他取乐,做他磨牙的靶子。
刘彧三四岁的时候,力气极大,也不知道从哪学会了咬人。我娘叫我看着他,他稍有不如意便对我拳打脚踢,咬得我满胳膊都是牙印。我之前举着胳膊给我娘看,我娘只是说:「他一个小孩子能打得你多疼?又没给你咬破,你让着他就是了。」
几次之后,我再也没跟我娘告过状,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公平处理,甚至在我告状之前就用眼神恐吓我让我闭嘴。我弟知道母亲的态度,此后更加肆无忌惮。
他曾用木头板凳砸过我的头,穿着父亲去城里给他买的旱冰鞋往我小腿上踢,正中腿骨。虽然那一整天我都没法站直,却还要帮父母挑饲料喂猪食。而弟弟则在一瘸一拐、强忍眼泪的我身边像蜻蜓一样飞舞、滑行,炫耀着他的旱冰鞋。我却只能抿着嘴,沉默不语,眼泪风干在眼里。
所以当我领着他进入一年级的教室时,所有人——大部分都是男生——的目光,包括教师的目光,从肥头大耳的弟弟身上掠过后,就都长久地停驻在穿着弟弟旧衣裳的我身上。
我一个九岁女孩,虽然发育得瘦弱矮小,但弟弟的旧衣裳还是遮不住全部身体。我那时候小,却还是能读懂教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奇与嫌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未明的东西。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些我当时未能理解的情绪,叫作恶毒。
兴许是那些恶毒复杂的目光让我紧张和恐惧,第一天上学期间,我就被小腹的剧痛纠缠到直不起身子来。弟弟坐在我旁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
直到放学,我咬着牙站起身,领弟弟回家。在我站起的一瞬间,整个教室炸了锅。
「血!她流血啦!」有人兴奋地大喊。
「好恶心啊,从她裆里流下来的!」又有人说。「她好恶心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我,我终于控制不住,在疼痛、惊慌和屈辱中流下眼泪。弟弟一把甩开我的手,习惯性地踢了我一脚就往外跑。
我能感到血从腿上流下去,打湿了我的袜子和布鞋。
一个男老师闻声赶来,来到我身边,看着我裤子上的血和地上的血,嫌恶地皱了皱眉:「别走啊,打扫干净再回家。」

3、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屋外跪了很久,一直跪到暴怒的父亲睡下,母亲才打开门把我放进去。
夏季的雷雨来得迅疾,大雨搅浑了我膝盖下从裤子里洇出来的血水。暴烈的雨珠如同父亲的木棍打在我身上,抽得我生疼。
弟弟踢了我一脚后跑出学校,然后迷了路。
我在几乎使人昏迷的痛感中拖干净地面,随便找了两张学校发的草稿纸垫在内裤里,就匆匆往家里赶。
还没到家,就在路上迎面碰上急匆匆赶来找人的爹娘。他们看见狼狈的我和我身上的血迹,几乎吓得昏厥过去。
「你弟弟呢!你弟弟呢!」
「是不是出事了你说话啊?!」我从没见过爹娘这幅样子。
然后我们又走回学校沿途寻找,父亲一路上推搡我,辱骂我,完全不顾路上的人是用怎样的眼神看我身上的血。
我们从学校自己种在后头的麦田里找到了正仰面大睡的弟弟。爹娘几乎是哭着把弟弟搂在怀里,一路「捧」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便挨了打,然后一直跪到家家户户狗静灯熄。
在兜头罩下的迅疾雷雨中,我第一次觉得,我的人生是错误的。但错在哪,我说不上来,只感到仇恨,无比强烈,但又无能为力的憎恨。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尽心尽责地当着弟弟的保姆和父母的用人,从来没怀疑过做这些事的正当性。好像我就是背负着这些义务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当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叫生存的意义,更不懂什么人生哲理。只是一味地讨好父母,讨好弟弟,希望他们能对我好点。
但这些都没有用,之前没用,往后更不行。因为在他们眼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
从此以后,在学校读书,就成为了属于我的唯一天地。
虽然弟弟也在,但学校对于他来说是牢笼和束缚。爹娘也不逼着他成绩多好,只是别人的孩子去上学,刘彧也得去罢了。以后爹娘会供他一辈子的。
六年级的时候,县教育局派了几个老师下乡指导。其中有个教语文的李姓女老师,她的出现简直震惊了我。
那样的裙子,那样白净的皮肤,那样温和优雅的举止,无论如何都跟我所熟知的「女性」对不上号。也第一次让蒙昧的我产生了一种酸溜溜的感情——嫉妒。
她告诉我们,这座山外头不止有个小镇,小镇外头也不止有个县城。还有更大的外部世界。
那个外部世界拥有好些高楼大厦、会反光的玻璃、只需轻轻拍手就会亮的灯,有风扇的明亮教室和抬手只为夸赞而非打骂的成人。除此之外,还有好些穿着漂亮衣服,跟男性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的女性。
这一切的一切通过她的讲述,在我心里植下了一盏灯,和一个模糊的方向。跑。
出去。 和逃离。

 

4、
小学毕业后,我那个弟弟死活不想去念初中,我爹也就有了理由不允许我继续念下去。
因为再念,就要到镇上去上初中。早起晚归,家里的活没人分担。
我哭过、闹过、也下跪过,跪了无数次,哭喊到嗓子哑眼睛肿,最终也没换来爹娘一声同意。
「你弟都不去上了,你凭什么上啊!」我爹有次冲我大吼,「在家再干几年活,爹给你找个人嫁了,到时候你想念啥念啥想干啥干啥,我不稀罕管你!」
他又说:「只要老子还养着你一天,你就得听老子的!」
我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脸也哭得僵硬了。弟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瞅着我,爹走了以后又过来绕着我走了几圈:「你好惨啊。」
我当时有一瞬间真的很想举起门后的斧子把他和我爹砍成两半。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爹娘带着我那个毫无出息的弟弟一次次来城市里找我,而我一次又一次拒绝帮他们后,我才终于有了一丁点儿报复的快感。
我不是圣母,许多年过去也不能放下心里的仇恨和芥蒂,原来成为强势的一方是如此痛快、舒服。
我跑过两次,一次是往镇上的大舅家跑,第二天就被送回家去,差点被打死。爹娘从来没下过那样的狠手,一直把我从河边打回家,又从家里打到河边。
在河边洗衣服接水的婶娘阿婆还是我五岁那年的那批人。她们见我挨打,闭了嘴,沉默着不再讲话。后来看我爹打我打得狠了,那场面兴许很悲惨,她们就又憋不住笑,嗤嗤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看女性被殴打的场面,大概令她们想到自己。这是恐惧的笑,嘲弄的笑,是向女性的无能为力而妥协的笑。
第二次,我跟同村的姑娘约好了一起坐车往城市里跑。两个从未出过山村的女性凑在一起,无比认真地计划着路线,没坐过火车,却天真地认为它能把我们一口气带去大都市。
然后在过了几天的半夜时分,我摸黑到约好的地方等她,一直等到云翳扩散天色黎明,等来我爹和弟弟。他们抓着我的头发在地上拖行,一路把绝望的我拖回家。在父亲的打骂和弟弟幸灾乐祸里,我才知道那个我没等来的姑娘已经被她爹卖给了邻村的脑瘫做媳妇。
「你跑,接着跑啊,老子明天就把你卖了!至少还能得到点钱和回报!」
我哭着一遍遍磕头,恳求我爹,额头磕出血来的同时,我心里的表情却越来越冷。
第三次……不,没有第三次了,这样看不到机会的漫长折磨,已经彻底弱化了我的精神。我不想跑了,我只想屈服。
我花了很长时间,任劳任怨帮爹娘干活,妄图用我的乖顺换得喘息的机会。
而我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偶尔会喂喂猪,但不知道用了什么不干净的饲料。很快,我家猪就得了猪瘟,一死就是一大片。
爹娘彻底慌了手脚,他们儿子的未来一下子死光了。而我顺其自然成为了家里的经济支柱,被爹娘指挥着去县里大舅介绍的地方打工。
我知道我爹背地里接触过媒人,但大概是彩礼没达到我爹的要求,所以我暂时没有被「卖」给谁,算是万幸。
跟我一起去的还有村里的另一个姑娘,比我小3岁,一副怯怯的样子,连小学都没上过,就已经要负担起家里的生活和未来。
破旧的汽车车厢在山路上颠簸,带着我一寸一寸远离大山、恶臭的猪圈、地狱般的「家」和「家人」。
我倚靠在脏兮兮的汽车玻璃上,看着窗外变化的景色,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感到疲倦,无穷无尽的疲倦。
彼时我已经17岁了,仍然是小学文化。完全没有考虑到了县城后该怎么办,只是麻木地计算着工资要留多少才够温饱,同时懵懂地想着攒钱的计划。

5、
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幸运。
到了县城后,没有被人贩子拐走,没有被做色情交易的人骗走,也没有被骗进传销窝。从汽车上下来,我和同村的女生怀里紧抱着破损的布包,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我们未曾踏足过的陌生世界。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反光的玻璃,没有穿着打扮入时的女性,有的仍然是淳朴的一切,但也足以带给我新奇和震撼。
不算高、但有闪闪发亮霓虹招牌的百货商场;在自行车流中,也有汽车穿行而过;车站露天广场被各种小饭店和旅馆包围,人虽不多,却第一次给我带来了真实的生活感。
之前的17年,完全不是在活着,而是在慢慢死去。
在小县城,大舅给我们介绍的第一个工作是发廊洗头女,顺便跟着老板娘学做假发。不是灰色产业链里的一环,而是正儿八经的洗头、扫地、收集客人的碎发。每月收入900块钱,包吃住。
吃,就是等客人最少的时候,赶紧去发廊后头花五分钟掖两口馒头青菜;住,就是住在发廊的储藏间里,那里有几张折叠床,白天折叠起来靠墙放以免妨碍人走,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展开。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会给家里寄去700元,给自己留200元买日用品,经常拮据到连一包卫生巾都买不起。
至于出去吃饭这件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哪怕是路过麻辣烫摊或是烤冷面的小车,也不敢停留一下。有时候那香味儿会追着我飞很远,我会猛吸几口,绝不敢回头。
但无论何时,我都心有不甘。
在见识过县城后,就更憧憬语文老师口中的「城市」,以及——我还是想读书。
随着跟老板娘学手艺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收入也跟着慢慢上涨。而爹娘如同精准的发报机,每每涨工资时,他们都会十分精确地提高金额数字。我不知道他们如何掌握我的动向,但他们要,我就会给,这是数十年来的本能与骨子里的顺从。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悄悄存钱,把所有能省、能挤、能拧的零钱都攒下来。慢慢地,我的存款也从100变成1000,然后是5000。做了四年多的发廊学徒,我的工资到了3000,存款也终于突破了5000。
我带着这门做假发的手艺和这5000块钱,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我想看看城市的样子。

6、
这一看,我就不想再走了。
我在城里找了个连锁理发店,靠着自己在县城那几年打工的手艺,留了下来。工资比我最后离开发廊时还多了500,3500。对于当时的我,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数字。
爹娘的电话也随着我追撵到了城市里,当时他们就极力反对我来城市看看,只不过我决心下得快,没给他们拦住我的机会。在我再三保证会继续给他们寄更多生活费后,爹娘还是妥协了。
「小丫头片子,老子告诉你,你别想跑!老子在城里也认识人,你敢跑我就敢把你抓回来打断腿!」我爹在电话那头是这样恐吓我的。
我听了也只是苦笑,跑?我早就不敢跑了。唯一的反骨早就在爹的棍棒和娘的冷漠里折了。
我一边寄钱,一边给自己报了夜大,想着继续念书。但后来发现我的小学文凭实在是跟不上课程,就连好多字都认不全,慢慢地也就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钱还是一点点攒下来,但却不知该用在什么地方。
有时候在路上,每当一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性跟我擦肩而过,我都会微微怔住,幻想她的生活和童年。幻想她毫无保留的撒娇和幸福时刻。但这种幻想太模糊,对我来说,太过虚幻。
在理发店,我跟一个年轻的发型师产生了交集。
他也是出身农村,贫穷的生活把他打磨成了跟我弟弟截然相反的人。我俩经常搭伙照应客人,一来二去就熟了。虽然他也是从头干起,但收入比我高得多,如果能立住脚,收入过万绝对不是问题。
他对我很好,虽然都不善言辞,但他的好存在于生活的点点滴滴。我想这可能就是恋爱吧,但从小不知爱为何物的我也只能揣测爱的形态并尽力迎合。
我也能慢慢拥有别人送的一支便宜口红,一瓶指甲油,或者地摊上看中的亮晶晶的水钻饰物。某次他过生日,我用自己本月留下的全部钱请他吃了顿火锅。吃完后,父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次没有直接要钱,而是破天荒第一次跟我拐弯抹角说了些话,生硬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就在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的时候,我娘话锋一转,向我说起了嫁人的事。
我的心沉到了胃里。
…..对方在县里开饲料厂,也算是白手起家闯了一片天地,有钱的很……
「他还说要帮你弟介绍在县里的工作和媳妇呢。」我爹在那边插嘴。「闺女,你知道他打算给多少彩礼吗…..
我早已拿着电话走到离男朋友稍远些的地方了。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呢!」我娘说,声音都喜气洋洋地颤抖了。
我迟疑了片刻,轻声却坚定地说:「爹,娘,我不嫁。我已经有想嫁的人了。」话音未落,我爹的声音就从听筒那边咆哮而来:「赔钱货!你敢!」
我把电话拿远,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不想听父亲那番脏话。男朋友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握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想嫁给他,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想再听爹娘的话了。

7、
两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在他家乡那场简陋的婚礼上,我爹娘没来,只有弟弟来了。
就在两个月前吃完火锅的那个晚上,在丈夫的坚定支持下,我强硬拒绝了父亲让我回乡嫁人的命令,无论他们在那边骂得多么难听。
爹娘在电话里的态度很生硬,威逼利诱来了个遍,从哭穷到哭他们的生养之恩,最后还说出了如果我不回去结婚就会找人把我绑走的话。
「可是爹,娘,我已经怀孕了。」我平静地说,「已经去做了B超,大夫没直说,但话里意思是个男孩。我不会嫁给我不认识的人,就算是你们选的,也不行。」
怀孕是真,但至于男女,我不知道。
爹娘听完以后,沉默了好久,把电话挂断了。
再后来,他们说,他们同意我结婚,但是彩礼一分不能少。弟弟这次来,是替爹娘拿彩礼的。
我把现金交到弟弟手上,五万块钱。本来丈夫和婆家这边想多凑一些以示重视,但被我严词拒绝了。我不怕别人笑话彩礼少,我只是不想遂了爹娘的愿。
长到25岁,这是我第一次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因为我背后有了能依靠的丈夫。「只有这些,你回去吧。」我对弟弟说。
「五万?!才五万?!」我那流里流气的弟弟染着黄头发,身上还有劣质文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打发叫花子呢?」
「你要是非认为自己是乞丐,是叫花子,也可以。」
「你他妈——」我弟抬手想推我,被他身后的我老公一把抓住了胳膊。「你敢打你姐一下,我就敢剁你一只手。」
我弟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显然不想吃这个亏,放下了胳膊。
我站在门口,看着我弟拿着五万块钱离开丈夫家时地痞流氓般的走姿和形态,就知道我的这笔彩礼钱绝不会到我爹手上。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在我肚子越来越大,正行动不便的时期,弟弟因为赌博被抓进了公安局。我再次见到爹娘时,他们正互相搀扶着出现我跟丈夫的租家门前。
「你们怎么来了!」我虽然惊讶,但看到他们憔悴又焦急的面容,忽然就明白了几分。
我娘坐在旧沙发上只是一个劲儿流泪,我爹一支接一支抽烟,满头白发很是扎眼。我挺着肚子给他们端水洗水果,也得不到他们只言片语的慰劳。趁这个空档,我给丈夫发了条短信。
「你弟,是你弟,被抓起来了。」我把水果端过去时,我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那天他拿着我的彩礼钱,出了我婆家门就进了地下赌场,然后把五万块全输光了。全输光不要紧,他还赌红了眼,脑子一热把庄家给捅了,连捅三刀,人虽然没死,但也是故意伤害罪。
「闺女,我的闺女哎,快救救你弟弟吧!」我娘声嘶力竭地喊,我真担心隔壁邻居会来砸门。「他要是被判刑了,你娘我可真活不下去了!」
我没说话。
我爹把烟头掐熄在烟灰缸里:「小艾啊,你凑点钱,把你弟赎出来,就这么定了。」
「钱?多少钱?」为了肚里孩子,我尽量平静。「我现在没有钱,之前也没留下存款,都寄给你们了。按理说这么些年,你们手里应该有不少积蓄。」
「你没钱可以找你丈夫要,找你婆家要啊!这次可是你亲弟弟出事了,不是别人!」我爹有点急,被我娘扯了一下,又收敛了语气。「小艾,事出突然,你想想办法凑个二十万吧。」
「又不是我让他去赌博的!」我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们怎么不管好他呢!」「可是监狱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小艾,你是他亲姐姐,你得救他啊!」我娘又想声泪俱下。「娘求求你了!」
这一下子,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想笑:「我真的没钱,婆家也不跟我一个姓,他们也没有二十万。而且,求?动动嘴就算求了吗?」
「刘艾!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啪」一声站起来,我的心开始哆嗦。这么些年的阴影和本能反应让我条件反射般往后缩。
「你还想怎么样?再打我?打死我?好啊,打死我就让牢里头的刘彧供养你们就好了啊!」
我爹发怒的动作僵在一半,他脸上的肌肉和皱纹抽搐着,整张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沉。
然后,他提了提裤脚,做了个下蹲的动作,但是下一瞬间,他的膝盖就触到了地面一-
猝不及防中,他向我跪了下来。「刘艾,爹,求你了。」
我娘愣住了。
而我看着他的动作,向沙发上的我下跪的动作,只感到有点滑稽。滑稽又好笑。我曾在他们面前跪过成百上千次,没有哪次像他这么狼狈。哪怕来例假的时候,
血从裤管里一路蜿蜒到地上,我就跪在自己的血水里,一声不吭一动不敢动,只为争取一个上学的机会。
「这样够了吗?」我爹咬着后槽牙说。「你老子已经给你跪下了,你弟弟的钱到底出不出?」
在沉默的当,我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我知道我丈夫回来了。父亲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坐到沙发上,最后看向我。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出的。」我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也慢慢地说,「以后,除了你们固定的赡养费,我一分多余的钱都不会再出了。至于你们爱从赡养费里拿多少给刘彧,也跟我无关。」
我爹暴怒,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向我砸来。
被已经开门了的丈夫一把抓住,然后砸到了我爹的头上。
我爹痛苦的喊声像是我家猪得了猪瘟,死在恶臭的猪圈里时的惨叫。我没有回头,眼泪却已经涌了出来。
我不是感到痛。 我只感到痛快。
最后,爹娘从我家被赶出来时,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满含震惊又满含恶意。但在那里面,我还看到了这25年从未见过的一丝情感——
恐惧。
我从窗户上注视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去,边走还边环顾着四周陌生的景象。我感到有些疲倦,抬头眺望远方,想歇歇眼睛。
远方,夕阳坠到山的另一侧,发出血红的光。天快黑了,希望他们能找到回山村的路。

 

每7.4秒就有1位女性被家暴

「在中国每7.4秒就有1位女性被家暴」,2019年新华网的一篇报道中,援引了全国妇联的这个数据。很多时候,施暴的对象你永远无法想象。
同事周洁的老公身高和她差不多,外表看着斯文儒雅。因为被家暴,周洁前段时间一直在计划离婚,开始我们还不信,猜测是周洁小题大做,毕竟摔个杯子敲个桌子这种事,在情侣吵架的时候偶然也常见。
直到那天下班她被堵在公司门口。
周洁老公一看到她,立马冲上来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腿。我们几个人觉得是周洁家事,不想多掺和,准备离开,却被周洁扯住,她声音颤抖着,央求着我们说,「你们先别走,他会动手的。」
「老婆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冲你发火了。」没等我们回复,她老公跪在地上先道歉。「那天是我不对,求求你别和我离婚。」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下来。
旁边有人开口劝说,「要不你们回家好好聊,感情的事,说开了就好了」。
「没什么好聊的,你别在这里丢人,咱俩没有可能。」周洁一边说着,一边想将腿抽出来。
「啪、啪、啪」,她老公突然开始用力地扇自己巴掌。周洁无动于衷,用力甩开她老公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结果就在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那个男生抓住周洁的头发,直接一拳头打到她身上。
从跪在地上痛苦哀求,到起身殴打,她老公片刻之间来了个大反转。等我们反应过来拦住男人时,周洁已经挨了两拳。
事后民警过来,得知两人夫妻的关系,也只是调解一番。事后回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们在旁边,恐怕周洁就不止是受两拳而已。不过这个事件,却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回老家听到的另一件事。

1、
村里有个女疯子,前段时间去世了。
疯女人和我家住一个巷子,不过隔了四五户人家,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都会从她家门口经过。
通常傍晚的时候,她都会坐在门口,看着放学经过她家的孩子,露着一口黄牙冲我们傻呵呵地笑,虽然是笑,但比哭都难看。
她梳了一条很长的辫子,辫子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头绳,已经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的头发已经太久没有洗了。平时她除了坐在自家门口,更多时候会在村里的街头巷尾拾垃圾,所以身上总会有一股馊味。
大人们在路上遇到她的时候,很多时候说不清楚是嫌弃她,还是怕她。虽然没有任何交集,但总会忍不住表现出厌恶的神色,嫌她晦气,啐一口唾沫走开。
也会有胆大的小孩,在她整理垃圾的时候,远远地躲在后面喊着,「疯子的老爸是瞎子,疯子的儿子是傻子」,她只会冲着小孩们故作凶厉地呲牙,看着我们一哄而散。有时候也会有小孩子用小石子砸她,她只会用手挡几下,或者冲扔石子的小孩吐唾沫——那是她唯一的反击手段。
扔石子并不能满足真正想要戏弄疯子的小孩,有几次有男孩在塑料瓶里装了一些蚂蚱,在她捡破烂的时候,那男孩凑进去把瓶子递给她,在她伸出手的时候,瓶子里的蚂蚱被男孩猛地甩出去,当她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身上的蚂蚱,还一边呜咽地叫喊时,男生们乐不可支。
有次,那些男孩们准备上去再吓唬她,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别人丢弃的玩偶,于是突然抢了过来。
她立马慌了神,不顾一切地追着那个抢走她怀里娃娃的男孩,但没跑两步,她摔倒在地。只见她双手攥紧拳头,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地上的小石块将她的手划破,血渗了出来,她嚎啕着,「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声音里没有呲牙唾沫时候的凶厉,没有原地跳脚的惊吓,只有不住的乞求与委屈。「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抢走玩偶的男孩,看到疯子摔倒在地,开始还和同伴嘲弄地笑着,「谁会把一个玩偶当成自己的孩子呢?疯子就是疯子。」他故意将玩偶抛到半空,然后再接住。
玩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玩偶脏,也许是觉得这场闹剧没意思,男孩嫌弃地将玩偶丢到疯子身旁,和伙伴们离开。
看着失而复得的玩偶,疯子急忙抱起来,仔细地拍了拍玩偶身上的灰尘,然后将玩偶抱在怀里,唱着,「宝贝不怕,妈妈给你唱歌,小宝贝,快快睡,窗外天已黑……
那时,夕阳将天空染的橙红。

 

2、
我们一直知道她对小孩子有执念,家里的大人经常会吓唬我们说,「如果不听话,就把你丢到那个疯女人家里」,村里有个小孩也确实被她「拐」走过。
那天晚上,上小学一年级的刘强放学后一直没有回家。他家里人着了急,先是挨家挨户地问,后来惊的街坊四邻满大街地喊。最后再疯子家门口,听到了刘强的回应。
刘强奶奶着急地敲疯子家的门,院门紧紧地闭着,根本打不开。一群人来帮忙费老大劲把门撞开,一进院子就看见疯子站在屋子门口,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喊,「你们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刘强奶奶瞪了一眼这个疯婆娘,狠狠地说道,「你个断子绝孙的,我孙子要是出一点事,你也别想活」。说完招呼周围的人将疯子按倒在地上,屋门从外面打开,刘强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奶奶慌忙问,「强子,那疯婆娘没把你怎么着吧?」
「没事没事,我让疯子给我买了一堆吃的,结果吃多了我给睡过去了,醒来听到你喊我,才发现已经天黑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刘婶听完又急又气,训道,「疯子买的东西你也敢吃,咱们家养不起你啊,害的一群人到处找你。」
被按倒在地的疯子突然挣脱起来,径直往刘强跟前扑过去,一边喊道,「别抢走我孩子」。但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男人——文斌。
文斌剃着光头,皮肤黝黑,眼睛布满血丝,衣服上也满是污渍,脚上趿着一双布鞋。疯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中藏不住的慌张。
文斌没有理会她,先是和刘强奶奶说,「婶,误会一场,婆娘脑子不清楚,我家的事你也知道,她儿哪舍得欺负孩子。」
刘强奶奶瞥了一眼文斌,没好气地说,「管好你家女人。」
文斌转身走到屋下面,抄起立着的铁锹,起手便冲疯子的背上抽去,嘴里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净给老子惹事,真他妈晦气。」
面对打在自己身上的铁锹,疯子却不躲开,甚至嘲讽似的直直地盯着文斌,可瑟瑟发抖的身体,无法掩盖她的疼痛。
没有人觉得疯子挨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况且还是两口子。所以看着铁锹一下一下地打在疯子身上的时候,围观的人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好事的乐趣大过了对人的怜悯,有怕老婆的男人还被开起了玩笑。
「和斌子学学吧,女人嘛,该教训还是得教训。」
有村里年长的人看不下去,出声劝了一句,「刘婶都走了,斌子打几下就得了。」
文斌没有理会,只是随手将铁锹往旁边一丢,抓起疯子的头发猛地便往屋里扯。原本蜷缩蹲在地上的疯子,头发被自家男人突然这么一扯,直接仰身跌倒在地
上。她费劲地想翻身站起来,可头发被抓着吃痛,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翻身后边爬着边挣扎。
就在临近屋子的时候,疯子突然往门框直直撞上去。

 

3、
据我妈所说,疯子一开始不是疯的,是她的孩子去世后才变成现在这样,但归根结底,是被文斌「打」疯的。
疯子原名叫海媚,是文斌跟着村里人去山里开矿的时候认识的。文斌在山里待了一年干不下去,回村里的时候海绵跟着回来,没多久俩人便结婚了。
俗话说「外来的媳妇会养家」,海媚嫁过来后勤俭持家,整天忙里往外,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务农不嫌累。村里不少人说,「文斌真是走了大运,讨了个老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价,是因为文斌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当年去山里受苦,说白了就是为了躲债。回来后依旧死性不改,和海媚结婚后没出一个月,便把收的彩礼钱全部输没了,海媚这才知道,就连结婚时家里的那台彩电都是借的。
除了赌博,文斌是个酒鬼。每次喝得酩酊大醉后只会撒泼,如果再赶上他输了钱,海媚晚上必定挨打受气。刚开始男人动手还没有太狠的时候,海媚还想着制止文斌。结果她去酒局上喊文斌回家时,话音刚落,文斌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海媚一巴掌。
「爷们喝酒你也来管,惯坏你了。」说完,一脚把海媚踹在地上。
当时酒局上的人都是和文斌一样的脾性,看到海媚挨打,不仅不来劝止,还觉得女人随随便便掺和爷们儿的饭桌,挨打也是活该。
起初挨打,海媚被扇一巴掌,她想着忍忍就算了。后来,身上已经开始挂彩,她想反抗,却只换来更无情的毒打,一直打到她重新学会在挨打时沉默。
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只是在九十年代的农村,离婚是比赌博、家暴还不能说的家丑,别说文斌不同意,就连她被打到躲回娘家,家里人都是劝她的。
有人说,「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啊,忍忍就算了。」
也有人说,「挨打的女人多了去了,挨打就要离婚,那日子都别过了。」更有甚者,「男人打女人,总比那些窝窝囊囊的男人强。」
这些人说的话海媚听进去多少不知道,但她还是彻底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因为怀上了文斌的孩子。
她想着,「离婚再找个男的,孩子也指不定受什么委屈,自己虽然辛苦些,但起码虎毒不食子吧」,甚至海媚还存着一丝丝的念想,「没准有孩子了,他就成熟了。」
得知海媚怀了自己的孩子,文斌确实安稳了段时日。他甚至主动给海媚下厨,让海媚好好养身体,这让海媚想起和文斌在山里相识的时候,也曾这样被他疼爱过。
如今这些稀薄的温柔,和往日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男人家暴时的凶厉。海媚心里想着,「挨打归挨打,起码这个男人,还是在乎我的。」

 

4、
可好景不长,文斌便该赌博赌博,该喝酒喝酒,许是看海媚听着大肚子,喝醉在家撒酒疯的时候,下手倒是没那么狠。
海媚生儿子的时候是早产,紧接着又因为太操劳,都没做够月子便下地干活,母乳也有点不足。可家里连颗鸡蛋都没有,海媚也只能熬稀饭的时候多给自己放点米补身体。
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心疼海媚,文斌那段时间也是忙前忙后顾家不少。他找了一个砌砖的活儿,但干了没一个月,便嫌累又不挣钱,想想还是赌桌上来钱快,家也就懒得管了。
那天夜里,文斌又酒气熏天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嚷嚷着饿,让海媚给他去做点吃的。海媚起身懒得计较,披了件衣服便去厨房。
儿子这时哇哇地哭起来,哭声吵的文斌有些烦躁,他走到床边抱起婴儿,「乖、乖、乖」,他哄着。
不知是他抱的太用力,还是身上的酒气太重,他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哄也无济于事,哭声吵得令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在屋里踱步两圈,随后将怀里的儿子放在床边,自己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咕噜咕噜喝起来,却没想到,床边的儿子哭闹着一个翻滚,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这时海媚端着碗筷的进屋,看到儿子在地上哇哇大哭,吓得她手里的东西直接摔在地上,赶忙上前将儿子起来,她仔细检查一番,所幸没有摔到头,也幸亏儿子身上裹着的褥子还算厚。
酒醉的文斌却开始嚷嚷起,「这个女人怎么干点活都干不好,抱孩子还要摔个碗。」
虽然嘴上嚷嚷,但这次却意外没有动手,他又说,「你让他别哭了,吵的我心烦。」说完,直接躺在床上。
海媚抱着儿子,没有做声,眼泪从她眼里缓缓地淌出来。泪水之下,如果眼神是利箭,她恨不得面前的男人万箭穿心。
她要他死。

 

5、
彻夜未眠,海媚看着儿子在自己的怀里平静地呼吸,她宠溺地笑了笑。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那个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的男人,海媚信任过他,依赖过他,即便被打的浑身青紫,海媚都心里存着那一点念想,希望能和这个男人共度余生。
就像每一个劝她不要离婚的人说的那样,「哪对夫妻不是打打闹闹地过下来的?男人都比女人不懂事,等他知道你的好,懂得疼女人的时候,就是你享福的时候。」
但她熬不下去了。自己挨打都不要紧,但是她不能让儿子受罪。
文斌醒来后,或许是出于昨晚将儿子摔在地上的愧疚,他凑近自己孩子的脸,用脸轻轻地贴着。胡渣将儿子从熟睡中惊醒。
海媚从屋外进来,着急问道,「你要干嘛?」
「我能干嘛。抱抱咱们的儿子。」文斌头也不回地应道,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
海媚想上前阻止,但被文斌的眼睛一瞪,脚步一滞,轻声道,「你放下他,别摔着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抱就会摔?」
海媚没接话,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孩子。
「去准备饭吧,我饿了。」文斌冲她吩咐道。海媚伫立着没有动。文斌见她没有反应,紧接着手就要冲海媚扬起来。
海媚走出屋子,去仓库里拿了一包砒霜。接着去厨房,盛了一碗熬好的稀饭。她将那一小包砒霜打开,手有点微微颤抖。她手将砒霜抓紧,深深地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砒霜撒在稀饭里,用勺子搅拌开。
她知道文斌的习惯,喜欢将稀饭凉一凉,先喝一碗,再开始吃馒头就菜。
她将稀饭端到屋子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文斌,「先喝稀饭吧,我去给你蒸两个馒头」。说完,她走了出去。
海媚看着晌午的太阳,阳光有点晃眼。她感到茫然,这个男人死后她怎么办,她完全没有想好。但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她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此刻心也溃烂了。
文斌坐在桌前,宿醉令他头隐隐有点疼,他按下心中的烦躁,用手指逗了逗怀里的孩子,婴儿咯咯地冲他笑了两声。
当父亲,他确实是不称职的。他想了想,儿子一岁多了,他都没有怎么好好抱过。
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文斌格外焦虑,家里穷的开不了灶,他跑遍了朋友亲戚家借钱。那些时候,他看到儿子就头疼。他想对孩子好,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酒精让他快乐。
文斌想着,端起面前的稀饭准备喝,接着又放下,用勺子搅拌了几下,然后舀起一小勺稀饭,轻轻地吹了吹,给婴儿的嘴里送去。
看着儿子的小嘴一点一点地将勺子里的稀饭喝下去,文斌的心被填满了,宿醉都没有那么难受,他接着又舀起一勺。他喜欢儿子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他暗暗地期许,「将来长大可不敢和你爸一样。」

 

6、
儿子是死在海媚怀里的。
她从文斌手上将儿子抱过来,往村里唯一的大夫家跑去。疼痛让婴儿的哭啼声不止,输上液,海媚一边流着泪一边祈求大夫将她孩子救过来。
文斌也在旁边火急火燎地着急,女人的哭声和儿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他心如刀绞,「都怪这个女人,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在院子里,用拳头打,用棍子抽。海媚就那么蜷缩地哭着,丝毫不理会落在身上拳头和棍子。「你打死我吧,儿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辈子就别想这么解脱。」文斌不再打她,屋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夫家。
儿子死后,海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再后来,精神就越来越恍惚。最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冲那些路边上的孩子嘿嘿的笑,她痛哭着哀求男孩将玩偶还给她,她用零食哄
到刘强到自己家里。她种种异于常人的举动,不过是对死去的儿子的执念罢了。那以后,她被文斌家暴,也再没有出过声。也许是用那些疼痛惩罚自己吧。
前段时间我回老家,我妈妈告诉我,那个疯子死了。
死在村里的一条臭水沟的,有人说是为了河沟里的垃圾失足跌落进去的,有人说是她受不了文斌的毒打自己跳下去自杀的。但没人细究她的死因,没人会在乎一个疯子的去世。
据说人们说,尸体清理后等待出殡前守灵的那几日,周围亲戚邻居来祭奠时看过尸体,疯子满身的伤痕还依旧依稀可见。
人们惋惜哀悼,劝文斌看开点,「照顾她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这下你也算是解脱了。」
但没人会为海媚身上的伤痕哀悼,或许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哀悼。

 

我不甘心只做前台

她从高级loft里醒来的时候,楼下的智能门铃已经响了很久。
她伸个懒腰,抬手摸索到墙上的开关,轻轻一触,智能窗帘就应声滑开。
茉莉睡眼惺忪光着脚走下楼梯,光线从整面落地窗外洒进室内,把家具和地板照得金光灿灿,像镀了层蜡。
见这样的景象,茉莉心里很是得意。她已经在这套公寓住了半年多,无论首付还是贷款,都记在情人的账上,没理由不满。
只不过刺耳的智能门铃音乐声不断,烦扰茉莉的心情。
她走到门前,看到智能门铃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女人的图像。那女人梳着利落短发,长相说不上好看,但穿着打扮都极有压迫力。
茉莉点开通话键,轻声问了句:「哪位?」
那女人蓦地抬眼注视摄像头,弯起眼睛:「你好啊,茉莉。我是李雁飞的妻子,我们谈谈。」

1、
2009年,茉莉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五颜六色、纸醉金迷的光,立刻淹没了这个拖着箱子,一腔孤勇闯进城市洪流的小镇姑娘。
那时候,她跟第一家公司的同事前台小姑娘合租在一间十五平米的隔断房里。
一张1.8米的床往房间中央一摆,就占据了这间隔断房三分之二的地方。茉莉和同事一人睡一半床。每天晚上茉莉都会拼命缩着手脚,哪怕都是女孩子,早期她也尴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个大衣柜,被块薄木板隔开,一人一半,往往都被廉价服饰和元素过多的配饰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能溢出来。
墙角挤着张能折叠的小桌,茉莉和同事在那上面吃了一年半的晚餐和夜宵,两人面对面坐着吸溜米线,经常被辣到大汗淋漓,同时也酣畅。
那段日子虽然狼狈粗糙,但却值得怀念。
她在省城上大学的时候,当时觉得能留在省城就已经很好,不敢奢求更多。作为一个从县城里拼死拼活考出去的小镇姑娘,初到省城,就已经被城市的五光十色迷住了。
但迷归迷,其实从一开始,茉莉并没有觉得这些五光十色跟自己有什么真切的关系。她就像其他普通大学生一样,安稳念书,偶尔去商圈的大商场里逛,但从未走进窗明几净的专柜,不敢面对柜姐挑剔的眼神。
她第一次走进商场,跟室友一起流连在香喷喷的化妆品专柜前挪不动腿。
「妹妹,这不是样品,碰坏了是要赔的。」昂贵化妆品牌的柜姐从茉莉手里抽走未开封的睫毛膏,语气轻飘飘。
茉莉羞耻又悲愤:「我想买的。」
柜姐扫过价签:「五百六,你要吗?」
五百六,比茉莉一个月的生活费都高。那天她咬了咬牙,又攥了攥拳,最后只是轻轻摇头,跟室友逃离。
阶层与阶层就此拉开了差距,只不过是以上层阶级单方面远离的方式。她在悬崖下抬头仰望,甚至找不到一根脆弱的藤蔓。但她不甘心。
她们走出高端商场,商场门口车流如梭,有妆容精致、穿着华丽的女人从豪车里款款走下;也有年轻鲜嫩的面孔挽着潮男如街拍海报般走过;更有富二代开着高排量的敞篷小跑车轰鸣着穿过街道。
这一切被茉莉尽收眼底,她越看越卑微,越看越缩小,几乎快被纸醉金迷的生活吞入腹中,只想匆匆逃离。
人行横道绿灯亮起,每个跟茉莉擦肩而过的行人,尤其是中年男性,都会贪婪地盯着茉莉年轻美好的面孔和身体。自从高中长开了起,她的回头率就一直很高。她以为是之前的小镇人们太没见过世面的缘故,但到了大城市,依旧如此。
对啊,她明明也是个美人儿啊,为什么自己就要低进尘埃里呢?
她想,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要一直站在阶级底层无计可施呢。
她想创造更多的自我价值,哪怕只为获得一个从豪车里款款开门,款款走下的机会。而这份令男人态度软化的容姿,就是自己的武器,且几乎是唯一的武器。大学期间,她就像后来人们所说的一样,利用自己天然的清纯与美貌,化身绿茶。
那时候绿茶这个名词还没诞生,她也只是对向她示好的同学不拒绝、不远离,温温柔柔地游离在他们之间。但她强硬地逼迫自己不许动心,几乎是一个无形的命令。
她不允许自己的未来幸福埋葬在这样的大学,和这样的阶层里。她想去更大的城市。
毕业后,茉莉毅然决然给自己买了去上海的车票,找到一家广告公司,应聘那里的前台。
虽然这跟自己的专业完全不对口,但广告公司,一听就流露着浓郁的都市气息。茉莉喜欢。
她低价处理了之前的所有衣服,开始模仿都市姑娘的穿着。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极好地利用了自己的优势,避开全身重点的雷区,选择的都是裁剪别致但样式简单的纯色系衣服。
很快,她就被跟她公司有合作的一个客户看上了。
客户名叫王维,本地人,是个34岁还没有结婚,略有掉发困扰的男人。

 

2、
她找到了第一根能勉强攀附住的藤蔓,尽管勒手,尽管死命攥住粗粝的藤蔓会让她的手掌血肉模糊,但她还是死死抓住,没有放手的念头。
茉莉不喜欢这个叫王维的男人,但他能带给自己很多东西,对,就是物质上的东西。而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又能为她换来精神上的虚荣。
每个月总有两个周末,王维会开着他那辆沃尔沃到她的出租屋接她出去吃饭。在餐桌上,他也总会拿出一支YSL的口红或是兰蔻的眼霜送给茉莉。
茉莉留个心眼,回去避着同屋女生,在灯下寻找日期。这一找,便露了猫腻。
口红还好,至于眼霜或是面霜,日期都临近过期,大部分不超过半年就会过使用期。应该都是从网上淘来的处理品,要么就是别人剩下来不及用的…..
别人剩下?看来鱼塘里的鱼不止自己一条么?
茉莉慢慢敛去笑容,阴沉地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茉莉卸了妆,眉毛凶恶地扬起,看上去狰狞得很。
不是失望,不是难过,而是愤怒。被轻视了的愤怒。茉莉气得只想笑:「想搞我。」
但是下个周末,茉莉还是温温柔柔地跟着王维去餐厅约会。这次,王维没送茉莉东西,两人去酒店开房前,茉莉牵着王维的手撒娇:「带我去你家嘛,我想感受感受你生活的气息。否则,我总觉得离你好远喔。」
王维差点当场硬了,当晚就乖乖带她回了自己的四十多平米单身公寓。
第二天早上,茉莉穿着内衣站在王维家的落地窗旁向外眺望。一边想象自己的目光在30楼的高度上,如波纹般一层层扩散出去,一路抚过错落有致的建筑物、公园景象、不远处的翠绿山峦——山峦看起来如此低矮,几乎与她的下巴平齐。虽然这是视觉差造成的假象,但茉莉还是感到很满意。
她终于不是在悬崖下眼巴巴寻找藤蔓的人了,有人从上往下向她抛来了麻绳。而那个人就是王维。
王维从茉莉背后环抱住她,跟她耳语。
茉莉向后靠着,小鸟依人迎合着他的动作,心里却在冷笑:这样的鸟居怎么配得上自己呢?

3、
往后,茉莉开始想方设法挤进王维的交友圈,哪怕他也只是个啃老族,交友圈也并没有多么高端。但他是本地人,只这一点,真就够了。
他是茉莉往上爬的唯一支点。
她开始从网上逛奢侈品打折平台,从最低端的品牌开始攒起,偶尔会找王维撒个娇,要一件上千但绝不会超过三千元的连衣裙。
就这样,女人味儿的气质开始通过上档次的衣服点滴积累起来。
而且茉莉也养成了在工作之余读书的习惯,与其说习惯,不如说又是一道自己给自己下的「死命令」。
她所在公司的总管是名女强人,办公桌上总摞着许多本书。而茉莉身为前台,自然承担起了给总管买咖啡、送杂物等任务。她每每去办公室,都会记下一本书名。就这样积少成多,从情商学到第二性,又到艺术类,她记下了许多书的名字。
尤其是艺术类书籍,倒不是说能对茉莉的气质和内涵带来多大提升,而是里面的内容可以像高中课本那样死记硬背,只要背熟,能多说出几个小众名词、将画家和画作准确对应起来、牢记几个小众音乐家的风格等,就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
茉莉凭借这一手,成功让阿粥对她产生了兴趣。
阿粥全名周洲,本地人,家里房子不少,父母都是高知。在王维的朋友圈子里,他算是长得好也玩得开的那类人。
在王维把茉莉介绍给阿粥认识的第一天,她就敏锐地发现,阿粥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可能是因为外貌,也可能是因为她身上那件低调的羊皮名牌衫,
这一发现可让她惊喜不少,但她捺住心性,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高冷。但阿粥也是见识过风浪的「海王」,一开始并没有把茉莉的高冷放在眼里。直到他们聊起最近的画展,茉莉只是轻飘飘扔出几个「三度空间」、「量感」、「委拉斯贵支」后,阿粥的眼睛就粘她身上拔不下来了。
王维也对茉莉最近的长进感到很满意,阿粥和茉莉就趁机交换了微信。于是,再过了两个月,王维就彻底见不到茉莉的面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就连开车去茉莉公司楼下等,也等不到她。
王维本该恼羞成怒,但说来说去,他抓不到茉莉对不起他的把柄,自己也不至于用情太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被甩,本来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事情。

 

4、
茉莉的父亲被判死刑时,她才七岁。母亲从此扛起家庭的重担。
而她就这样看着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下去,从镇上最水灵的美人儿,变成镇上最快衰老,更没人愿意接盘的中年妇女。
这种对于变丑、贫穷和丧失安全感的恐惧,从童年起,就深植在茉莉心里。她不想变成母亲那样的女人,她更想从小镇的贫穷泥淖中脱身。
况且,父亲的去世并不光彩——她的父亲,在茉莉五岁之前,风风光光做着家具生意,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贵。但在茉莉五岁之后,她爹跟身边不三不四的人走得太近后,就染上了赌瘾。
自从她爹赌博之后,家里能卖能抵的,都被她爹拿出去赌得一干二净。在街上被跟踪、被寻债、被登门搬家具几乎成了家常便饭。父亲经常在输个精光后,无数次回家哭着给茉莉母亲下跪,边抽自己耳刮子边赌咒发誓说再也不赌了。有一次甚至哭得休克过去,让茉莉母亲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然而转眼第二天,茉莉她爹就又偷了茉莉母亲好不容易挣来后藏起来的钱去了赌场。
终于,在茉莉七岁那年,这般摧折的日子到了头。她爹输急了眼,又听信旁人说庄家出老千的传言,去集市抢了把杀猪刀把庄家和一个无辜路人捅死了,后来被判了死刑。
从那时起,茉莉就从赌棍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杀人犯的孩子。转变之快,被他人唾弃之深,立刻加剧了一个等级。
茉莉在学校被同学欺辱得受不了,哭着回家找母亲说自己不想读了。而母亲只是疲倦地抬一抬眼,眼袋下垂得可怕:「孩子,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这一句话就已经够了。
她们离开了家乡,去投奔在千里之外另一个小镇里生活的大舅。尽管她们娘俩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去,但总比被当过街老鼠的好。
茉莉知道,在家乡,她将是那个永远带有血色污点的人。她和母亲不会再回去,永远不会。无论是物理还是心理上的过去,她都下定决心坚决摆脱。
所以,她一直深埋在心的愿望之一,就是尽快在大城市扎根,扎稳了,再把母亲接来与自己同住。
而且,要风风光光、令小镇所有人都艳羡地接。
所以她才死死把住阿粥,因为他是茉莉所能接触到的男人里,无论家庭还是长相,条件最好的那个。
但她不是。
所以,她就像所有想抓住男人心的女人一样患得患失。开始疯狂研究菜谱和一切能使自己越变越美的手段——包括整容。
茉莉辞了职,在阿粥的介绍下,进了一家传媒公司搞人事。她本来跟人力资源沾不上任何边,但面试她的老板似乎很喜欢茉莉对小众音乐的侃侃而谈,但又没法把她安排进专业性高的部门,只好放进了人力。
说是搞人力,无非就是接待接待面试人员之类的杂活,跟之前的前台工作没什么不同。但对茉莉来说,她所能接触到的人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她也不再跟前同事合租房子,开始自己租单独的屋子住。
没有人跟她分享同一张床、同一个衣柜的滋味真是欲罢不能。晚上跟阿粥缠绵的时候,他们在一米八的大床上翻滚,实在是不亦乐乎。
「阿粥,」某次滚完床单后,茉莉走过去抱住在窗前抽烟的阿粥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啊。」
话音刚落,茉莉就明显感到男人的背肌绷紧了。
「你见他们做什么?」阿粥回过身来,却没有抱住茉莉。「跟我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茉莉心沉到胃里,她知道自己犯了大忌。终究是表现出急不可耐了。她紧抱着阿粥,脸埋在他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愤恨的表情。
阿粥摸着她的头发:「别多想了,以后会有机会的。」那样子就像在说,别想了,你没机会的。
看来还不够。不仅能力配不上野心,甚至就连野心也变得廉价了。
茉莉不能容忍这样停滞不前的自己,她想跃迁阶级壁垒,她笃信自己做得到。
她走进全上海口碑最好的美容整形医院,在医生一番恳切的建议下,躺上了手术台。
「你的五官美则美矣,只是不够精致。待你醒来后,你将拥有一张美而不落俗的脸。」在刺眼的炽灯照射下,戴着口罩的医生催眠般轻声细语。
但茉莉心里只能想到这笔整形的费用,这是她的全部积蓄、阿粥给她使用的信用卡的全部额度、以及支付宝能借到的全部额度,所加起来的一切。
她该怎么偿还呢?

 

5、
在医院躺着等拆纱布的期间,茉莉一刻也没闲着。
她一面有计划地疏远阿粥,一面运用自己唯一能动的眼睛,在手机上下满了各类交友软件,也整理了许多关于攀岩、登山、皮划艇和马术的各类资料。在跟着阿粥的这段时间,茉莉虽然没动什么歪心思,但对他们在酒局饭桌上吹过的牛都留了个心眼儿记在了心里。
现在的上流人士,或多或少都跟风追逐一些不同于常人的运动。其中保龄球和高尔夫次一点,攀岩皮划艇之类的小众运动就成了上流人士的身份筹码之一。毕竟这些运动又耗时又烧钱,例如皮划艇,有些大佬已经不满足于普通比赛艇,若专门找奢侈品牌订制属于自己的皮划艇,光订制费就要六位数以上。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是她换了个头,一切资源就都能向自己倾斜而来。更何况,再怎么换头,如果不拼命创造机会,也还是换不了命。
她看着镜子里被纱布层层盘裹的自己,眼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茉莉想换命,她想换一条金贵的命。
出院后,茉莉感觉自己彻底重获新生了。
她凭借在广告公司和传媒公司都待过的经历,先是从黄浦区找了个待遇更高的工作,然后以想离公司更近为由,换了住的地方。只不过用的是网贷的钱,因为阿粥已经不吃茉莉这一套了。
窟窿越来越大,阿粥对茉莉的耐性也越来越少。虽然茉莉有计划的疏远让他惊愕又不甘,但一个内在如空心萝卜般的女人压根儿维持不住有趣的表面,一切都濒临腻烦的边缘。
「抱歉啊,我最近手头也紧。大上个月的信用卡额被你刷光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了个勉强站得住的理由,把我爸妈糊弄过去。」
茉莉听着阿粥冷淡的语气,心里却在庆幸他还没有粗鲁到让自己偿还这笔债。
所以她温温柔柔地道了歉,又心平气和地跟阿粥道了晚安。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到阿粥的声音了。
挂了电话后,茉莉立刻换了电话号码、微信号等一切联系方式。然后着手布置自己新的一室一厅小屋。其他的都不要紧,主要是把她之前看过的「工具书」统统搬进去,然后用别致的方式摆放到书架上。
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之前的任何人都找不到她了。
她只要下班,就天天在黄浦区、浦东新区和静安区的高档住宅楼外面逛,先是利用手机里的交友软件搜索附近的人,能加则加,不加就加下一个。用这样原始笨拙的方式,耐心地筛选、刷新自己的交友圈。
然后,茉莉又通过不同的银行平台,贷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大概在十五万左右。她用这笔钱给自己报了健身课、瑜伽班和马术兴趣俱乐部,光后者就花去了几万的代价。剩下的钱,她用来置办护肤品、化妆品和衣饰。并且时不时地去逛美术馆、博物馆和读书会。
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有百分之八十都拿去填窟窿,但她并不慌乱。
公司里追求她的人,对她有意的人更是多如牛毛,甚至连办公室高管都公然表示出对她的好感。但茉莉全都看不在眼里,她志不在此,而更好高骛远。
她几乎成了永不停歇的陀螺,在疯狂提升自己的品位与结交各类人士之间旋转。如此拼命的时光,只在她的高中生涯出现过。
因为她明白,这将是自己最后放手一搏的时刻,不允许退缩,更不允许失败。茉莉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一次攀岩课的时候,认识了李雁飞。
她当时穿着顶级品牌的运动衣,扎着简单的马尾,凹凸有致的身材在运动衣的包裹中尽显出健康的性感。
当茉莉坐在休息区仰颈饮水的时候,用余光捕捉到了向自己走来的李雁飞。只在几秒之内,茉莉就衡量出了向自己而来的男人是个什么阶层。
——暗含威压的气场、舒适阶层养成的慵懒气质、无需品牌傍身的闲适。只需这几个元素,就让茉莉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6、
彼时的李雁飞已经是上海律师界顶尖的人物之一,兼而投资了一些传统产业,一年进账几千万不是问题。
自从茉莉第一次出现在攀岩俱乐部里,李雁飞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与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并无不同,都是先见美色,再品言行。只不过在上层阶级里,明明是普罗大众的审美趣味,镀了层金就会变成高级趣味。
李雁飞不胖不瘦,面色白净,总是笑眯眯的,长得挺有善人的样子,也有善人的福气。只不过他个子不高,攀岩课的时候跟不穿高跟鞋的茉莉站在一起,还几乎矮她一点。
「下了课,我能请你去吃饭吗?」李雁飞走到茉莉身边,大大方方向她伸出手。茉莉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但脸上完全风平浪静。她先把自己的手递到李雁飞手里,柔软地握了握:「实在是抱歉,晚上我有约了。」接着话锋一转:「只不过约的是烘焙课。从来没有外人评价过我烤的小饼干是否好吃,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课后我想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李雁飞扬了扬眉,没有放开茉莉的手:「现在,是你在邀请我么?」茉莉笑着拿回手:「男女一视同仁,不是么。」
下了攀岩课,故意没换下塑身运动衣的茉莉挎着运动包站在俱乐部门前,还没等打开手机里的叫车软件,就看见一辆迈巴赫向她缓缓驶来。
后座车窗降下,李雁飞笑眯眯地招呼她上车。
茉莉笑着弯下腰,低领运动衣后的乳沟若隐若现:「去吃烤饼干吗?」
坐在迈巴赫里的茉莉头一次体验到了此前人生从未体会过的安全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收入囊中。
当晚,在吃过茉莉烤制的点心后,李雁飞带茉莉去了上海一个顶尖的餐厅。茉莉看着身上的运动衣有些迟疑,李雁飞何等人也,他明明知道茉莉身上穿着包身的运动衣,却不提要带她回家换衣服。
茉莉更知道,像李雁飞这个位置的人,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身边莺莺燕燕的美女,自然漂亮得各有特色,各有风格。从像芭比娃娃一样「做工」精美的,到一头短发铆钉夹克那样酷的,再到学生模样清纯可人的。但未必所有美色都懂男人。
但茉莉不一样。她本不懂,但她清楚,自己若要脱颖而出,就更要做足功课,迎难而上。
于是,她跟着李雁飞来到上海最高的空中花园餐厅,那里的人都衣着得体、高贵典雅。茉莉的出现就像穿着凉拖闯进音乐厅的人,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但上层阶级的人依旧保持了对「自由穿衣」之人的尊重,并不刻意去看茉莉。但这种刻意的忽略比正大光明地鄙视还让人如坐针毡。
只不过,任四周如何洪水,茉莉完全风平浪静。
李雁飞不动声色地对待茉莉。当他与邻桌相熟的画家打招呼,聊起最近的琳派版画画展时,茉莉擦了擦嘴,平静地提了提神坂雪佳的名字,引起画家的注意。画家越过李雁飞肩膀问她:「你知道神坂雪佳?」
茉莉轻轻一笑:「只是对宗达光琳派略有了解,不足深。相比神坂雪佳,我还是更欣赏表屋宗达的作品。可惜,我也只是俗人一个。」
李雁飞略有惊异,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当晚,茉莉下车前,李雁飞蓦地攥住她的一只手捂在手心里,向她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去餐厅。我向你道歉。」
茉莉笑着拉开一点跟李雁飞的距离,却没有抽出手:「只要是你的爱好,我都愿意满足。所以,无需向我道歉。晚安。」
茉莉几乎像踩在莲花上那样优雅地退场。
当她回到家,从窗子里向下看的时候,却见那辆迈巴赫一直停在原地没有挪动。她放下运动包,把头发束成马尾,脱下运动衣,露出缚胸小背心,等待着—一
十多秒后,门铃如她预料得那样响了起来。

李雁飞是早已结了婚的,对妻子又爱又恨。他妻子比他大三岁,长得一般,但是家庭背景极强,本人也极其能干。开遍了上海的律师事务所就是李雁飞和妻子一同打拼出来的,只不过妻子太强势,年轻时李雁飞还能忍。随着身家越做越大,年纪渐增,这样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合心意。但相处这么多年,对妻子的感情还在,让李雁飞很是苦恼。
茉莉只是认真倾听、然后宽慰劝解李雁飞,从不教他怎么做,而是附和认同他话里的一切。
茉莉何其聪明,她知道李雁飞压根儿不是想寻求自己的建议。一个成功的男人,怎么可能需要女人教自己怎么做?男人只是想倾诉罢了。如果自作聪明给建议,反而坏了事儿。
中国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想改变命运脱胎换骨,这三点缺一不可。所以,出场顺序就格外重要。在李雁飞濒临窒息的时候,茉莉的出现便如甘霖。带给他顺从和甜美。
无论什么阶层的男人,人到中年,最需要的就是认同,甚至是无条件地认同。
这一点对于茉莉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她不像那些从中产阶级长大的、把自尊看得比一切都重的漂亮小姑娘,自尊对她来说当不了饭吃。
为了获得李雁飞的特殊青睐,她宁可抢先把自尊践踏在脚下。
所以,李雁飞欣赏她、看重她,动不动情不重要,只要觉得离不开她,那么茉莉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雁飞在茉莉家宿了半个月,第十五天,他就提出来要给茉莉换个更大一点的房子。李雁飞态度很认真,如果拒绝,就太过矜持且虚伪。
所以,茉莉欣然应允,充分肯定着李雁飞的能力。
一个懂艺术、懂情商,且身材长相都几乎满分的女人,又怎能让李雁飞不流连忘返呢?
当他们两人在二百平的高级大平层的落地窗前相拥接吻时,窗外夜景华灯粲然,照亮他们在窗玻璃上的倒影。茉莉看着水乳交融的二人,忽然心生悲怆。
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的这一切,是否在黎明灯灭的一刻,也宛如泡影般消失呢?跟李雁飞在一起这几年,她真的得到了许多东西,许多物质上的东西。
与跟王维、阿粥在一起时不同,跟他们在一起,许多东西是有门槛的。可能化妆品护肤品还能算在「礼物」之列。但真正的名牌包、名牌表以及车房,就是划分阿粥跟李雁飞的阶级门槛。
茉莉从来没有主动找李雁飞要过什么东西,都是李雁飞主动送给她的。
她越是这样,李雁飞就越心疼她,越觉得自己亏欠她,总变着花样送她衣饰、包包、珠宝和手表,还让她进自己的公司做一份领高工资的闲职。最后还让秘书给她开来一辆奥迪TT。
茉莉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也警惕这一切。直到某日他们在李雁飞的大平层公寓沉醉共舞过后,茉莉垂泪对李雁飞软软道:「我还是想回到我自己的公寓,这里虽然大,但却很冷。而我那里虽然小,但却是我的家。」
李雁飞心都要化,把她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雁飞,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个家呢?」她抬起朦胧泪眼,软倒在李雁飞怀里。
过了一周,秘书给她送去了一份影印版合同和两串钥匙。影印版合同是一个高档小区的双层loft,是李雁飞买给茉莉的,说是过阵子就过户给茉莉。两串钥匙,她跟李雁飞一人一串。
合同纸张很厚,字很多,秘书把这些东西悉数交给茉莉的时候,她整个身体和灵
魂都哆嗦了起来。这次她不会再推脱了,辛苦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她接下来的时光就是在翻修和
在上海待了快十年,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小镇青年,终于真正地,被都市所接纳了。

7、
所以,当李雁飞的正妻找到她后,茉莉才恍然发觉,这一切与自己所料想得不太一样。
「茉莉小姐,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了啊。」门外的李太太这样喊,一点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开玩笑,反而是后者的意味更浓。
茉莉开了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正主找上门来了。
精干的李太太进了屋,目光完全没放在茉莉身上,而是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换了不少家具,还搞了套智能操控。你审美眼光还算不错。」
茉莉紧张地盯着李太太,一边盘算如果等下动起手来,她是要还手还是直接梨花带雨。
李太太似乎看出她的紧张,扭头冲她笑了笑。
「老李没跟你说过吗?你住的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嫁妆。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这房子写的就一直是我的名字。至于那个影印版合同,都是李雁飞修改过后骗你的假象。」
茉莉虽震惊,但也只得沉默。
「自从你跟老李好上以后,你俩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尽收眼底。他送你东西、送你车、带你去他自己的大平层,这些都算了,我不在乎。但这套房子可是我的东西,他竟然想越雷池?」
「你不用拿这个问题侮辱我,我知道李雁飞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开心。」
李太太开怀大笑,笑得像个二十岁在夜店蹦迪的小姑娘。笑够以后,她才说:「可是没有我和我家族的帮助,李雁飞怎么可能打拼得下这偌大的家业?哪怕现在他想跟我离婚,我俩在法庭上闹,我也不会把我的东西让给你一分一毫!」李太太语气越来越冷。「你不会真的觉得有钱人都是白痴吧?还是你以为你的小镇背景,和你父亲是个杀人犯的事实,是别人永远挖不出来的过去?你那点背景对我来说只需动动指头就能查个底儿掉。」
茉莉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快喘上不来气了。
这是她最不堪的过去,最不想被触碰的现实。她的梦想正在一点一点破碎,玻璃渣全都堆在脚下围困她。
「那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很简单,马上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然后从上海消失。不过,你不消失也行,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封杀你,让你待不下去,」
「但我不是……我不是杀人犯的孩子……眼泪堵住了她的声音。
傻子是有的,只有她。

 

8、
李雁飞再次敲开出租屋门,找到茉莉的时候,已是三个月以后。
当时的茉莉,已经被李太太用各种手段封杀掉了。公司开除了她,还在她的人事档案上狠狠做了标记,搞得同行业公司都不敢录用她。
茉莉在这三个月内几乎走投无路,没有收入来源,坐吃山空;况且她发现,只要李雁飞不来找她,她就完完全全联系不上李雁飞。况且他有这么多事务所和投资公司,去哪里找他都会被指指点点。
所以当李雁飞敲开茉莉家门的时候,茉莉已经瘦了五六斤,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茉莉,」他抱住茉莉,深情道。「这三个月我一直在处理离婚事宜,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放心跟了我吧,不会再委屈了你。」
茉莉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只不过惊喜完全大于委屈,她没法说,只能哭。
第二天,茉莉就搬进了李雁飞的别墅大宅。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搬进去的?妻子?情人?未婚妻?还是……李雁飞没说,也没承诺过什么,只是温柔如水地对她,让茉莉觉得李雁飞爱自己,从而可以不计较其他一切。
只不过这次离婚闹得非常不体面,李太太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把李雁飞和茉莉的事儿闹得全上海高层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所以,李雁飞看茉莉时的眼神,多了一层疲惫和羞耻。
但茉莉知道,她计较不起,她只敢紧抓着虚妄的幻想不放。如果哪天,这层疲惫和羞耻渐渐掩盖过爱意和柔情,她就完了。
所以,她对李雁飞越来越顺从,越来越小心翼翼,简直不像情人,而像佣人。在心力交瘁和担惊受怕的情绪中,她越来越憔悴脱形,假体也越来越明显,且姿容不再。
她在那大宅里生活了半年,期间,母亲过来看她。小老太太诚惶诚恐地在身后跟着茉莉,一步都不敢落下,看着茉莉的眼神也满含着欲言又止。
「孩子,妈知道你不容易。」在母亲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她们娘俩坐在三楼的阳台上,夜风把属于上海但不属于她们的繁华吹向四面八方,掠过母亲迟疑的眼神。「但是妈想让你回去,咱们回去好不好?」
茉莉想了又想,停了又停,最后只是淡淡地笑说:「我做的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可是我不想回去了,妈,真的不想。」
第二天,茉莉的母亲离开了上海,回到了小镇。在此期间,李雁飞一次都没出现过。而茉莉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她自己一个人,无名无分地生活在大宅里,除了生活费,没有可支配的余裕财富。自己就像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大雨过后,就会被冲洗成麻雀——自己真实的样貌。
听新换的秘书说,李雁飞最近跟一个女大学生走得很近,那个女大学生性格脾气非常古怪,颇有当年李太太的风范。
或许这才是李雁飞真正喜爱的性格,一开始是,最后也是……
另一所大宅里被豢养的「金丝雀」来找茉莉玩的时候这样说:「吃惯了你这样的,自然又馋起怪脾怪性的好。我们啊,哎,走一步看一步吧。不是在勾引别人出轨的路上,就是在被甩的路上。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茉莉一边听着,一边从院子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上面的女人憔悴、消瘦,完全失去了魅力。而久未谋面的秘书正从客厅向她们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神情严肃又轻蔑。
仿佛文件夹里的东西,正决定着茉莉的未来。
她不想失去被豢养资格,却只剩无穷的恐惧和落魄。

 

克夫女寄来了一封信

1、
守灵的这些天,每到傍晚时候,刘老太太尖锐如同刮玻璃般的声音就会出现在院子里,「你个克夫的母老虎,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老太太将儿媳桂兰端过来的白粥摔在地上,刚煮好的滚烫的白粥溅了桂兰一腿,剧痛传来,桂兰慌忙扯了旁边的毛巾将腿上的粥擦掉。
小腿已经红了一大片,桂兰蹲在地上,用手慢慢地揉着手上的地方,轻轻吹着气。眼泪悄无声息地涌出来,桂兰不敢哭出声,她知道婆婆见不得自己哭,更见不得自己。
丈夫刘嘉勇的遗照摆在桌上,黑白的眉目含笑。「如果他活着,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受委屈吧」,桂兰想到去世的嘉勇,眼泪愈加止不住。
当年嘉勇中专毕业,将挺着肚子的王桂兰领回老家。刘老太太只瞧了桂兰一眼,便蹙起眉头,直摇头说,「不行不行,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你要娶她我不同意」。桂兰被这不留情面的话羞辱的无地自容,好在嘉勇抱着她,让她有一丝慰藉。
虽然不同意,但也不能挺着大肚子离开。更何况桂兰一个外地女孩,爹妈离异后谁都不管她,就算离开了,也没有去处。嘉勇带着桂兰到西屋,简单收拾收拾,两人就这么住了下。没多久,嘉勇便把他要和桂兰结婚的事便传遍了村子。
刘老太太不认也没辙,但她不能让桂兰轻易地嫁进来。她去了西屋,这是自从桂兰住进家里后,她第一次进西屋。
桂兰见着老太太,赶忙喊了一声「姨」。老太太径直坐到床上,吩咐她去打一盆热水,给自己泡脚揉捏。桂兰的肚子当时已经八个月大,当她端着热水盆慢吞吞走到老太太跟前时,被老太太埋怨了一句「打点水都这么磨蹭,手脚一点都不麻利」。
桂兰没吱声,将盆放在地上,蹲不好蹲,她干脆扶着肚子跪下来,再把老太太的脚放进盆里。老太太见她还算低眉顺眼,说道,「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当年我怀嘉伟嘉勇兄弟俩的时候,下地干活喂牲口,啥也没落下。嫁进刘家不是享福的,你要没这点准备,那就别嫁过来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算是默许了嘉勇和桂兰的婚事。两个星期后,婚事草草办完,很快没多久,桂兰生下一个男孩。
老太太有了孙子,看桂兰都顺眼许多。但好日子没几天,孩子突然开始高烧。村里大夫开了药,吃了三四天,总是上午退烧,傍晚又烧起来。桂兰急得想抱孩子去县医院,被老太太拦了下来,「多大点事就往医院跑,这明显是中邪了。」
说完,老太太回屋里拿出一张写了符的黄纸,「这是我之前找大师求来的平安符,烧掉后将灰烬拌在奶里让孩子喝下去,烧多严重都没事。这是命里的劫数,过了这一劫,孩子以后就都是好福气了。」
完了又让桂兰准备一个倒上清水的碗,拿三根平头筷子,让她将筷子立在水中,孩子的烧就会退下去,桂兰只得将信将疑地安排。
但这一顿操作没有任何用,晚上孩子烧的四十度,在床上哇哇大哭,桂兰将孩子抱在怀里,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赶到医院,孩子已经抢救不过来了。
「老刘家怎么就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克夫妨子的」,看着孙子夭折后,老太太指着桂兰的鼻子骂,此后便再也没进过西屋。次年桂兰又怀孕,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叫刘伊伊。

2、
伊伊见桂兰蹲在灵堂前收拾摔碎的碗,于是走过去跟着捡。
「妈,爸爸是不要我们了吗?」伊伊问桂兰。桂兰不知道怎么让八岁的女儿面对父亲的死亡,她和伊伊说,「不是不要,但以后只有我们俩了。」
「我刚刚又听到奶奶在骂你了。」
「没有骂,就是说话大声了点儿。」桂兰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事。
伊伊从小不受老太太待见,一方面因为她是女孩,另外一方面因为她是桂兰的孩子。
桂兰生了伊伊后,老太太指着桂兰的肚子骂,「当初同意你和嘉勇的婚事,还以为你肚里有货,谁知道你这女的命这么硬,妨死自己的儿子不说,这下连儿子都生不出来了。」
完了转头又和嘉勇说,「之前我拦不住你娶她,这不,好不容易托关系给你在县上找的工作,你干了不到一个月人家就不要了。都给你说了,这女人不好。」
当时伊伊还在桂兰怀里吃着奶,老太太斜睨了一眼,「生下这不带把的种,迟早是个赔钱货。」
既然见面没有好脸色,桂兰就尽量躲着,她更是从小就教伊伊要懂事听话,连哭都不敢让她哭大声。
形成反差的是,嘉勇的大哥嘉伟,他家孩子刘家栋因为是长孙,却被老太太宠上天。每天一大早煮好鸡蛋和当天现打的牛奶喂她孙子,「男孩子长身体最要紧,身体长好才能努力学习,老刘家也得出一个大学生才行。」
家栋过生日,老太太摆了满桌的饭菜,五岁的伊伊在屋外闻着饭香,隔着门帘往里面窥视,她从来没有吃过桌上那些香喷喷的美食。接着她溜到厨房,从没有装盘的菜里面偷了一块带鱼,咸香的浓汁伴着鲜嫩的肉在她嘴里化开,这是伊伊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这一幕被家栋的妈妈杨洁看在眼里,她向来不待见妯娌的这个孩子。杨洁等着伊伊吃完一块儿继续伸手拿第二块儿的时候,大声咧咧道,「我还以为家里进耗子了,原来是你在偷吃啊,怎么你妈不给你吃肉啊?」
被抓个正着的伊伊哇地一声哭出来,老太太听到动静闻声来看,看见伊伊手上拿着的带鱼,扬起手便往伊伊身上打去,「反了你了,这么点儿大就晓得偷家里东西,你个赔钱玩意儿。」接着用力在伊伊胳膊上拧了一下,瞬间一片青紫。
桂兰忙跑过来将哭着的伊伊抱在怀里,「吃个鱼而已,明天赔你们一条。」
「弟媳这话说的,我侄女吃个鱼,和我开口,我又不是不给。就是小孩子从小就学着偷可不好,大人可不敢教这些。」杨洁夹枪带棒的话头立马赶上。
桂兰刚想回嘴,老太太已经开口,「都别说了,家栋生日你们给我闹这笑话,丢不丢人。桂兰你管好你闺女,老刘家可容不下手脚不干净的。」说完便回屋去。桂兰看着伊伊胳膊上的青紫,心疼地揉了揉。晚上嘉勇回来,桂兰把白天的事说完,嘉勇逗了会儿伊伊后说,「先忍忍,等攒够钱,咱们去南村盖套自己的房子,搬出去就没这事了。」

3、
只是忍了这么久,却等来了嘉勇的死讯。那天的车祸带走了嘉勇,也撞碎了她们母女俩的未来。
协商私了后,肇事者赔了十五万。老太太将钱自己收起来,又将矛头对准了桂兰,「都是你这个女人,克死了我儿子。」
桂兰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婆婆对自己的恨意这么强烈?可没有答案,世界上的许多恨,就是无缘无故的。每个人人生中都会经历无数的不幸,因为不喜欢,桂兰成为了这一切不幸的归咎。
收拾完灵堂,桂兰进屋简单处理烫伤的地方,这时伊伊跑进屋,和桂兰说奶奶喊她过去一趟。
桂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老太太这时候喊自己,必然没什么好事。等她进了老太太屋里时,看到大哥嘉伟和大嫂杨洁也在。
老太太瞥了桂兰一眼,开口道,「喊你过来也没什么事,过两天嘉勇就出殡了,和你说一下事主赔的那十五万,我打算都留给家栋,他这大专刚毕业,也该在县城买套房,准备娶媳妇了。」
杨洁听完,嘴角憋不住的笑意浮现。桂兰忙开口问,「这钱可是嘉勇的,怎么就全给了大哥家儿子?」
「什么你的我的,这十五万是老刘家的,我喊你过来不是和你打商量的,就是通知你一声。」老太太没好气的说。
「你把这钱都给了家栋,那我和伊伊怎么办?以后还过不过日子啊。」
「日子是靠你自己过的。怎么着?你还想指着有这十五万以后就吃白食。你做梦吧。至于伊伊,老刘家饿不死她。」
「对啊,咱老刘家还能让你和伊伊流落街头不成?更何况,伊伊一个女娃娃,迟早是要嫁人的。」大嫂杨洁见缝插针地搭腔。
桂兰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大哥嘉伟默不作声抽着烟,大嫂脸上不加掩盖的笑意,老太太凶厉的眼神藏在满脸的褶皱里。他们像一群饿狼,恨不得将桂兰生吞活剥。
「妈。」桂兰服软道,「求您了,给伊伊留点儿吧,娃以后上学得用钱啊。」紧接着桂兰跪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留给伊伊?我怎么觉得你是想留给自个儿。她初中毕业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就得了,哪用得着钱?你少给我在这里扮可怜,克死我儿子,还想抢我孙子的家业,你这女人太贪了吧。」
嫁进了刘家快十年了,桂兰一直谦奉避让,可婆婆却始终将她当成刘家的祸星,妯娌也视她为眼中钉,就算此刻她跪在地上哀求,却无一人心软动容。自己的卑微乞怜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成为恶毒的助燃剂,给他们平添快意。
这时家栋领着伊伊进了屋里,伊伊站在桂兰旁边默不作声,家栋则径直走到老太太身旁,奶奶,我将来能挣钱自己买房子的。您把钱留着给自己花,照顾好身体最重要。」
家栋一句话,不仅让老太太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更是笑意盈盈,「还是我的宝贝孙子懂事,知道孝顺他奶奶,哪像家里的一些白眼狼,就想着分家里的钱,她也不想想,这钱是我儿子的命啊。」
老太太再次数落桂兰的不是。又说,「反正这钱奶奶给你留着,以后讨媳妇用。」
钱的事就这么定了,桂兰失落地领着伊伊出了门。

 

4、
对伊伊来说,屋里的那些纷争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妈妈又受了委屈。她甚至有点后悔是自己把妈妈叫过去的,如果她不叫,也许妈妈刚才就不用跪着了。但她又有一丝庆幸,庆幸有家栋哥领她进屋里,让她能在屋里陪着妈妈面对一切。
「妈妈,我最近挺乖的,是不是奶奶又生我气了?」伊伊怯生生地问,她总觉得,刚刚妈妈多少是因为自己才受那些责骂的。
「和你没关系的。」桂兰抚摸着伊伊的头,尽量挤出一点笑容安慰道。对桂兰来说,她更心疼自己的女儿,从小就要学着这么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啊,妈妈不哭我就很开心了,我知道奶奶不喜欢我,但家栋哥对我还是蛮好的,有他在,奶奶都很少训我了。」
在伊伊的记忆里,这个家除了爸妈,对自己好的只有家栋了。大概是因为年龄差太多的缘故吧,家栋从小对伊伊这个妹妹便十分关心,高中那会儿家栋常常把早上煮的白鸡蛋偷偷塞给伊伊,还会把亲戚们送给老太太的礼品拿出来给她吃。
记得有次家栋拿了一袋豆奶粉给她,那是伊伊第一次见豆奶粉。她轻轻地撕开尝了尝,一股奶香甜味充盈在嘴里,她馋极了,往嘴里倒好多,结果豆奶粉粘在舌头上,差点把她噎到。家栋在旁边见她吃的狼狈,乐不可支。
这一场面被老太太看见,尤其瞧见伊伊嘴角沾满了豆奶粉,以为是她偷溜进自己屋里拿的,拿起扫帚就要往伊伊身上抽去。这时家栋挡在伊伊面前,奶奶,是我拿出来给妹妹的,你别打妹妹。」
既然孙子放话了,老太太也没有生气的道理,只是和家栋说,「快高考了,你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老和个小屁孩玩。」
但不知不觉,伊伊觉得家栋哥对自己的那份关心,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那一年大专放暑假,家栋喊伊伊到自己屋里,说要一起做点秘密实验。
当时在屋里的,还有另外两个家栋的同学,「伊伊,哥哥最近有个课程实验,需要你帮个忙啊。」
伊伊没多想,问是什么事。
「来,伊伊听哥哥话,把上衣脱了。」
伊伊有些踟蹰,心里虽然觉得怪,但七岁的她也弄不清哪里不对劲。家栋见状,又补了一句,「有哥哥在呢,伊伊怕什么。」
听完家栋的话,伊伊按捺下心里的不适,将上衣脱掉。在场三个十八九的男生,此刻用一种喻义难明的眼神,仔细打量着伊伊的上身。
「诶呀,什么都没有嘛,还没发育呢。」一个男生说道。家栋这时伸手过来,轻轻地揉了揉伊伊的胸部,「果然太小了,看不出和男生有什么区别。」
几个男生一番讨论,伊伊在一旁愈加感到不舒服,怯生生地喊,「家栋哥。」
家栋见状,让她把衣服穿上,末了,给伊伊塞了五块钱,让她去买点好吃的,又叮嘱伊伊说,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个事。

5、
第二次家栋找伊伊的时候,准备了一堆零食,满桌的零食里面,许多都是伊伊没有见过的。
「伊伊,哥哥又要找你帮忙了。」家栋拉着伊伊的手,故作苦恼地说道。
这次只有家栋哥在,伊伊稍微没那么难受,便听从家栋的,将衣服都脱掉,光溜溜地躺在沙发上,被家栋从上往下仔细地审视着。
一分钟,两分钟,接着,家栋用手摸了摸伊伊的肚子。
伊伊被家栋的眼神和举动弄的有点犯怵,但转念又想,毕竟是对自己最好的哥哥。为了哥哥的学习,她忍耐下来。过了良久,她问,「哥哥,实验做完了吗?」
穿上衣服的时候,伊伊不知不觉紧张地出了许多汗。但很快,桌上的零食让她忘记刚才的不适。
只是很快,家栋的「实验」就不再局限脱衣服了。有时候家栋也会脱掉自己的衣服,和伊伊并排躺在一起,再后来,家栋给伊伊说,作为奖励,要给她表演「从小变大」的魔术,并让她摸了摸。
这些秘密的实验,伊伊从不觉得有趣,只是为了家栋的学习。这些学习内容,枯燥无聊,但她从家栋眼里,却能看到兴奋和好奇。
她也曾有意识的回避过,然后家栋日常照常给她买零食,非常偶尔的时候,也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去河间捉蝌蚪,捕蜻蜓。那些日子,是她为数不多自由又快乐的时候。
紧接着,父亲的去世让家里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伊伊时常看桂兰自己抹泪,她只能表现得乖乖的,让妈妈不要为了自己操心。
哪怕,家栋后来的秘密实验,弄疼了她,伊伊也没有提及过。她只是觉得,家栋哥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和最开始只是脱衣服,互相摸摸相比,家栋后来的实验,变得那么凶厉。伊伊下面痛到直冒冷汗,她想让家栋快点结束实验,只是,家栋直接将伊伊的嘴巴捂住,一边对伊伊说,「快了快了,很快就好。」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结束后,家栋把准备好的零食给伊伊,和伊伊说,「不做实验了,改天我们去捉蜻蜓。」完了不忘叮嘱,「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6、
「妈,我肚子疼。」
最近几天,伊伊频繁和桂兰说自己肚子疼,桂兰以为女儿只是吃坏肚子了。可吃药几天,依然不见好转,晚上桂兰脱下伊伊的衣服,见裤子上浸染的殷红的血迹,她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嘉勇死后,务农显然撑不起桂兰和伊伊的生活,桂兰决定跟着村里的农妇,找各种零活干,可能是做两天饭,可能编两天草席。桂兰感念伊伊的懂事体贴,平日顾不上,也只能叮嘱伊伊要努力学习,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但眼前的血迹刺破了桂兰的所有念想,她将自己的脸扇得红肿,她那么恨,恨去世丢下孤儿寡母的嘉勇,恨满嘴克夫的老太太,恨无数次伤害伊伊的家栋,恨这么懂事的女儿,但她更恨自己。
她喂伊伊吃了一粒止疼片后,闯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孙女被孙子玷污,这事惊得老太太脸色煞白。老太太让杨洁把家栋带进屋里,家栋刚进门,桂兰伸手一个巴掌便上去。杨洁一把推开桂兰,「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还要怎么清楚,你问问你家儿子,有没有干那些龌龊事。」「刘家栋,你给奶奶说实话。」老太太声音一挑问道。
家栋低下头,嘟嘟囔囔地回了声「是的」。老太太气急了,一胳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上,「真是造孽啊。」
杨洁揪着家栋的头发,也跟着训斥道,「兔崽子你蒙了心了啊,干这缺德事。」家栋脸憋得通红,带着哭腔道,「你们也知道,伊伊总是粘着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孙子,老太太听完家栋的辩解,心头一软,对着桂兰冷哼道,「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家栋是我看着长大的,伊伊出这事,你这当妈的怎么教的孩子啊?天天跟在一个男生屁股后面,一点也不懂得自尊自爱。」
桂兰冷眼看着一切,心中的冷意又多了几分,「嘉勇走了谁都可以欺负我们娘俩是吧?这就开始倒打一耙了?伊伊才八岁啊,你们还有点人性么?」
「那现在你想怎么着?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伊伊养好身体吧。」老太太话头一软,又说道,「这家丑,就别让旁人知道了,老刘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
杨洁见状,赶忙接话道,「妈说的是,弟媳先别置气了,这兔崽子我回头就训他,现在伊伊的身体要紧,而且这事关系到伊伊的声誉,就别再闹了。」说完,杨洁在自家儿子后脑勺扇了一下。
桂兰当下也没辙,冷道了一句「惺惺作态」便离开。她明白,就算想报复,也不是现在能报复得了。

7、
过了没多久,老太太把桂兰喊了过去,说有事要吩咐。
桂兰刚进门,杨洁便满脸堆笑道,「弟媳,我最近费了老大劲,终于给伊伊找了个好的着落。」
这时老太太也开口说道,「伊伊再怎么样也是我孙女,她的事,我记挂在心上,前段时间我去找大师给这孩子看了看八字。」说到这里,老太太顿了一下,看了桂兰一眼,又接着说道,「大师说了,伊伊这孩子命里有劫,这劫数,还是和你有关。」
「又是这一套说辞」,桂兰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说了我十多年的克夫妨子,到现在还不累吗?我女儿被你孙子欺负了,现在又成了我的不是?」
杨洁这时出来打圆场,「瞧这脾气,你听妈把话说完嘛。」
「不是我说,而是事实摆在这里,一开始是我的孙子,再到我的儿子,再接下来就是伊伊了。这次的事还是个小劫,大师说了,如果你还在伊伊身边,怕她活不过十五。」老太太继续说道。
「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铺垫这么多,桂兰哪里还不知道他们话里有话。「那就我来说吧。」杨洁接过话头,「咱们村里的董瞎子,你知道吧?」
董瞎子是村里有名的光棍,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一直没结婚,据说年轻那会儿污了邻村的一个女孩,被对方家里人堵上门,把一只眼睛戳瞎了。这些事早已传遍了村子,桂兰自然是知道的。
杨洁继续说,「虽然董瞎子名声不好,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后来矜矜业业闯荡,也落了不少家业。但他一直没有孩子,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着。大嫂托人打听了一下,这不就合计着,把咱们家伊伊过继过去给他当女儿。一来董瞎子有这么个女儿肯定要好好宠着,二来嘛,董瞎子的家业以后也都是咱们家伊伊的。」
「我看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这是要抢走我女儿啊?」桂兰听完破口便骂。
「什么叫抢,又不是白过继给他,董瞎子说愿意给你三万块,你拿了这钱是愿意继续住这里,还是想搬走,我们都不拦着。」老太太接过话。
「呵,你们还不如说是抢呢。让我卖女儿,没有那可能。」桂兰觉得眼前的杨洁和老太太,是如此面目可憎。「瞧你们现在说的冠冕堂皇,说好听点是把伊伊过继给董瞎子,说难听点,他是想花钱买个媳妇吧。你们一个是伊伊的奶奶,一个是伊伊的大伯母,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老太太听完脸一黑,杨洁也气得脸憋得通红,半晌说了一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心人?我看你心都黑成碳了。我告诉你们,别给我动这些念头,谁要敢从我身边把伊伊夺走,我和谁拼命。」桂兰说完,摔门而出。
老太太将手边的杯子往门口一摔,气得呼号一句,「真是反了天了。」

 

8、
这次的事,算不了了之,但桂兰看着在床上熟睡的伊伊,想着她们母女俩如今在老刘家的处境,今天是董瞎子,明天或许是董拐子,只要一日不遂老太太的愿,恐怕以后的日子就没有安宁。
桂兰抚了抚伊伊熟睡的脸颊,似乎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对伊伊说了声「对不起」。
第二天,桂兰去找老太太,「我可以接受让伊伊过继给董瞎子」,听到这话,老太太愠怒的脸色缓和不少,桂兰接着说,「但我有个条件。三万不够,我要十五万。这事,少一分我都不会答应。别忙着拒绝,十五万到手,我就离开这个地方,以后我王桂兰和你刘家再没有任何瓜葛。」
老太太冷哼一声,「看来你还是瞄准了嘉勇的那些钱。」
「我嫁到你们刘家,一天好日子没过过,这十五万,是我应得的。」桂兰说完便出了门。
下午的时候,杨洁找到桂兰,说她说的条件老太太答应了。「你拿了钱就赶紧走,另外家栋和伊伊的那事,就烂在肚子里。」
桂兰应下来。其实桂兰已经猜到,董瞎子要伊伊过继过去,绝对不止花了三万,不然以董瞎子的家业,说要个孩子,怎么着都能买来一个。村里的人嘴上不说破,心里明镜似的——董瞎子只想要个小媳妇。这事没个十多万想都别想,桂兰正是掐准了这点,才敢开口要十五万。
伊伊过继那天,董瞎子搞了个宴席在村里宴请亲朋,老太太将十五万现金用油皮纸裹的紧紧地装在包里。桂兰背着包,隔着屋门和伊伊道别。
「妈妈,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伊伊不吵不闹,只是眼里噙着眼泪,带着哭腔小声地问。
「妈妈对不起你。」桂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外面的酒宴人声鼎沸,桂兰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伊伊就这么过继到了董瞎子家里,原本老太太还担心伊伊刚过去要哭闹着回来,但董瞎子说,「伊伊挺乖的」。
老太太嘴上笑道,「不哭闹就好,还担心孩子不懂事呢」,心里却冷哼一声,「果然和她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来巴不得离开呢。」
「不过伊伊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时不时会喊肚子疼。」董瞎子问。
「哪有的事,伊伊身体好着嘞,可能刚过去,肚子不舒服吧。不过小孩子,肠胃娇弱。」老太太打着哈哈把话头翻过去。
董瞎子也没多想,伊伊过继过来,多余的想法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点他是想对伊伊好的。
只是没过几天,事情似乎变得不对劲了,先是邻居见着董瞎子,主动上前问了句,「伊伊身体没啥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董瞎子感到莫名其妙。但他留了个心眼,村里但凡有什么流言蜚语,必定是逃不过那些聚座在村头巷尾的长舌妇们,如果她们看自己眼神有戏谑,那指定在传什么闲话。
果不其然,果然有事,但这事和董瞎子没关系,而是伊伊的。
「听说老刘家的孙子把孙女给糟蹋了。」
「没错没错,好像那小姑娘都怀上了孩子了。」「你瞎说什么,八岁大的姑娘怀个鬼哦。」
「嘿,我哪里晓得,毕竟一般人也干不出这事啊。听说那姑娘常常喊着肚子疼,可不就是打孩子伤到了?」
「没准是别的毛病。不过你们说这老刘家也挺可以的啊,出了这事,脸不红心不跳地就把那女娃过继给董瞎子。」
「何止呢,董瞎子花这么多钱过继了个小女儿,嘿嘿嘿,他的算盘可不就打在老刘家的心坎儿上?」
流言越说越难听,董瞎子的脸色早已经被气得猪肝酱紫。他回家扯着伊伊的衣服质问,可即便被董瞎子扯着像筛糠一样地抖,伊伊也不说一句话。
他带伊伊去县城的医院检查,大夫出来后眼神鄙夷地瞅了董瞎子一眼,没好气地说,「这女孩是性器官撕裂,还患有子宫内膜炎。」说完,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畜生,这么大女孩都能下得了手。也不怕遭报应。」董瞎子腾地一下怒火冲上心头。
「敢骗老子的钱!」

 

9、
桂兰走了,伊伊也走了。老刘家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舒服过。
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她突然想念起自己死去的老伴儿,这么多年,虽然嘉勇去的早,但好歹老刘家有嘉伟还有家栋,现在衣食无忧的,她所剩唯一的念想,就是家栋赶紧找个工作讨个媳妇,她这一辈子也就算了交代了。
被太阳晒着,她忍不住打了会儿盹,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轻轻地摇晃惊醒。她睁开眼看到本家亲戚正焦急的望着她,「老姨,你可算醒了。你们家栋出事了。」
听到是家栋的事,老太太一个激灵,手上的佛珠没抓稳掉在了地上,她顾不上捡起来,就听到亲戚说道,「家栋不知道怎么滑到了村口那个沟渠里受了伤。现在已经送到县上的医院去了。」
「家栋没出什么事吧?」老太太忙问。
「还不知道,不过他爸妈已经跟着去医院了。」亲戚没敢细说,那条沟渠又深又陡,虽然没有水,但下面都是石块啥的,结果真说不好。
傍晚时候杨洁回了家,看到老太太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妈,家栋得做手术,需要钱。」
「不就是摔到沟渠里么,怎么这么严重,咋还得手术?」老太太慌了,语气都颤抖起来。
「哪是摔下去,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家栋蒙起来打了一顿直接推下去的。掉下去的时候,家栋…..家栋的蛋撞到石头上……撞……撞碎了……」说完,杨洁又呜咽着哭起来,又断断续续地说道,「送到医院的时候,家栋的下面已经坏死了,县医院做不了手术,再往市里的医院转。这孩子,怕是以后都完了。」
听着这事,老太太登时气血攻心,直接瘫倒在地上。
嘉伟和杨洁家里医院两头跑,正急着焦头烂额的时候,董瞎子却带着一帮人上了门,他摆好凳子,往院子里一坐,冲着嘉伟夫妇便说道,「你们家干的那些缺德事我就不复述了,这次来我就是来要钱的。老子花钱要过继的是女儿,可不是你们家的破烂货。」
嘉伟夫妇俩本打算翻脸不认账,这个时候董瞎子来要钱,无疑是雪上加霜,「哪有过继过去的孩子被退回的道理。」杨洁狡辩道,「你说伊伊不干净,那孩子是完完整整地从刘家出去的,现在说那孩子有问题,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讹人。」
董瞎子冷哼一声,「我董瞎子这么多年,自从没了一只眼睛,就没有让人欺负的时候,听说你家孩子的根废了?看来报应都让你们醒悟不了。」说完,便让手下的人在院子里摆了两串鞭炮,「我告诉你们,钱不退回来,老子天天在你家放鞭炮,让屋里的老人家听听什么叫喜丧。」
说完,鞭炮点燃,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院子。没熬过两个星期,嘉伟夫妇便将董瞎子的钱原原本本退了回去。
尾声–
钱退回去了,家栋做完手术也回到家里休养,老太太瘦了一圈,早已不复往日精神矍铄。
这一场闹剧很快平息下来,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最后,却没人关心伊伊去哪里了。
也许董瞎子觉得丢人,早就不关心那个女娃在哪里,还以为她自己偷偷跑回刘家了。至于老刘家,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没有了生育能力,哪里顾得上关心伊伊的去向。
隔了些日子,有一个县上的人,说是带个信过来,嘉伟拆开信件,只见里面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祝老刘家人丁兴旺」。
嘉伟揪着对方的衣领问,是谁拜托他带信过来的?对方忙解释道,「我也不认识对方,那女的看着三十多岁,领着个小姑娘,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
老太太躺在床上气得直发抖,嘴里喃喃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女人,她是来克死我们刘家的啊!」

 

我嫁给了穿着白衬衫的禽兽

李蕊一步步往后退的时候,CL的红底高跟鞋踩到了一只翻倒在地毯上的水晶杯上。她仰面摔倒的时候,大尺寸电视、枝形吊灯、光滑的大理石背景墙、天花板的红木镶边,一切一切的客厅堂皇摆设都从她眼球上如幻灯片般滑过,冰冷地嘲笑着她前半生做过的最错误选择和困境。
穿着Loro Piana 白衬衣的丈夫泰山压顶般罩过来,拳头的阴影笼罩了李蕊。
她挨打的时候时常在想,这一切真的是现实吗,还是在梦里?现实和梦境之间的边缘,渐渐在她的自我催眠下变得界定模糊、界限虚无。
李蕊还没来得及将思路拧回现实,丈夫的拳头就如闪电般猛然劈在她颧骨上。旧伤未愈的颧骨发出「咯吱」一声,锥心剧痛使她眼前一黑。
李蕊蜷起身子,用双臂遮挡住头颅,闭上了眼。

1、
2017年5月21日,在一线城市的某民政局里,李蕊和丈夫白涛领了结婚证。白涛特意选这个日子作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人满为患的民政局系统里,凭借自己的人脉优势硬插了个队。
领证那天,白家举家上下只去了一个人——从白涛小时候就在白家大宅里伺候他们起居生活的阿姨,静嫂。而李蕊这边倒是一家人整整齐齐,无论是亲姐亲弟,还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远方亲戚,处处无不流露着企盼。
「蛮好,蛮好。」静姐在白家待得久了,自然也算是半个白家人。但她向刚领完证的小两口走过来的步履神态,慢且轻悠,仿佛自己才是白家的一家之主,白涛也是从她肚子里瓜熟蒂落似的。「你老豆畀我同你讲,『自己拣嘅家嫂自己养罗,爸爸妈妈帮你唔到。』(你爸让我跟你说,自己选的媳妇自己养咯,爸妈帮不了什么。)但我看李蕊是朵好花,怪不得你好钟意她。」
白涛只是笑,也不搭话,紧紧握着李蕊的手不放。
李蕊见静嫂说话大方,又对白涛不够恭俭,自然认为她是什么大人物,就甜甜地唤了声:「阿嫂。」
静姐翻了白眼:「我只是白家的佣人而已啦,不要叫什么『阿嫂』,叫『阿佣』啦。」
李蕊家的亲戚一拥而上,把李蕊和白涛小两口簇在中间,在民政局门口叫摄影师三百六十度地围着他们拍了又拍,闪了又闪。
李蕊倚靠在白涛的肩膀上,余光瞟着白涛书生气十足的侧脸,觉得很幸福。倒不是说她的毕生梦想就是嫁入豪门,但能找到白涛这种身家,长相又斯文儒雅的青年才俊,倒是真给了李蕊美梦成真的舒适与解脱感。
——不,不止是舒适感,李蕊感觉自己幸福到快要虚脱了。
「好,再来一张!来,笑一个——」
快门的「啪啪」声拍在李蕊耳边,距离近到就像轻轻拍在她脸上的动静。李蕊晃过神来,露出一个她此生所能做到的最发自肺腑的甜美笑容。
后来,这张照片被摆在了父母家的客厅最显眼处。照片上除了白涛之外的每个人,笑容都撑开了皮肤,像一朵朵绽放到极点的菊花。只有白涛笑得收敛又斯文,一双丹凤眼在眼镜后微微眯起,像一只看准了猎物、蓄势待发的鬣狗。

 

2、
白涛是实业家之子,独生子。
白家在珠三角地区风调雨顺了三代人,家业传承到白父这一代,整个家族已经做到了某实体行业的龙头位置。虽做不到跺脚就能抖三抖,但若有什么重要商业决策,也定能影响整个产业的命脉。
而李蕊,只是个因父母进城务工,而有幸得到城市教育的女大学生之一。
至于阶级差异巨大的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李蕊又是怎么跨越天堑壁垒的。可能除了李蕊自己,其他人都说不清道不明。但「麻雀飞上枝头变金凤凰」的故事,永远都是滋养整个上流八卦社会的成熟养料。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传来传去越传越乱,直到传入白父白母耳中时,故事版本已经变成了「卖淫女上位」、「以子逼宫」、「李蕊掌握了白涛吸毒的证据」等等,这类庸俗不堪但精彩纷呈的故事了。
但至于李蕊是怎么钓到白涛的,只有沉浸在骄傲和幸福里的她自己才知道。
白涛是独生子,自小被在白父白母的严格到近乎变态的教育下长大。毕竟基业江山是父辈的父辈打下,因此白江就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教育自己的独生子。
大概是延续了家族的基因作风,白江对白涛的教育风格颇有雷厉风行、军事化管理那一套。动辄罚跪打骂。连惩罚儿子的道具都按照犯错的轻重程度划分得细致至极,在白涛小时候,身上就常小伤不断。因此他跟大多数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因此白涛将自己要跟李蕊结婚的消息带回家里时,迎接他的又是白老爷子疾风骤雨般的怒火和叱责。他狠抽了儿子几棍后,就被静嫂和白母拦了下来。
「给我跪在这里,直到不想跟那种来路不明的女人结婚为止!」当晚,白江对跪在大门玄关处的白涛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上楼睡觉去了。
白涛在玄关处跪了四个小时,白江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问他改没改主意。白涛第一句话还是:
「爸,我就是要娶她。」
白父听了白涛的决定后,气焰忽然萎了下去,没有再让他跪着。老爷子独个儿沉默不语地回了房。第二天,白家就对外宣布了白涛和李蕊的婚期。
第二天,李蕊看着白涛的满身伤痕,心痛得直掉泪。白涛为她擦泪,拥她入怀,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我早已习惯,也早已感觉不到痛了。」
李蕊一边在白涛怀里啜泣,一边在悲伤的情绪中感到一丝怪异。这句话仿佛有某种违和感,某种其他的意义,但她琢磨不透。她只是心疼白涛在那样严厉到变态的环境长大,她下定决心想给白涛一个温暖百倍的未来。
…..我早已感觉不到痛了。」白涛温和地重复道。
李蕊打了个寒颤,这句话似乎有种隐约的违和感,但这种违和感被白涛温和的语气按在了水面之下。
白涛抱她抱得更紧了。
领证过后一个月,白涛还是被父亲安排在了集团公司的虚职上,让他跟着自己和手下的老总们学经验。但至今为止,李蕊只从奔驰黑黢黢的车窗里看到过白父的模糊轮廓,白父白母从未正式会见过李蕊,也拒绝让李蕊见到他们自己。哪怕李蕊已经是白家的媳妇。
但李蕊坚定了信心等,她相信只要自己虔诚,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3、
在集团公司待了半年后,白父还是将旗下一家公司过给了白涛,权当一件让他糟践得起的玩物。
这半年,白涛的话不多,而且对李蕊还算过得去,只不过两人亲密的次数从一开始就不多,最近更是慢慢减少频次近乎没有了。李蕊这半年也慢慢被富人圈的风气所熏染,拜托静嫂给家里请了钟点工后,更是自然而然做起了阔太太。之前没接触过的产品和品牌,也渐渐堆满了家里。
奢侈品牌的包、鞋、衣服、高级生活用具、豪车、名表,这一切都充斥了李蕊的生活。
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享受这一切、也忽略了这一切所得来的方式。
自从得知父亲要过给自己一家公司后,白涛的脸色就没晴过。每天他面对白江的机会和时间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阴鸷。
李蕊脸上倒是表现得喜不自胜。打小没过过富太太日子的她,对即将要成为一家公司的老板娘而感到无法抑制的兴奋。
她劝了白涛很多次,希望丈夫能接受这家公司。
在签合同的前一晚,白涛独个儿在餐厅饮酒,而李蕊在厨房里摆水果,打算庆祝一下。
「阿涛,这是公婆送给咱俩的新婚礼物,如果拒绝也太不识好歹了。我不想在一开始就给他们留下坏印…..」李蕊一边在厨房摆水果,一边喜不自胜的跟在餐厅饮酒的白涛说话。
餐厅里,大堆杯盘破裂的声音。
李蕊语尾断在瓷片粉碎音里,从厨房急急忙忙冲进餐厅。震惊地发现白涛正扶着桌角,脸色发白,怒目而视地上那堆狼藉。
「怎么了老公?」
「我不想要他们的任何东西!」白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语气里包裹的怒意和沉重李蕊听了也不寒而栗。
她勉强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瓷片边缘锋利,割破她的手指。白涛发火的样子就像一个病人。
「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跟爸妈划清界——」
「闭嘴!」一个耳光清脆地甩在了李蕊脸上,力度之大,让李蕊猝不及防地跌倒在那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片里。
手掌和半条胳膊都狠狠怼在碎片上,惊人的痛感和鲜血一起涌出。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李蕊趴在瓷片上,愣着看鲜血汩汩流出,整个人都木住了。在震惊和疼痛后的下一秒,李蕊忽然被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就是要跟他们划清界限!」李蕊被白涛一把拽到脸前,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白涛的面孔整个儿扭曲着,皮相和面向一下改变,完全变成了李蕊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做什么啊…..」
李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彻底击碎,已然语不成句。眼前的丈夫跟之前抱着自己、给自己擦泪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李蕊对当下局面完全失去了现实感,她只是懵懵地捂住被打肿的左脸,震惊和恐惧已经盖过了火辣辣的痛感,令她浑身发凉。
白涛的大手慢慢伸向李蕊,李蕊本以为他还要给自己一巴掌,本能地捂住了脸。但下一秒,白涛就掐住了李蕊的脖子。这一掐只停留了短暂一秒,但力度足以让李蕊窒息。
生理性的泪水让白涛的表情变得更加兴奋。
「会痛吗?真的会痛吗?」白涛兴奋到嗓音都失真,他的十指病态地痉挛着。「王八蛋,我要报警,我要告你!」李蕊捂着脖子声嘶力竭、口不择言地喊。「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这句话为李蕊换来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力度之大,让李蕊的耳膜一阵嗡鸣。
「警察能管得了我打你!?警察能给你这么好的生活吗?!只有我才能给你!」李蕊被那记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没缓过来。
白涛站在原地,用抖擞的、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她,宛若一个征服者。「我有没有出息?说啊!我到底有没有出息!」
李蕊还没缓过来,一记蹬踹又招呼到自己头上。这下,她彻底昏了过去。

 

4、
李蕊昏迷的时间不长,大概也就十多分钟左右。但她的梦却支离破碎。
当她醒来时。白涛正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头砸在瓷砖地,声音像皮球用力砸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
「你打我吧,李蕊,宝贝,我是变态,我是禽兽,我猪狗不如。」又是磕头声。
「你用什么打我都行,棍子,皮带,菜刀,我绝对不还手!」
她躺在沙发上,眼里全是天花板的雕镂和豪华的水晶灯,华丽的场面配合白涛的磕头声,一声声撞进李蕊心里。
「李蕊,宝贝,求求你!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改!请你原谅我,我是被我父亲逼成了这样啊–」
声声嚎哭刺入李蕊心中。
白涛跪在李蕊面前,声泪俱下,哭得像个刚断奶的婴儿。而李蕊只感到粉身碎骨的疼痛与恐惧。
后来,白涛带李蕊去医院,结果诊断出轻微脑震荡。医生看着李蕊身上的伤痕和淤青,神色非常严峻:「只摔一跤的话应该不会造成这么多伤,花女士,我再问一遍,您需要帮助吗?」
白涛在李蕊身后面不改色接口道:「她从我家楼梯上摔下去的,您想想,从那么高的楼梯上一阶阶摔下去,身上肯定伤多。麻烦您开些药给我们就好了。」
医生不听白涛的,只是盯着李蕊的眼睛看,看了不知几秒后,李蕊才慢慢点了点头:「是我不小心摔下去的,谢谢您。」
走出医院的时候,尽管戴着太阳帽和遮阳镜,但李蕊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太阳,仿佛阳光变成了X光,照透了她污浊的五脏六腑。
以及各怀心思的心肠。
第二天,趁着白涛去上班的空,李蕊找了人来,在家里的客厅和卧室插座上安了摄像头。

5、
白涛第二次对李蕊动手,是在没应酬、没饮酒、心情也并不是格外烦躁的时候。与其说是突如其来,倒不如说李蕊一直都有心理准备。
当时两人在正对阳台的小客厅坐着聊些闲天,说起花园的装饰风格,李蕊只是有句话稍稍提及了白江对这个大屋装修风格的干涉。过了极其宁静的几秒后,还在用iPad浏览财经新闻的白涛就把iPad 脆生生地摔在了玻璃茶台上。
力度之大,让iPad和茶台两者同时破裂。
而这时距李蕊养好伤,只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白涛踏过茶台,扑到李蕊身上,用屏幕完全破碎的iPad砸了她的头。
李蕊带着缝合了十多针的伤口,和身上被咬出血的牙印和淤青,连夜逃回了在县城里买了大平层的娘家。
母亲笑容满面地打开门,迎接的是泪流满面的女儿。「妈,我要离婚。」
母亲的笑容很快消失在红润肥胖的脸上,赶紧把她拉进屋子里。李蕊回娘家的这半个月,一次家门都没出。
在第十五天,李蕊的父母和弟弟早早就等在小区门口,一直等到日头升到正午时分,才等到白涛的豪车出现。
看到白涛的豪车,几口人立刻堆起带着三分讨好、三分歉意和三分卑微的笑容,剩下一分似乎还有点恐惧——恐惧白涛会就此跟李蕊离婚。
但白涛没有停车。
半小时后,白涛带走了李蕊。
留给娘家的,是作为「赔礼道歉」而带来的大额购物卡。
李蕊走的时候,额头上的伤疤甚至还没好利索。新长出来的粉色新肉缀在惨白的面皮上,显眼得就像一条蛆虫。
从此以后,白涛仿佛换了个人。
从顶多有些阴鸷的丈夫,变成了暴虐的野兽。
白涛对李蕊的暴力不是突如其来的兴起便打,而是给李蕊留足了心理建设。就好像小时幼儿排队扎针,你捂着胳膊,手心冒汗,从心里不断地描摹针头扎进自己体内时的痛感。你随着扎针的队伍慢慢挪动,从心里祈祷慢点、再慢点。然而队伍终有尽头,而你清楚,在尽头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白涛就是这样对待李蕊的。
他发怒时总会有「预热」表现,无论是忽然暴跳如雷、摔砸东西,还是阴着脸一眼不发,都代表他濒临爆发边缘。而每每这个时候,但凡李蕊有什么行差踏错,总会招来白涛的暴力。
在这个家,是不容许犯错的。
就像小时候的白涛,在白家,也不被容许犯错。
之前,李蕊只觉得白涛是控制不住情绪才会对自己这样,但后来,她才慢慢发现,这是白涛的癖好之一,或者说是本性。
在暴力环境长大的白涛,对待更弱小的李蕊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欲。每次行使过暴力之后,他都会侵犯李蕊的身体。而且更兴奋、更持久、也更野蛮。殴打李蕊,唤醒了白涛灵魂深处的原始欲。
就算在闷热的夏天,李蕊大部分时间也只能穿着长袖衣服。无论是其他太太来她家做客,还是她跟其他太太相约着出去,她都会穿长袖,也只会穿长袖。
宽大的衣帽间里,衣服越来越多,档次越来越高。但放眼望去,一排排都是垂坠到地的长袖长裙,少有短裙短袖。更别提露背、露胸和露肩的衣服了。连颜色都仿佛商量好的,斑斓的色块从衣帽间里渐渐褪去,逐渐多起来的都是保守、纯净的素色。
「噢哟,白太太总是这么端庄得体,白先生真是有福啊。」有时过来品茶兼八卦的太太团们一边端着爱马仕的茶杯喝红茶,一双双做了半永久眼线的黑眼睛就在穿着高领衫的李蕊身上滴溜溜转,声音也压低了,语气也变轻蔑了。「我说真的哟白太太,在我们…..哦不是,在咱们这个圈子里,老公有点怪癖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你再忍忍,忍到他年纪大了就不会…..
话没说完,门就响了。西装革履的白涛脸上端着笑走进来。坐在小花园里喝茶的太太们纷纷放下茶杯,站起来对他盈笑寒暄。
话题又恢复正常。
李蕊一个人背对着热闹坐,瘦可见骨的手微微抖着。
当晚,那帮阔太太走后,白涛没有打她。睡觉前,甚至还对李蕊说了句:「你总穿不露皮肤的衣服,别人会误会我的。从明天起,买几件好看的衣服备着吧。至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计较了。」
说完,白涛就翻了个身睡着了。平平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别计较了?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随手扔给某条狗的一根骨头。
李蕊看着丈夫睡得踏踏实实的侧影,红着眼眶笑。上周被打伤了腰的地方还隐隐
作痛。这话他之前保证过无数次,从没有一次做到过,后来索性就不保证了。李蕊知道,她不是逃不走。
而是不想逃。
更不知往哪逃。
哪怕在她像个麻袋一样被白涛在地上拖着走的瞬间,从她视野里滑过、在她眼里烙印最深的景色也还是那双倒在地上、鞋跟细得像匕首一样的Jimmy Choo 高跟鞋。她在脑海里恶狠狠地想象,当这双鞋跟踩破白涛的喉咙时,鲜血喷溅出来的场面一定很好看。
她恨白涛,用尽全身力气恨白涛;也恨自己,恨懦弱又没骨气的自己。后来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强烈到李蕊不知是想杀了白涛,还是想杀了自己。
但每当她半夜睁着眼无法入睡,而白涛又在她身侧睡得香甜时,她坐起来,凝神看白涛起伏的胸膛和恬然的睡颜,发狂似的想象着她用高跟鞋戳进他喉咙的画面。但如果这么做了,等着她的就一定是后半辈子的监狱生涯…..
监狱画面和此时卧室里奢华的摆设重叠在一起的瞬间,李蕊打了个寒颤。她摸了摸脸,还是躺下了,躺在了白涛的身旁。
—一只是挨打而已,至少不会出人命。
但鱼死网破的话,她就会丢失赖以生存的一切。白涛的目的达到了。
他获得了一个温香软玉,可以随时糟蹋,还不怕其反击的沙袋。

 

6、
李蕊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掐住了脖子。
一个人快被掐死的时候,手上是使不出哪怕一点力气的。所有力气都被挣扎的手脚和口腔鼻腔用力捕捉氧气的动作消耗殆尽。
白涛只穿一条内裤,骑在她身上,圆睁双眼的眼白在黑暗里射出亢奋的光。李蕊用最后一点力气去掰、去抓、去抠白涛的手,但都无济于事。
有液体从李蕊双腿间流出,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尿失禁了,快死了的绝望在她内心深处沸腾喧嚣。
但下一刻,白涛就放开了李蕊的脖子。
他低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膝盖上的液体。
那里沾满了黏稠的,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漆黑的血液。
瞅准这个空隙,李蕊来不及思考,翻身跌下床,一头撞开卧室门,发疯般地跑了出去。
凌晨三点,她赤脚在秋季的大街上跑,任长长的睡袍被街道的尘土污染,也任腿间的鲜血滴淌一路。渐渐地,她的脚印就变成了黏稠的血脚印。
但她不敢停,既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恐惧地跑、发疯地跑,生怕那头禽兽追上她。
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驶过,李蕊跳着追车,出租车慢下来,犹豫着是否要拉这单生意。最终,出租车把李蕊拉到威严的白家大宅前。
李蕊对前来应门、大为诧异的静嫂哭诉着这么多年来白涛对自己的恶行,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李蕊昏厥了两次。每次醒来,她都隐隐约约看到白涛的轮廓顶着一圈光晕注视她。她尖叫、踢打,在声嘶力竭中累得再次昏睡过去。
最后,她彻底清醒,发现自己睡在一片全白的陌生房间。眨眼间,朦胧感褪去,李蕊意识到自己是在病房里。身边守着自己的护工模样的人见李蕊醒来,将一只电子体温计塞到她怀里。然后出门叫来医生和护士。
「花女士,我们很抱歉没有保住您的孩子。」李蕊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反应。
「但您还年轻,往后还会再怀孕的。这不是什么难事。」从来就没有什么孩子,从来就不想要什么孩子。
李蕊直勾勾地看着白到刺眼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花女士?」护士在身边轻唤一声。
…..警。」
「您是哪里不舒服?」
…..报警」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蕊的意思。「帮我….报警。」
后来,警察到李蕊的病床前做了笔录。警察来了一批,又来一批。前一批是受理的,后一批是希望李蕊撤案的。
在此之间,白家人一次都没出现过。
李蕊给父母打过电话,在电话里把白涛是如何对待她的事情告诉了爸妈。爸妈在电话那头,开始只是沉默不语,后来终于忍不住埋怨。
「为什么不再忍忍呢?说不定往后他就会改了。」
「白涛只是不够成熟,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就该多包容、他才对。」
「你要是离婚了,你弟妹的学费和房子怎么办?李蕊,再忍忍吧,至少忍到你们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挂了电话后,李蕊抹了把脸,发现抹下了一手眼泪。她本来想求父母出钱资助寻找律师,但这话最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再后来,李蕊父母从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上,看到了发生在李蕊和白涛之间的新闻。
冰冷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客厅。
那张民政局前的大合影端正地拜访在一旁,照片里,白涛的笑容如此平静,映照着电视机上流动的画面,映照着李蕊那张苍白的脸。

7、
当然,在新闻报道出来后的不足一天,白家就出面否认了关于李蕊指控白涛的一切罪行。甚至请了自家集团的法务,给李蕊送来一纸诽谤诉状。
再过一天,关于白涛家暴的消息,就从当地媒体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零星的信息还在偌大的社交媒体上不时冒头,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李蕊出院的时候,有许多当地记者跑到医院门前堵她。她穿着极其朴素的衣服,没有化妆,也没有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官司打得漫长又艰难。
尽管李蕊在民事诉讼法庭上提供了手机拍摄的视频和照片证据,并且提供了第一次、第二次和最后一次家暴的医院原件验伤证明,并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了白涛。但对方律师以「造假」等理由百般否认,千方百计地阻挠罪名成立。从始至终,白家没有一个人出庭,就连静嫂都没来,只有代理律师。
李蕊坐在原告席上,看着自己被殴打的画面,看着那些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伤痕,一动不动,淡然得仿佛在看别人的照片、听别人的故事。
而桌下,她握拳之紧,指甲早已抓破手掌皮肤,血液渗出,洇进她的黑裤子里。所以,她不接受调解,始终坚持此罪名没有放弃。
尽管向法院申请了人身保护令,但李蕊还是好几次恍惚感到自己有被特意针对报复。譬如被不明人士跟踪、过马路时险些被撞、总有人在她住的宾馆房间前徘徊。
但她咬紧了牙关,想着自己未曾谋面就被「打」掉的孩子。她恨白涛一家已经到了走火入魔、出现幻觉的地步。
但在此之前,她更恨自己,恨优柔寡断、舍不得放弃舒适生活的自己。
打官司期间,李蕊的父母找过她几次,无论态度软硬,都是希望李蕊放弃打官司,接受调解,或是撤案之类的要求。
「你们非得眼睁睁看着他把我打死,才会后悔吗?!」李蕊哭着问母亲,问得她沉默不语。「哪怕他打不死我,我也会被他折磨到自杀!」
李蕊声嘶力竭的哭诉终于唤回父母的一点良心。他们沉默下来,第一次体味到了一丁点女儿的痛苦。
最终,在漫长的辩诉过程后,李蕊还是获得了司法胜利。
白涛因为「故意伤害罪」的罪名被判六个月的有期徒刑,但在白家律师团的努力下,他也获得了缓刑半年的赦免。但无论如何,李蕊确实「赢」了判决。
但她没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喜悦。
李蕊打赢官司,走出法院大堂,走下极高、极长的台阶时,阳光从阴云里刺出光线,照热了李蕊的后背。她在光线里,忽然产生了一股眩晕感。
长长的台阶又白又亮,上下皆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走在似乎永无止境的台阶上。
没有家人来接她,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没人关心李蕊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走。他们害怕跟李蕊联系频繁的话会激怒白家人,向他们报复,收回自己现在住的县城大平层。
但最后,白家也没有再来骚扰他们。
李蕊坐上回县的公共汽车,颠簸到家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小车站里,所有客车都归了位,静静地泊着。与她同路的人也都有人接,有人迎,有人招呼。
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
但李蕊并不感到孤独,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她不该回来的,但她也无处可去,至少父母不会真的把手掐在她脖子上让她去死。
她觉得一切都会好的。–但愿。

 

拍拖六年之痒,对方终于出轨了

恋爱六年,我等来的,却是横空的一顶绿帽。
面对男友刘铭递过来的结婚证,我莫名其妙成了第三者。
照片上的女人,竟然普普通通,普通到简直是对我的羞辱。小三告诉我: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
呵呵,没关系,从现在起真正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1、
原本以为,今年的七夕,我们会和过去五年一样,迷人而恣意。
每年七夕,我们会抽签决定目的地,去过巴黎,也去过夏威夷。在城市中心的酒店俯瞰城市夜景,在高级的餐厅品尝美味珍馐,在无边泳池旁喝着拉菲,用最简单直接的物欲消费,撑起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在精致装点的浪漫中,我们各自放飞身心,享受七夕相聚的浓烈滋味。
只是今年的行程一直迟迟未定,我中间追问刘铭许多次,都说工作在忙。直到前两天他突然和我说,七夕要出差。
渴盼已久的七夕度假被取消,我瞬间被失落包裹。
但想想他公司现在经营有点难处,急着和投资人谈融资的事。我只好自己默默吞下这份遗憾。
兴许是刘铭感到对我歉疚,在出差前,他特意定了京都怀石花传日餐厅约我晚餐。
看着这家人均3000多的餐厅,不能度假的失落缓减许多,虽然破费了些,但有什么能比得上对爱情的纪念呢?
到餐厅时,刘铭已经在等我,桌上摆着倒好的两杯清酒,服务员这时端上了蓝鳍金枪鱼大腩刺身。
我冲刘铭招手,他嘴角动了动算是回应,只是我没怎么留意,对他说,「老公等我好一会儿了吧?本来我想提前过来等你来着,结果我领导非得喊我回去….」
「萱萱…」没等我说完,刘铭突然严肃地喊了我的名字。
「这次约你,是有个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我有点诧异,看着他故作神色肃穆,试图掩盖心里点忐忑不安的样子。莫非……莫非是要和我求婚?
在一起转眼已经六年,彼此父母也都见过,结婚是迟早的事。但他总想着事业为重,男人嘛,为了他我可以等的。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心中揣测着,脸上不自觉地扬起微笑。「是什么重要的事啊?」
「萱萱……我们分手吧。我结婚了。」

 

2、
时间凝固住了,我被一瞬间袭来的巨大真空所包围。除了这句话一直在耳畔回响之外,我再也听不到周遭的杂音。
「什么?结婚?」我一定是听错了。怎么可能?
我脸上洋溢的期待、幸福瞬间凝固,和着脸上的妆容,我就像一个快要融化的蜡像,那么的不堪。
刘铭从包里拿出一个红本:「我知道这事很突然,真的对不起。」
红本上面雕版鎏金的「结婚证」三个字,似乎写满了嘲弄讽刺的语言,每个字,都是对我都是一次万箭穿心。
相处六年,感情还算稳定的男朋友,竟然和我说他结婚了!
我打开那个红本,看着刘铭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合影,下面写着她的名字——贾妍那女人,乌黑长发,笑容似乎打了光,牙齿发亮,嘴唇是蜜桃粉色,单眼皮,五官消瘦,看着普普通通的。
——这么其貌不扬的一张脸,她哪怕整容艳丽,或者是青春靓丽都还好,刘铭竟然和这么普通的一个女人结婚,这简直是对我恶毒的羞辱。
我将桌上的清酒直接泼在刘铭脸上,恨不得抓起手边一切东西砸向他,但除了这杯清酒外,我没有任何武器。
「萱萱……你冷静冷静,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是爱她。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想和她结婚。」刘铭任清酒顺着他的头发和轮廓流进衣领,他没有擦,反而声音很平静,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风暴。
爱?这个字眼让我感到一阵反胃,真是恶心的字眼。
可我该怎么办?我捂着肚子,克制住呕吐的冲动,豆大的眼泪像开了阀门似的往下流。
「对不起,对不起。」刘铭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道歉。
「你们认识多久了?」我压抑着哭腔。
「两个月。」 「啪!」
刘铭的脸瞬间被我一巴掌打出红印。
我再也无法抑制我的愤怒和难过,「刘铭你个王八蛋,我和你在一起六年,你就这么对我,和一个认识两个月的女的结婚!」
面对我的愤怒,刘铭却置若罔闻,用餐巾擦掉头上和脸上的清酒,停止了道歉。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点歇斯底里,他怎么能做的出啊,六年的感情,就这么被轻松地背叛,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刘铭,你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一定是的,我哪里做错了,你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愤怒没有用,难过也没有用,那么哀求可以吗?那一刻,我自甘低到尘埃里,央求他,也央求这场梦快点醒过来。
可我的央求只回来他无尽的沉默。

 

3、
我的魂儿仿佛被抽脱掉一般,看着眼前的刘铭。恐惧、愤怒和崩溃带来的是生理上的胃痉挛,内脏的痉挛使我的肉体也止不住发抖。
「我知道这事有点突然,但我真的不想骗你。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见我情绪稍微平复,刘铭继续开口。
「感情用事?真是好笑。」我无力地冷笑一声,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你也挺会给自己台阶下的,用感情用事就能给你的负心和绝情开脱吗?」
在一起的这六年,刘铭不是没出过轨,只是以往他每次被我发现,都会主动和我承认错误,道歉态度也算诚恳,他和我不断强调,「就只是玩玩而已」。
没想到,这次轮到我被玩了。六年的感情,我成了一个第三者,以无情的羞辱为这场感情落幕。
冰凉且发麻的双腿勉强支撑着我的身体,我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薄情的渣男,起身离开。
可一时间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被分手后,现在住的那个家,还能是我家吗?
现在住的房子是刘铭他爸早些年买的,一百三十多平米的三室两厅,之前一直对外出租,我和刘铭认识第三年的时候见了他父母,这套房子便重新装修后,让我和刘铭住了进来。
虽然嘴上没说,但我和刘铭心里都清楚,这是我俩的婚房。
可如今,我打开灯,看着眼前熟悉的客厅卧室,突然变得陌生。一起陌生的,还有我的回忆。
有一次我发高烧,刘铭喂我喝水时自己试水温,却不小心在嘴角烫出水泡。
还有一次他出差,因为吃到当地的特色小吃,当晚赶飞机回来带给我吃,第二天一早又飞走赶去开会…..
这些被刘铭疼爱的记忆,在脑海中轮番浮现。我开了一瓶红酒,我想快点醉过去,但杜克却冲着我叫唤。
杜克是我送给刘铭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一只牧羊犬。我抱着杜克痛哭流涕,它只会小声嗷鸣。它不会和刘铭,和过去的刘铭一样,对我又心疼又着急。
酒喝一半,反胃的感觉又来了,我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呕吐。
酒精上头的滋味儿打开了感性区域的阀门,为什么那个曾对我百般宠溺小心呵护的男人,转眼把我像一件穿旧的衣服、玩烂的玩具一样随手丢弃。
我好恨他,只希望今天经历的这些是一场梦。我擦干净嘴角污秽,给刘铭拨过电话去。
在三声等待音之后,只传来挂断的忙音。

 

4、
「没啥问题,你这是怀孕了。」医生看着我的诊断报告,语带惊喜告诉我,像是在期待我的反应。
怪不得这几天吃东西就反胃,起初我以为是和刘铭分手的打击导致的进食障碍…..
没想到,我竟然怀孕了。
我轻抚着肚子,无奈地笑了笑。和刘铭在一起六年,偶尔一两次没有保护措施也平安无事,这刚分手,孩子就赶着投胎过来。
不知道是孩子的命不好,还是我的命不好。
我又一次拨通刘铭的电话,「先别急着挂,我知道你不方便,但这个事很重要。刘铭,我怀孕了。」
对面的沉默大概有一分钟,但对我而言,这种无情的沉默,每一秒,都是在我心上狠插的一把尖刀。
「萱萱,咱俩是真没可能了,你玩的这些电视剧桥段,有点幼稚。」
我想象过各种借口和托词从他口中说出来,但从没想到,他对我的话已经完全不信任。「别太看得起自己,我还不至于编这么一套来挽留你。你看看你的微信。」
我将报告结果拍了照片发给他。
「这么突然,是我的吗?」看完报告的刘铭突然没头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儿没看出你这么不要脸。」我怒不可遏地回道。
原以为六年足够认识一个人的全部,想不到当初亲密的爱人也会变得这么丑陋,为了和我干净关系,又是怀疑我编造怀孕消息,又是搞这种人身污蔑。
「就算是我的,但这孩子不能要。我和妍妍刚结婚,不能让她因为这事不开心。」
真是渣的够极品,在我面前还一口一个妍妍,忙不迭在我心口捅刀。「刘铭,是我怀了你的孩子,不是那个贾妍,她的不开心有那么重要么?」
我这两天也试图安慰自己,刘铭和贾妍结婚,只是一时冲动,有一天他会和之前犯错一样,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但现在,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加在一起的分量,都不及那个贾妍的开心。
「之前一直觉得你挺明白事理的,怎么现在这么像个泼妇。」刘铭在电话里不耐烦地回道。
「呵,被好了六年的男朋友甩了,还怀着他的孩子,我没拿把刀架你脖子上是尊重法律,也是你的幸运。」
「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反正这孩子不能要,趁还早,你赶紧打了吧。营养费我给你出了。」
「我稀罕你那点营养费?我好歹跟你在一起六年,和我分开比扔个垃圾都痛快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刘铭此刻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看不上营养费?那你把孩子打掉,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我就算给你吧,你可以一直住着,这总行了吧?」
算是给我?当我拿孩子的事在挟他呢?「话说的这么轻巧,真有本事让你爸把房子过户给我。当我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呢。」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把房子过户给你是没可能,以后你爱住住,不爱住随你。反正我不会赶你。只是你肚子里的得打掉。」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站在医院门口,浑身发冷,冷到我分别不清,是因为太生气而手发抖,还是因为天气忽然变冷。看着天空阴沉,秋雨沥沥降下,我撑起伞。
刘铭,你这么绝情,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5、
「孩子,别怪妈妈狠心,或许你的到来,就是为了让那个渣男,品尝后悔的滋味。」
我和刘铭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爸妈很早就盼着我俩能结婚赶快生个孩子。不过刘铭打算创业,怕结婚生孩子太耽误事,他爸妈也就没有多提。
我决定先去找刘铭的父母,我想看看苦等我和刘铭结婚,盼孙子盼了多年的二老,怎么接受这个尚未诞生的孩子。然后再慢慢找刘铭和贾妍算账。
来到刘铭父母在顺义的别墅,刘铭妈刚收拾完院子里的蔬菜植物残根。她开门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茄子残根丢在一旁,拍拍手,「是萱萱啊,怎么大老远跑过来了。」
「阿姨,有点事想找你聊聊。」我打算开门见山。
「你找我没用的。」刘铭妈站在门口,头也没抬便冲我摆摆手,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不耐烦地回道:「虽然说你俩在一起时间长,但刘铭和贾妍结婚也是合法合理的,你就别来烦我了。」
老太太拦在门口,显然是没打算让我进门,这话里话外都是对刘铭的偏袒。
「上周我去医院刚查出来,我怀孕了。」
刘铭妈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不屑地笑道:「我们家刘铭是对不起你,不过你拿这故事编排阿姨,阿姨可就不高兴了。你的肚子几斤几两我都清楚。」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刘铭恶人先告状?
「什么意思?你肚子不是怀不上孩子吗?刘铭都和我们说了,我说怎么你俩好了六年还不结婚,直到刘铭领着贾妍来征求我们同意,他才告诉我们这件事。」
这个消息犹如惊天霹雳,这么多年我为了支持刘铭的事业,从不提结婚的事让他分心。
虽然现在知道我不过是又蠢又傻地被他玩弄,但也没想到他会在背后被倒打一耙,为了要和贾妍结婚就编出我不能怀孕的故事来欺骗他爸妈。
我有点庆幸,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多说无益,我直接将医院报告递过去。看着刘铭他妈的脸色从不屑到凝重,连日的苦郁终于舒缓了一些。
「我不知道刘铭为什么说我怀不上孩子,搞得和我在一起像委屈了他似的。现在我知道了,在你儿子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固定的免费的工具,可就连他也没想到,我这个工具,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刘铭妈马上变脸,「话不能这么说,刘铭是在乎你的,我们也一直把你当儿媳妇啊。你快进来。」
刚刚对我还剑拔弩张,如今瞬间一副热情和睦的嘴脸,可真是演技派呢。刘铭不在乎我肚子里的,她妈在乎也可以。

6、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进屋后坐下,他妈端了一杯热茶上来。
「打掉,反正刘铭也不想要。」
刘铭妈听完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荒唐,打孩子多造孽啊,这可是老刘家的孙子。萱萱,你听阿姨说,可不敢打掉。」
「不打掉,难道我还生下来?我和刘铭没名没分,他结婚了,我生这孩子算怎么回事。」
「是是是,是他不好,但你也是孩子的妈啊,你怎么忍心。」
是啊,我怎么忍心?和男友在一起六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安慰他生活的工具人,他转天就能跟别的女人结婚,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他踹得干干净净。我怎么会不忍心!但我不做声,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说到底是刘铭的不对。如果你要担心孩子的抚养,你可以放心,这孩子阿姨和刘铭他爸会好好带大的。」
「那我呢?」
「不论如何你都是孩子的妈,你要想看孩子,可以过来看。」
「我凭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没名没分,就因为是我怀上了孩子,成了这个孩子的妈妈,我就要成为你们刘家的生育工具吗?」看着刘铭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瞧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直把你当儿媳妇的。孩子既然怀上了,那是你和孩子,也是孩子和我们的缘分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刘铭会这么渣了。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
一句「儿媳妇」,就像是我这六年欠了他们刘家似的,敢情分手了,我还得还个孙子才行。
见我脸色不对,刘铭妈又急忙补充道,「你仔细考虑考虑。实在不行,你开个价。」
终于舍得下本儿了,我冷笑一声,「开个价可以,就我现在住的那套房。」
房子毕竟是刘铭爸的,刘铭没能耐把房子过户给我,我倒是想看看他妈有什么辙。
刘铭妈沉思片刻,「可以给你,孩子生下来,我让刘铭他爸就把房子过户给孩子,你是孩子的妈妈,住那套房子,抚养孩子也是应该的。」
我差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了。真是老寿星打算盘老谋深算。一套不在我名下的房子,不仅换一个孙子,还能换一个没名分的亲妈当保姆。
算盘打的也太响了吧。

 

7、
和刘铭妈虚与委蛇一番,最后我说认真考虑考虑后便离开。
没啥可考虑的,孩子我是铁定不会要的,房子我也从没指望过。我对这家人已经彻底厌恶到极点。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等搬完家落听下来,我再去做手术。
可刘铭和他老婆,显然并不想让我如愿。搬家前,刘铭带着贾妍上门了。「我是来带走杜克的。」
刘铭和贾妍站在门口,在我开门的瞬间,贾妍顺势便把手挽在了刘铭的胳膊上。真是拙劣的把戏。
杜克本来就和刘铭很亲近,带走也无妨。
我去阳台牵杜克,刘铭和贾妍非常自觉地跟了进来。当我将杜克的绳子递给刘铭的时候,他开口问,「你是故意把怀孕的事告诉我妈的吧?」
我冷笑一声,「杜克给你了,赶紧离开吧。」
这时正在打量房子的贾妍,冲着刘铭轻轻地晃了晃胳膊,柔声细语道,「老公,咱们应该搬到这套房子的,现在住的有点小啊。」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我知道,是92年的老小区,虽然也是新装修过的,但房子也就70多平,和这套房子远不能比。
刘铭抬头看了我一眼,安抚着贾妍道,「咱们回去说这事。」
「可以,在外人面前就不说这些了,回去你和咱爸好好说说呗,这房子原本也是要给你的,老让外人住着也不合适,万一以后我生孩子了,再搬家可费劲了。」贾妍全程没有看我一眼,但话里夹枪带棒的明显冲我来,果然不是一个省油的
灯。
再看看刘铭,眼里对贾妍全是宠溺,真是捧手上怕摔,含嘴里怕化,「老婆说的对,过些日子我再跟爸商量商量,咱们换个更大的新房。」
眼前两人不知羞耻的腻歪我实在看不下去,「刘铭,你俩要是故意来给我添堵,我心里不舒服,可免不了还得敲你爹妈的门,反正他们现在可宝贝他们的孙子呢。」
「哎呦,不就是个孩子么,当是在清朝后宫,小三还想着母凭子贵呢?老公最近你可得努努力呢。咱爸咱妈想要孙子,咱们给生个就是了。」贾妍斜睨了我一眼,说完还用身体轻轻蹭了蹭刘铭。
「说话放尊重点,你说谁小三呢?」我简直想撕烂眼前这个女人的脸。
「说谁谁心里自己清楚,没人爱的那个才是小三。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我们家,没赶你走已经是客气了。」
贾妍话刚落,我伸手便要打她,却被刘铭拦了下来,「萱萱,是我对不住你,你有气冲我撒」。又转脸对贾妍细声细语:「妍妍,别怕,来老公这边。」
说完,刘铭带着趾高气扬的贾妍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8、
从刘铭和我坦白结婚的事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关心过他和贾妍的认识经过。打听一番后,不得不说,这个贾妍手段确实高明。
刘铭和投资经理陆晟在国贸见面,当时贾妍端着咖啡就在他们邻桌。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刘铭上前要了贾妍的微信。
追求的过程也很直白,从LV到CHANEL,一个月送了两个包,完了又是全套的La Prairie 鱼子精华。
所有知道这事的人,以为刘铭不过是玩玩而已,可没想到,刘铭根本都没有想过要和贾妍上床。
他就是单纯的想对贾妍好。
贾妍负责的客户因为她公司的责任要撤单,刘铭忙前忙后各种托人找关系,最后帮贾妍保住了单子。
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他俩认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解决了客户的问题,贾妍休假,说想带她妈散散心。刘铭又安排了去秦皇岛阿那亚,一路鞍前马后。
从阿那亚回来后,他们在宝格丽酒店呆了一晚,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听说,在宝格丽的餐厅里,贾妍款款地望着刘铭,「你是我唯一想嫁的男人。」
隔了一周,俩人领了证。
这样浪漫的故事,简直堪称现代都市童话故事的范本了。
只可惜我是当事人刘铭相处六年突然被甩的正牌女友,他俩的故事多浪漫,插在我身上的匕首绞痛的便有多厉害。
究竟贾妍这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让刘铭这么死心塌地,我已经不想深究。
说白了不过是钓金龟婿的那些惯用手法。更何况搭上了刘铭这条上赶着的肥鱼。
物质的轰炸和事业的扶持,双重糖衣炮弹不计成本的砸入。可以称得上郎情妾意了。
难怪让刘铭一直对外宣扬,他这是找到了真爱。这种天赐的缘分,真的挡都挡不住。
「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想为这个女人疯狂一次。」
看着朋友给我发来刘铭对自己感情的证言,我忍不住为他白痴的言论冷笑出来。想到我竟然耗费了六年的青春在这个男人身上,而且我还一直没有看清他的面
目,相比恨他,我更恨自己。
顾不上为自己的眼瞎而懊悔,我要报复,必然只能从贾妍身上下手。

 

拍拖六年之痒,对方终于出轨了

 8、
贾妍的背景不难问,这么明着钓男人的女人,永远不缺少坊间传闻。
「贾妍啊,不知道是哪个小县城出来的,原本只有大专学历,后来听说考了成人自考才进来我们公司的。」
「不对,是到我们公司后才考的成人自考,你说她那学历怎么进的来4A?还不有人罩着呗。」
「谁罩着她?我可不敢乱说,反正Mike郑升职后,贾妍就跟着从SAE升到了AM。」
「不过她也挺不争气的,大客户分给了她一个,三个多月就做黄了。这都没被开。后来我听说她又有客户要撤单,也不知道走什么运,竟然保了下来。」
「有一次,郑太太来我们公司,说给她煲了当归红枣养生汤,让她补气血。」「这多明显啊,肯定是怀了Mike郑的孩子,事发被正主知道,被逼着打掉
呗。」
「你别看她没啥背景的,可觉得自己自命不凡呢,成天在我们面前装清高。前段背着Birkin在眼前晃,也没人和她说说她的包假的太明显。」
「人啊,不能光看表面,郑太太这事发生前,我们就看到过她爸来公司找她闹过。」
「她爸可是个老赌鬼。据说贾妍的工资全部填进那个无底洞里。要说以前我们可能还会可怜可怜,不过现在看嘛,反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前几天她不是闪婚了么,好像嫁的还不错,家里在北京几套房不说,还有别墅,又是自己开公司。想想还挺羡慕她的命。」
嫁的不错?呵,刘铭家的那点儿家底也就称得上个小富,还都是靠他爸。
打听完贾妍的信息,不管是不是添油加醋过,只要有这些流言,假的也会坐实。刘铭他父母之所以同意婚事,不就看重了贾妍能快点给他们家添个孙子么。
我知道一个与刘铭母亲相熟的太太,找机会在超市假装和她偶遇,借着哭诉的名义,把贾妍刚流产不久、勾引上司被揭发、父亲是个赌鬼的事,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去。
中年女人的快乐,不就是喜欢互相八卦「姐妹」们的家长里短么。我就不信听了贾妍的这些事,刘铭他妈会不着急。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刘铭他妈打来电话,嘴上是关心我,其实就是关心我的肚子。
一番嘘寒问暖后,还要开个空头支票,「反正啊,我只认你是我儿媳妇的。」
只认我是一个超值划算的代孕工具吧。我心中冷笑,对于这种假话早已免疫。刘铭最近也给我来电话,催着我赶紧把孩子打掉。
「打不打孩子是我自己的事,你俩不是挺有本事的么?你倒是快点也让她怀一个。」
我幸灾乐祸地回复。流产还没过三四个月,舍了命都要怀上这个孩子,那我可真服了贾妍了。
不过刘铭被这点鸡飞狗跳的小事闹的不痛快,仅仅只能补偿我这些日子受的委屈。
报复才刚刚开始,我要让这些人都得不偿失。

 

9、
虎子是我来北京第一个认识的朋友,曾经追求了我两年。
如果不是他玩心太重,成日里吊儿郎当的,没准我当初就和他在一起了。
后来我和刘铭好上,我俩就慢慢成了哥们儿,平常也会时不时聚一下,和一些朋友。
和刘铭比起来,虎子就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人脉自然更广。
我联系到虎子的时候,他先是对着我痛骂了一通刘铭,又说道,「这几天也没敢主动找你,怕你怪我没早点把刘铭的事早点告诉你。」
「早说晚说,你说他说,都差不多。反正我是都是被玩的那个人。你要真的对我有一点内疚,那就帮我个忙。」
「萱萱你随时吩咐,刘铭那臭小子,你是要卸个胳膊还是卸条腿。」说完他等我反应,见我半天没回他,又自顾自地说,「我觉得叫人打他一顿就好,也别太狠了。」
对刘铭,多狠都是他活该,但他挨顿打可远远不解气。「听说你认识不少恋爱经验丰富的富二代?找个靠谱的帮我勾搭个人。」
「那是小事,你想勾搭谁?」「贾妍。」
「她啊,萱萱,你知道你想法,不就是想看贾妍出轨,让刘铭心里不好受么?但他俩这刚结婚。这墙角怕是不好挖啊。」
「所以我才找你,贾妍那种女人,就算结婚,有富二代主动上门撩她,我就不信她能拒绝。」我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贾妍要能挡得住诱惑,我敬她一尺。」
「那我找个人,安排个机会试试看。成不成就不一定了。」
「放心。」这事绝对会成。
贾妍攀上刘铭就觉得是攀上高枝儿了?
如果贾妍是个普通家庭,遇到刘铭这种小康家庭,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惜,贾妍家里还有个无底洞,只要窟窿越大,贾妍就会发现刘铭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歇脚。
所以,想要贾妍不满足于刘铭,需要有个推手。这个推手,就是他爸。

10、
贾妍她爸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
女儿嫁给一个北京人,街坊四邻见着了他都纷纷道喜。
「女儿生得好,可比男孩强多了,贾老板这下都算半个北京人了。」
「那可不,我一把屎一把尿把贾妍拉扯大,不就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嘛。」「什么时候办婚礼啊,让我们都沾沾贾妍的喜气呗。」
「快了,快了。我得先去赚点办酒席的钱去了。」所谓的赚钱,不过就是赌博。
我专门来到这个四五线的小镇,可不是来看她爸得意的。
贾妍她爸这种出名的赌鬼,托人一打听,轻松就能找到几个他的大债主。他不是高兴他女儿嫁的好么?
女婿自己开公司,北京四套房,顺义一栋别墅,宠他女儿宠的不得了,奢侈品一个月买了不少,据说聘礼差点就七位数了。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地放出去。我就不信那些债主不闻声而动。隔日贾妍她爸的家门就被三四波人轮番堵住。
「老贾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拿着上百万的聘金,不还我们的钱。」
「听谁瞎说啊,我哪来上百万啊。上次还你们那五万已经就是女婿给的聘金了。」
「那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拿不到钱,可不打算走了。」
「旭哥,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耍过这心机,我但凡手上有钱,哪次不是紧着你这边先还。」
……
刚开始她爸有多开心,现在她爸就有多着急。
看着贾妍她爸憋成猪肝色的脸,「你可要争点气,帮我好好折腾折腾你的宝贝女儿和女婿啊。」

11、
回到北京后,我先去了趟刘铭现在的家。杜克的一些东西我打包好送过去。
这个不过是我的借口,在杜克的东西里,我装了个微型监控器。
刘铭开门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贾妍坐在沙发上,倒依然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作样子。
看你能嚣张多久。
这个微型监控可是我花了上万买来的,但为了看他俩的生活如何毁掉。多少钱都值得。
我倒是没想到,我才出门没多久,他俩就为我上演了一场好戏。
「你叫那女人过来干嘛?」是贾妍的声音。
「之前说好了今天来送杜克的东西啊。」
「她肚子的孩子还没打掉吧?你舍不得了?」
「宝贝你说什么呢?那女人的脸我现在看着就烦,就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恨不得亲自打掉。」
听到这话我应该生气才对,可我现在却毫无波澜,这些话,只不过让我坚定了这次的复仇行动。
「我就暂且信你吧。但我刚刚和你说的事,你答应么?」
「我怎么答应啊,我要有钱早给你了,你爸张口就要十万,我从哪儿去抢啊。」贾妍家里的那口无底洞,开始张嘴了。
「对,是我爸,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帮。」
「哎,你看我这嘴,是咱爸,咱爸。但我真的是没钱。公司现在用钱呢。等到融资顺利了。我这边宽松了肯定给咱爸。」
听着刘铭被处置的服服帖帖,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人啊,就是贱,当初和我在一起,我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总想着他创业不容易,没敢多花他一分钱。
现在有了一个吸血鬼天天缠着他,他还上赶着往上贴。下贱。我继续听着他俩的对话。
「行行行,我和爸再说说,让他想办法再拖些日子。」
「哎,宝贝也和咱爸说说,小赌怡情,大赌真的要命啊。咱俩结婚刚给他十六万,这么快就没了。」
「行了,我知道的。我爸就这德行,这么多年没有你,我也撑下来了。」贾妍的口气显然有点不耐烦。
「是是是,宝贝最厉害了。就是肚子,也得加加油啊。」还真在努力造人呢。
「那就要看你有多努力了。」
听不下去他们令人作呕的对话,我关掉了手机。富二代那边,也得加加紧了。

12、
趁着刘铭前段时间忙,虎子攒了一个酒局,现场一帮富二代,喊贾妍来,她自然求之不得。
作为攒局高手,虎子可是最有一套,现场他故意找了几个二十一二,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的女生一块儿游走在一堆富二代之间。
相形之下,贾妍在里面真的像一个老大姐。
我在远处看着贾妍默默地坐着,虎子还时不时撩拨说。「嫂子,来来喝一杯。」别人都是妹妹长妹妹短,到贾妍这里就是「嫂子」。她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越是这样,特意安排的富二代周川才越显价值。周川端着酒主动和贾妍攀谈。
这个帅气多金的男人,穿越千万人群来到他身边。
多美好的相遇,周川将将贾妍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
只可惜,这是我安排的。局外我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尽情享受吧,越享受,梦碎时候,才让我越痛快。
那次之后,俩人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联系,只是微信上时不时聊天。虎子陆续给我看周川和贾妍的聊天进度。
对话里周川对着贾妍就是各种姐姐。
「姐姐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好看的女孩子太多了,但那次你一个人在角落喝酒的时候,有自己的光彩。」
「我平时不怎么出来玩,我爸管太紧了,总让我去公司帮他。还好那次出来玩,不然都没法认识姐姐。」
「姐姐,好累啊,董事会上,一帮人精,看我年龄小,我爸不在我怎么镇得住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姐姐聊天总觉得特别安心。其他的女生每次找我,不是逛街喝酒,就是旅游拍照。毫无营养。」
看着周川发给贾妍的聊天内容,我真是拍手称赞。
先把贾妍夸的独一无二;再透露自己的家底殷实,自己还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完了再情感依赖。
果然周川这种小奶狗撩贾妍,最有杀伤力。只要攻了心,那么后面办事就更简单了。

13、
复仇计划按部就班,我抽空,去做了流产。
这时却有另外一件事,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礼包。
刘铭家的监控里,录下了贾妍和投资经理陆晟上床的画面。
「不是你说的,刘铭是个潜力股么?我都和他结婚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有得「二
「你别太心急了,你俩这才结婚多久。耐心点儿。」
「你说要给我介绍个让我衣食无忧的人的,当初以为刘铭有四套房,嫁过来我才知道,那房子没一套是他自己的。」
「我承认我走眼了,让我抱抱。」
看着俩人卿卿我我,我才知道,原来刘铭和贾妍认识,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缘分的邂逅美丽的意外。
刘铭公司的融资一直以来是和陆晟沟通,在每次见面时,都会安排贾妍在附近露面。
这样密集性的记忆覆盖,难怪刘铭会有幻觉记忆,看到贾妍就产生似曾相似的感觉。
而陆晟,才是一直帮助贾妍的情夫。不过他俩仅仅是情人关系,陆晟根本没有和贾妍在一起的打算。
之前贾妍和公司上司Mike郑搞在一起,也是陆晟撮合的。
原本以为借着孩子能从Mike郑那边要挟点东西过来。结果被郑太太处理的干干净净。
好在有刘铭这种没心眼的京二代接盘。
「好久没有见你了,我好想你啊。」贾妍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也想你啊宝贝。不过咱们后面得少见面,刘铭公司的融资我也在推进中,等公司投资的事请下来,你这边可就宽裕很多了。」
「指望那钱,刘铭公司那个洞都填不满。还不如我有个孩子更现实。刘铭的爹妈可盼着要个孙子呢。」
「那你之前流产,影响吗?」
「不知道,这段时间和刘铭也没动静。不然,咱俩试试?有了孩子,他家房子才可能过户给我。」
「真有你的,还想借我的种。」监控里随即传出两人云雨的声音。这事过去没几天,刘铭和贾妍的婚期定了下来。
看着虎子拍给我的婚礼请帖,我竟然有一丝丝,可怜刘铭。

 

14、
好事成双,贾妍她爸那边来了信儿。
原本问刘铭要的钱没要到,债主一直催,情急之下贾妍她爸就想着再豪赌一把回点血。
兴许是觉得有个北京女婿垫底吧。豪赌失败,欠了一百万。
不用猜,贾妍那边肯定也急成了一团。不过从监控里,贾妍和刘铭的生活倒是毫无波澜。
贾妍没和刘铭说这事。既然不说,我的对策得跟上。
我让周川那边这些日子撩贾妍勤快些,又编了一套说辞。
说周川爸打算先给他两千万的创业基金,成败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攒点经验。
「虽说我爸不在意,但董事会的那些人可都看着呢。我要赔了可就真完了。」周川朝着贾妍诉苦。
「阿川你放平心态。不就是两千万么。也不是多少钱,现在可投资的项目也挺多的。需要的话,我帮你一块儿分析分析。」也不知道贾妍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些话。
「那可太好了,姐,有你可真好,这些事我也就只能和你说了。别人都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她爸太不争气,贾妍还真有可能死守着怀上孩子,只打算拿套刘铭家的房子。
但现在,有一个更大的金矿出现在眼前。贾妍迟早得上钩。周川和贾妍约在了瑰丽酒店。房费是我出的。
「帮你这忙,我可真是太累了。」从酒店出来的周川,拿着房间里的录像带交给我。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周川一脸贱样,不用想也知道,贾妍能让这么多男人绕着她转,自然有几分本事。
不过,好戏也该收尾了。

 

15、
刘铭和贾妍的婚礼上。我好一番周章,一路躲开熟脸,让虎子接应我到酒宴处。
找到现场控台的人,就说在婚礼表白的阶段,我们几个好友希望给这对新人一个惊喜。
是记录他们相恋经过的MV,由我亲自放映。高朋满座。气氛浓烈。
我戴着鸭舌帽尽量的躲在阴影处。
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大声的笑吧。乐章奏起来,新人入场。
彩带飘洒,气球炸开。
就是这样,在最浓烈的时刻,感受最深刻的背叛吧。
我脑海中不断闪回那天在京都怀石花传日餐厅。
在我以为刘铭向我求婚的时刻,在我和他享受七夕前晚餐的时刻,他告诉,他结婚了。
我以为,这么些日子,我已经不会因为刘铭再痛苦,但回忆还是不断地刺痛着我的心脏。
当在司仪说到,「让我们共同见证,这对新人的相恋点滴。」是时候了,我点击了屏幕上的播放键。立即走开。
周川和贾妍在酒店的视频,在大屏幕上直接放映。乘乱离开,至于现场多么慌乱,我不太关心。
虎子时候告诉我,恼羞成怒的刘铭现场直接打了贾妍。两家人不欢而散。婚是离定了。
贾妍努力了这么久的「幸福婚姻」,短暂而急促的收尾,到头来一场空。我不再去想象贾妍会有多悲惨。毕竟,我更大的恨意,是对刘铭。
离婚是远远不够的。我要让刘铭跌的更惨。刘铭的公司,到了融资谈判的阶段。
我将陆晟和贾妍在家里的录像复制了两份,一份寄给刘铭,一份寄给陆晟的公司。
临近协议签署,刘铭公司的融资崩了。这就够了。
搬家师傅把我的最后一箱行李放上车,这时刘铭他妈打来了电话。
「萱萱,晚上来阿姨这边吃饭吧。阿姨给你炖好了燕窝。刘铭那臭小子,他知道错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再考虑考虑。阿姨答应你,房子在结婚前,就办过户给你。」
听着他妈在电话里迫切的声音,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阿姨,我觉得你家的房子,风水都不太好,所以过户就不必了。至于孩子,你家这辈子都不配有。」
说完后,这些日子我头顶的阴霾,散去了最后一丝。

 

现在彩礼最少都十八万起了

岳父葬礼上,小舅子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不孕不育。
更无耻的是,他撺掇我离婚,实际却是想把我老婆「卖」给债主。岳父去世两天后,小舅子张维斌才通知我们。
说起小舅子,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专毕业后,他半年内换了四五份工作。
有次偷了店里的钱去陪女朋友逛街看电影。
结果第二天被老板找人痛打一顿,钱倒是不用还,全当医药费了。后来干脆工作也不找,直接在家啃老。
我和老婆恋爱那会儿,张维斌没事就问我借钱。说是借,其实一分没还过。结婚前我准备了八万八的彩礼上门,张维斌在一旁煽风点火—一
「现在谁还给八万八的彩礼啊,都是十八万起了。」
「我一早就认定你是我姐夫了,但也不能让我姐这么便宜地嫁出去啊,说出去多丢脸啊。」
八万多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吃力了,结果就他这么两句话,彩礼就要多出十万。
好在当时老婆理解我的难处,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我又东凑西凑才拿出十八万八。
这还没完。

我和老婆结婚时,老婆那边收到的礼金小十万,张维斌第二天就上门来「借」。老婆清楚她弟弟的德性,把钱藏了起来,咬死钱已经还了买房的欠债。
但此后我和小舅子也甚少往来。
接到小舅子的电话,我和老婆立马动身往老家赶。一路上老婆心神不宁,眼睛哭得红肿。
岳父身体平时还算硬朗,好好的人突然没了,对老婆打击很大。更气的是,去世前小舅子完全没有任何消息通知。
没能见到老人生前最后一面不说,我俩到家后发现小舅子根本不在家里。丧事全是亲戚在操持,小舅子人影都逮不到。
直到出殡那天,他才出现。
那天他假模假式地抽泣了两声,其余时间就躲在角落打着王者荣耀。
下午亲戚们散差不多的时候,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拉到一旁,递了根烟过来。「姐夫,拜托你件事,和我姐离婚吧。」
他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噎过去,要我离婚?还拜托?可真是讲礼貌的文明青年。
本来看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出来,他还说这话。我强忍着最后一丝的理智转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我。
「你当年的十八万八彩礼我想办法还给你,你和我姐离婚成不?」
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脸拉下来,「这是你爸的葬礼,不想场面难堪就别招惹我。」
面对我的怒火,张维斌却一脸不屑,「招你怎么了?我还就招你了。」他话刚说完,我一拳头锤到他脸上。
接着他顺势蹲坐在地上,指着我开始破口大骂,「我爹才刚入土,你就来欺负我,我姐跟了你铁定没好日子过。」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或许是看到人多,他变本加厉地哭诉起来——
「你们说郑凯和我姐结婚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我爹到死都没见到外孙。」
「我姐年纪变大,再不怀孕,将来身体肯定受不了。」
「他郑凯绝逼是个废种,把儿不大,那能力怎么可能行。」我冷眼斜睨他作妖,努力屏蔽掉他喋喋不休的羞辱。
「有病看病,有药吃药。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姐?别他妈在这里黄鼠狼吊孝了。」
我和老婆确实结婚这么多年没孩子,办法也想过,备孕也有个四五年了。
一直不见动静,我俩反倒看开很多,孩子的事随缘,关键还是我们的感情最重
要。
老丈人知道我们的想法,张维斌也知道我们的打算。
但现在他为了逼着我俩离婚,竟然在所有亲戚的面用这事来羞辱我。真够阴损的。
周围人听到他的话没有接茬。
这关起门来的家长里短,平时八卦八卦也就罢了,真要帮忙他们也无从下手。
好在小舅子平时也没少败坏自己的名声,有些亲戚知道他的德性,都过来安慰我别见怪。
不见怪?哼。他嘴里不带把门的,喷我一身粪臭。真是有病,当姐夫的我亲自送他去精神病院。
要是没病,我倒是想知道他这么下作地想让我和老婆离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理会张维斌在那边撒泼打滚,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亲戚们也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散去。
在晚餐桌前,张维斌大大咧咧夹着菜,嘴里塞着馒头。
白天我和张维斌的事,老婆早知道了。她一把打掉他夹着的菜。「亏你还吃的下去,咱爸最后的一点颜面都给你丢光了。」
「姐你怎么就说我,还不是郑凯他先动的手。」
「他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给你姐夫道歉!」
「道歉?我不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姐你快和他离婚吧。」
我和老婆结婚七八年,这时候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他姐的婚姻,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我俩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质问道。
「和我没关系,你俩离婚对我姐最好。」张维斌狡辩道。
他姐就在我旁边,她过得好不好还用得着张维斌强词夺理?
老婆放下筷子,张维斌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今年葬礼收的礼金你一分别想,包括咱爸留下的这套房子,我不信你能拿得走。」
还是他姐了解他,一提到钱和家产的事,张维斌登时就急了。
「姐、姐、姐,你别生气啊。我这也是有我的难处啊。」
「什么难处?要我离婚才能帮你?」

只见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说道—一
「我欠了沈国威一笔钱,他说只要你离婚和他在一起,这钱就不用还了。」沈国威称得上老家远近闻名的地痞,他也是我老婆的「老同学」。
当年我老老婆在学校是当之无愧的校花,沈国威初中三年一直在追求。后来老婆到城里读高中后,两人也就没了联系。
沈国威初中毕业开始混社会,现在手下召集了一帮混混和他做事。
做的事还美名曰「把握互联网红利」。可实际就是一个赌博APP。张维斌就是在这个APP上输掉了一百万。
本来这钱沈国威老早就在催,但念在和我老婆的「旧情」才缓了两个月。
也是他贼心不死吧,觉得我老婆结婚后风韵更胜,又燃起一些非分的念头。沈国威和张维斌说,只要我老婆能和我离婚改嫁给他,钱就不用还。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上去给了张维斌一脚。
我老婆、他亲姐姐,被当成一个交易的玩物,他自己还真的付之行动,人渣都不足以形容。
这次他倒没有撒泼,起身直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姐、姐夫,你们得帮帮我,咱爸这套房子,我已经抵押给他了,过两天沈国威就要来收房。」
「这房子要保不住,我和翠萍的婚事也就黄了。而且房子抵押也不够还,他指不定还会怎么折磨我呢。」
呵,这时候知道叫「姐夫」了。我转过身没搭理他。
老婆在一旁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听到她弟弟跪在地上哭嚎,心里登时就软了。
「老公,我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但我就剩他这么一个亲弟弟,咱们还是得帮帮
他。」

「帮?我们怎么帮,那可是一百万啊。」
张维斌这时又借杆上坡,「姐夫,白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想那些昏招,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我恨不得让他滚得远远的。老婆此刻也楚楚可怜地拉着我的衬衣。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收房那天一大早,沈国威带着一帮人来敲门。
张维斌早躲着见不到人影,我和老婆被砸门的声音惊醒,匆忙披了件衣服就去开门。
「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今天这房子就归我了,中午前收拾不完就去垃圾场捡吧。」
面前的沈国威肥头大耳,穿着Burberry的衬衫,手里还盘着一串佛珠,耀武扬威地冲着我说。
老婆这时走到我身前,「我弟弟的事也是才知道,钱肯定会还,只是能不能再缓缓,房子先不抵押。」
「哎呦,是小芳啊,可真是好久没见呢。」
沈国威当着我的面,用眼神开始细细地从上到下扫视我老婆。老婆将睡衣裹得紧紧的,我这时也挡到她身前。
「我们老同学一场,我已经给了你弟弟两个月时间,我这边也拖不得啊。」
「再宽限几天成不?我们想办法先还你一部分,到时候如果拿不出钱来,你就拿走这房子。」
虽然他刚刚的眼神让我恨不得直接锤爆面前的猪头,但毕竟现在受制于人,我也只能好言好语地谈判。
沈国威的眼神越过我,冲着我老婆笑道,「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再宽限一周。先拿出五十万,见不到钱,房子我必须先收走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当然,我之前和你弟弟说的事,依然作数哦。」
说的什么事,此刻心知肚明,但当着我的面提起这事,显然是在对我耀武扬威。我怒火中烧,可对面六七个人我却无从下手,太阳穴憋的生疼。
真窝囊啊。

更窝囊的是,还要帮无能的小舅子还钱。
等到沈国威离开,张维斌才灰溜溜地进了门。看到他,我气不打一处来。
但看他现在低眉顺眼的狗逼样,我的脾气像打在了棉花上。完事老婆找我商量,盘了一下家里的情况。
积蓄大概有不到二十万,岳父去世的礼金大概有五六万,家里的车得卖掉了,找周围人借一借,先凑个五十万没问题。
可想到还有另外五十万需要偿还,我和老婆脑袋又瞬间大了起来。接下来的一周,卖掉车,找亲戚朋友总算凑够了五十万。
至于张维斌,在我和老婆忙里忙外的这段时间,他躲着不见人影,说是在陪他的女朋翠萍。
一周后,沈国威如约而至,过来时身边还陪着两个小弟。
见面后,他倒是不着急收钱,开始跟我称兄道弟寒暄起来。
「兄弟啊,你可是有福气,小芳可是我们的梦中情人啊,不知道多少男人都被她迷到不行。」
「这么多年啊,小芳还是没变,身材还比之前更好了。」
沈国威在我面前故意点评我老婆,不过就是为了激怒我而已。我攥紧拳头,淦,不过是他嘴上讨点便宜,我忍!
「行了,钱你赶紧拿走吧。剩下的我们尽快凑好给你。」我开口送客,实在不想对着这帮猪头狗脸了。
沈国威倒是不急不恼,缓缓说道:
「成,那我就不打扰你俩了,剩下的一百万,你看你们什么时候凑齐给我?」「什么一百万?这不刚还了你五十万吗?」我和老婆一脸诧异。
沈国威旁边的小弟冷笑道:
「你知道这钱借了多久吗?快半年了,你们还的这五十万只是利息,剩下的一百万尽快吧。」

说完,他拿出字据在我们眼前晃了晃。沈国威在一旁笑意愈浓。
见我俩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继续补充道:「沈哥对自己人还是很舍得的。这利息已经给你们打了不少折扣了。可惜小芳姐不是我嫂子,不然这一百万,就当给小舅子玩了。」
「你他妈说话注意点。」我一字一顿地对着面前的小弟说道。「钱我会想办法,但要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对面那人刚准备叫嚣,被沈国威拦了下来,「小芳,我再给你们宽限一个月。毕竟一百万不是小数目,在我这里压力也很大的。」
说完转身离开。
我的脸已经气成猪肝色,老婆在旁边也一脸愁容。
「怎么办,现在我们还管不管?」我开口问道。原本剩下的五十万都没辙,更别提现在又变成一百万。
老婆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爸这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抵押出去吧。剩下的,让张维斌自己想办法吧。」
我叹了一口气,还好老婆不是那种一味的扶弟魔。
晚上张维斌搂着她女朋友翠萍回到家,翠萍手里还提着三个购物袋。我刚准备发飙,老婆先起身对着她弟弟一顿臭骂。
等她骂完,我把后面的安排和张维斌说了一下。
不出意外张维斌瞬间狗急跳墙,「不行,房子不能抵押,姐你不能不管我啊。咱爸会死不瞑目的。」
「你自己造出去的钱,不可能我和你姐夫全都给你还清,房子抵押出去,剩下的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自己解决。」
张维斌哭丧着脸,一旁的翠萍听到房子要被抵押,也是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见到女朋友离开,张维斌啥事也不顾就冲出去。
第二天,我和老婆回到市里。

 

后面的日子张维斌继续死缠烂打,连续几天堵在我家门口。「姐、姐夫,你们不管我,我真的不如死掉好了。」
「你与其浪费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找份工作,老老实实挣个钱想办法把钱还清。」
或许是见我俩斩钉截铁决定不管他的事,没过两天他便回老家了。但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结束。
隔了些日子,老婆和我提起来,她弟弟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也重新找了个工作。或许只有这种彻底的打击才能让他学会重新做人吧。我不禁感叹。
我这边也只能拼命工作,先把之前借亲戚朋友的钱都还上。
有一天临下班前,老婆给我电话,说张维斌来市里看她,晚上喊她吃饭,想姐弟二人好好聊聊。
听完后我也没多想,听电话里的口气,张维斌倒是脱胎换骨了似的。也是,毕竟经历这么多事,就算是块榆木,也能开窍了。
可转眼到了晚上十点,老婆还没到家,我给她发微信打电话,也没有回应。我又给张维斌打电话,「你姐在你旁边吗?怎么一直不回电话?」
「啊,我姐去洗手间了,她没看到手机吧,一会儿出来我让她给你回电话。」电话那头,声音一阵吵杂。
「你不是和你姐吃饭么,怎么这么晚还没吃完?你们现在在哪里?」「喂?喂..姐夫,我这边信号不好,我一会儿回电话给你啊。」
说完,对面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我越想越不对劲,张维斌我也不是头一天打交道,怎么就会突然转了性子。又是卖房又是找工作,还知道感恩,整什么姐弟好好聊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好老婆的手机和我手机有绑定,可以直接手机定位。当看到她的手机显示在一家KTV时,我脸色铁青。
立马打车到定位的目的地,走进KTV我直接找店员,但没有问出房间号。
正当我着急的一筹莫展时,我看到一个人,正是第一次沈国威来收房时,跟着他的其中一个小弟。
我跟着那人走到他们的包间。
只见沈国威坐在沙发上,正拉扯着老婆的胳膊,老婆正试图拒绝甩开沈国威的手。
但老婆此刻脸色通红,手上也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
在她旁边,我的小舅子张维斌还继续倒着酒给老婆嘴里递。
我一个箭步,上去先直接给了张维斌一拳。
这一拳下去,张维斌嘴角已经挂上血迹。
紧接着我又是一脚,直接踹到沈国威的脸上。
房间里沈国威的小弟们紧接着上来就拉开我,拳脚往我身上落。
原本一打四绝对打不过,可他们低估了一个男人保护妻子时的爆发。虽然我浑身是伤,最后他们也没有好受。
一直打到救护车过来。
在救护车上,老婆稍微清醒点,她一路抱着我,身体抽搐着,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后怕。
我紧抱着她。

「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张维斌一直没有放弃让老婆离开我的想法。
尤其我俩决定不再帮他还债后,他把还债的唯一希望,压在老婆身上。
只要让沈国威睡了老婆,我俩铁定离婚,终究老婆还是可以和沈国威在一起。
这样一来,他多了一个比我有钱有势的沈国威做姐夫,还免去了一百万的外债,更保住了房子。
这么一箭多雕的事,只要牺牲他姐就好。
真的是永远不能考验人性,也不能指望人渣会有良知。
虽然浑身疼痛,可我只要有最后一丝力气,我都想把张维斌千刀万剐。到医院处理完伤口后,我看到坐在走廊的沈国威和张维斌。
我死死盯着他们,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动手了。虽然我恨不得面前的这两个人立刻去死。
张维斌看见我,又继续跪到在地哭诉,见我无动于衷,转而开始谩骂。
「差一点就成了,都是你过来搅和。」
「张芳能被沈哥上那是她的福气,她这种已婚女人,睡了就睡了,有什么好矫情的。」
「她要不矫情,就不用拖着灌她酒。」
「现在这女人,谁能值得了一百万啊,张芳她还给脸不要脸。」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听着自己的亲弟弟这么说自己,她彻底心灰意冷。
我没有理会张维斌,这么一个渣滓不值得我搭理。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沈国威开口道,「记得,还有一百万,从现在开始,按照借款约定的利息算复利。」
「钱你找他要!我不会再掏一分钱!」沈国威扯着他红肿的脸,冷笑道:
「如果我找不到他,我就只能找他亲人要了。你俩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我都清楚,出入还是得小心点,不然总会有些意外的。」
「当然,你们的命不值钱,你做个苦力,张芳卖个身,总还是能换点钱的。」「我告诉你郑凯,没有什么女人,是我沈国威得不到的。」
听着他的威胁,我想起之前几次见面。
他之前的那些居高临下、从容不迫,不过都是为了掩盖骨子里卑贱的无赖地痞样吧。
见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又继续说道,「你知道你老丈人怎么死的吗?」「难不成你知道?」我反问一句。
「当然,你那老丈人,可是我亲眼看着,被他不争气的儿子活活气死的。」我和老婆走出医院,看着外面的夜色,风吹着好冷。
沈国威最后的笑声还回荡在我耳边。
我抱着老婆,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终于知道为什么岳父都没了两天,张维斌才给我和他姐打电话。养儿防老,张维斌却能活生生把自己亲生父亲气死。
他还有一丝人性吗?
我想起最后沈国威的威胁,又想到今天老婆的遭遇。

这件事,我不能这么善罢甘休。
岳父的去世、老婆的遭遇,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一个最终的结果,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安生。
一个复仇计划在我心底缓缓酝酿。
无论是张维斌还是沈国威,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我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张维斌的报应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虽然他试图跪舔沈国威,但对方并不需要他这么一个废柴在身边碍事。岳父给他留的那一套房产,还是被他偿还给了沈国威。
他的女朋友也和他告吹。
走投无路的他又开始舔着脸来求我和老婆。
这次也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了,张维斌见到我就开始跪,疯狂扇自己的耳光。「姐夫,你不帮我,我就真的不如死在你家门口算了。」
我冷笑一声,「真是晦气,出门就踩到屎。」说完我抬起脚,刚准备踢开他。
结果张维斌却把脸凑到我脚底上,恬不知耻地说:
「姐夫,是我不好,惹你不高兴,你想怎么撒火冲我撒,只要别不管我就成。不然我就要被沈国威买到煤矿山区去了。」
我是受不了人可以下贱到这个地步。
但一个想法从我脑海闪过:如何让一个溺水的人痛苦灭亡?
不是眼睁睁看他沉下去。而是给他一丝希望,再让他亲眼目睹希望落空。看着张维斌此刻跪在我脚下摇尾乞怜的样子,我只觉得恶心。
「不用跪着了,我帮你,我最近就和你姐离婚。」
我看得到他眼里喜出望外的眼神,虽然他很快掩盖下来,「姐夫,你不是一直不同意的吗?」
「不同意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让我给你还那一百万?」
张维斌立马接上话茬,「当然不能,说实话我也不好意思,让我姐跟了沈国威,对我们都好。」
我心中冷哼,丧心病狂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利益。让我和老婆离婚?那不过是我搪塞张维斌的借口罢了。
后面才有他的好戏看。
现在更要紧的,是怎么搞倒沈国威。
对付沈国威这种地方恶霸,必须要做到一击必中。
而沈国威的七寸,就是当初让张维斌负债一百万的赌博APP。我一直纳闷张维斌那德行,谁能给他一百万去让他赌。
我仔细盘问才知道,张维斌连一毛钱都没摸着,就亏出了一百万。
就沈国威的那个APP,操作界面极其简陋,但需要充值兑换金币后才能进入。
人们可以选择消耗金币创建房间,组队选择玩法,赢取的金币可以再兑换现金,只是需要扣除手续费。
也可以选择挑战庄家,赢钱后奖励更多,而且直接现金到账,没有手续费。就这种漏洞百出的APP,却吸引了不少人玩。
尤其是张维斌,他欠的一百万,每次都是沈国威直接转游戏金币到他游戏账户。
听到这里我顿时觉得好笑,张维斌这种脑子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为了个游戏就给别人立下字据。还不如脑袋让驴多踢踢。
APP本身就是沈国威的,给张维斌账户上充值一百万金币,就是改个代码的事情。
就这么空手套白狼,张维斌就被套了一百万。金山银山都不够他输的。
知道了沈国威的命脉所在,接下来就要送他一份大礼了。
我拜托在大厂工作的朋友,找到了他们公司负责网络安全的大拿。
沈国威的这个APP,在我们这个四五线县城或许算得上「高科技」产物。但在技术大拿眼里,这个APP不过就是简陋的小孩玩具。
大概花了两天时间,技术大拿就给我回复信息说,已经黑进了那个APP,问我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给他一份大礼啊。」
我找了大学同学,以他的身份注册了一个账号,手机号重新绑定了一个,然后在这个APP中,开始了我的游戏。
我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直接进入庄家对局,我的目的,就是赢光庄家的钱。一开始,我的赌注下很小,几百几百的。
技术大拿那边先不进行攻击,只是时刻盯着每一局的牌面的代码,提前告诉我牌面。
就这样两天,我的账户已经陆续有了六七万金币。
我将金币直接提现,大概过了不到一小时,银行到账了。接下来,我玩了两天大的,又是十来万到账。
接着开始我第三轮的游戏,这次,我直接将十万全部输了回去。
技术那边一直在检测着系统的反应,试图找到软件内,多少的流水会对一个账户进行特别关注。
经过这样多轮提现输钱的尝试,最后发现,当提现金额超过五十万,金额的到账速度就会需要一个工作日,同时系统会对账户进行特别锁定。
而要解除锁定,只需要在账户充值二十万。
知道了这个规律,接下来就是好戏上场的时候。
我一共找了十个朋友,分别用他们的信息开通账户。
第一轮,10个账户一共提现五百万,紧接着,我又分别充值了二十万进去。
第二轮,我操作了三天,依然是总计提现五百万,随即,我又分别充值三十万进去。
第三轮时间比较点,我搞了一周多,依然总计提现五百万。但这次,我没有再继续往里面充钱了。
不到半个月,通过技术大拿的帮忙,我用十个账号,在沈国威的这个APP上,提现了将近一千万。
我就不信,沈国威会不着急。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正在用的备用手机号就持续地接到电话。我直接关机,置之不理。
技术大拿那边也传来信息,说在系统后台看到我几个账号的IP在被调取。当然这早就防备到了。
以沈国威那边的技术程度,他只能看到十个海岛的IP地址。隔了这么多天,张维斌也按捺不住来催我「离婚」的事情。
网也到了该收的时候。

 

我让张维斌去约沈国威的时间,我需要当面和他们谈清楚。
见面的地址约在了一个茶馆,我没有让老婆陪我。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张维斌已经在门口等着我。
他远远地看到我支吾了一会儿,喊了一声「凯哥」。
他知道我今天以后,就要和老婆分开,连「姐夫」都懒得喊了。当然,他如何没有良心,我都不意外。
我走进茶馆,幽幽闻到一股碧螺春的香气。
沈国威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带着嘲弄笑道,「早这么决定,也不至于前面闹的不愉快了。」
我坐到他对面,提起茶壶也给自己沏了一杯。
「我和张芳可以离婚,但是我需要和你赌一局。」「赌什么?怎么赌?」
「就在你的APP上。我赢,你免除张维斌的欠款,我输,张芳和我离婚。」「我凭什么要和你赌?」
「如果你不敢赌,我不会同意离婚,你的钱,这辈子我们慢慢还。」
沈国威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陪你赌,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这轮赌局,我没让技术大拿插手。

 

因为,我不需要赢。
沈国威也没有丝毫遮掩他的主场优势,直到我选择停止跟牌为主。他毫无悬念地获胜了。
我拿着手机,故作失落地瘫在椅子上。对面沈国威的笑声那么的嚣张。
「你不可能赢的,我说过,张芳迟早是我的,不管是什么方式。」「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loser,一个配不上张芳的废物。」
「我就是再陪你赌十局都一样,你不是看不起张维斌么,你也差不多,都是赌徒心态。」
沈国威的羞辱一句接着一句骂过来。
张维斌此时已经殷切地贴在沈国威身旁,「姐夫,我这就让我姐尽快和你办手续。你看那欠款的字据,你什么时候撕了呗。」
沈国威斜睨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旁边的一个小弟这时站出来,直接一脚揣在张维斌身上。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也配喊沈哥叫姐夫?」
「沈哥一开始就是想玩玩你姐而已,就你姐那种被你使唤的女人,也值一百万,你做梦呢吧?」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还不上钱,老子有的是地方安排你卖命。」话说完,张维斌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此刻的样子让我心里一顿快意。
从高潮到低谷,这种高空坠落的刺激,估计张维斌此刻已经被砸懵了吧。
沈国威的反应我丝毫不意外,像他这种混的人,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物件。只有张维斌这种没脑子的人才会把沈国威的话信以为真。
此刻现实直接抽了他一个巴掌,扇得他不轻。而我正适合推波助澜一下。
我故作去扶他,接着外套里提前准备的水果刀跌落在张维斌身边。张维斌看到了水果刀,并没有理会我拉他的手,而是拿起刀。
我看得到他眼睛里的凶光,在他拿起刀的一刻,躲开了。
只听见一声「我杀了你,他妈的你耍老子」,张维斌径直扑倒沈国威身边去。沈国威旁边的小弟帮他挡了下来,不过血瞬间就沾满对方的衣服。
其他人见状,和张维斌扭打在一块儿。沈国威在一旁慌张躲闪。
我看着不禁笑出声来,没理会乱做一团的人们,而是朝沈国威说了一句:「我很想知道,你那一千万的窟窿,怎么补?」
沈国威这时才反应过来,是我从他的APP里赢走了一千万。他再也无法保持最开始的气定神闲。
就在他准备朝我动手的时候,我淡淡地说道:

「你要动我一下,1000万你就别想拿回去了。」
他脸色一变,狠狠地瞪着我,「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这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我的女人,不是随便被欺负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要这么大动干戈么?」
「对你来说不值得,但对我来说,保护自己爱的人,义无反顾。」
我转身准备离开,只听到他威胁道,「1000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吞得下吗?」
「吞不吞得下不用你操心,还是先操心你的APP吧。」与此同时,我给技术大拿发了信息,黑掉APP。
顷刻间,APP上用户的账户金币全部清零。此刻,那边混做一团的人也散开。
张维斌捅到的人此刻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被另外两个人制服,还有一个人忙着打电话叫救护车。
至于沈国威,一脸绝望地看着APP的界面,开始对我疯狂咒骂。
他的手机瞬间疯狂响起。
随即,他跪在地上向我疯狂求饶。我无动于衷。
这次,他面对的只有绝望。
当我将APP提现的一千万,以及APP的相关证据上交给派出所后。沈国威很快就被警方逮捕。
经过一番调查,还牵扯出了当地的一个小官员。
沈国威不过是他安排在台前的主理人,实际背后的操控全是那个小官员。这也是这么一个违规的APP能在这个地方横行的原因。
许多人都牵扯进来,墙倒众人推,沈国威的下场可想而知。至于张维斌.
张维斌捅到的那个人没能救过来,被警察以故意杀人罪逮捕入狱。只是不知道,张维斌会不会再和沈国威在狱里相遇。
我问老婆,她要去看一下她弟弟么?
老婆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弟弟。」
事情尘埃落定,我和老婆决定卖掉现在住的房子,重新换一套。也算是重新开始。
「老公,你中间难道就没有一刻想和我离婚吗?也许离婚,你就不用面对后面的事了。」
「说实话吗?没有。和你结婚,你要承受什么事之前,我都必须挡在你前面,这才是做老公的啊。」
老婆笑了起来,笑得很甜,风吹着她的发尾,即便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依然格外迷人。
「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听她说完,我兴奋又紧张地将她抱在怀里。

 

被骗后,她又被逼着生小孩

这是郑洁被关在窑洞的第五天,她的脚被铁链拴着,活动的范围,仅仅够得着放在门口的早饭——那里只有一个泛黄的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
清晨的光从窑洞的窗户照进来,将屋里照亮了一小块,但那一块儿光和郑洁无关。
她在阴影里,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什么。被绑架的这些天里,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1、
大二的暑假,郑洁终于摆脱了父母的约束,买了从广州去北京的火车票。上火车前她遇到一个叫丽娟的「好心女人」提醒她,注意背包的拉链。巧的是,上火车后,丽娟就坐在她对面。
因为之前对方「善意」的提醒,郑洁很快卸下防备。当丽娟说,「妹妹不如来我们小镇逛逛,有不少宋朝明朝的古建筑遗迹呢。」
郑洁想着反正出来玩,最后再去北京也一样,没多想便中途改了计划。等火车到丽娟老家那一站后,郑洁跟着一块儿下了车。
下车后丽娟先是带郑洁去招待所歇脚,晚上丽娟的堂哥带她俩一起吃了本地的特色菜。结束晚餐后,回到招待所的郑洁已经累到不行,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醒来时,郑洁的嘴已经被塞上了布子,她的手被反手绑着,而她醒来的地方,也早已经不在招待所,而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面包车上。
清醒的意识瞬间被恐惧充斥,郑洁想要叫喊,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用脚用力蹬着前面主驾驶的座椅,恐惧、害怕、茫然,种种思绪飘荡在她的脑海。
「呦,醒了啊,你安分点,我可是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前面男人的声音传来,是丽娟的堂哥。而那个自己一直以为的「好心人」丽娟,却不知去向。
郑洁脑海中不停回闪丽娟的脸,悔意与愤怒已经在脑海中将丽娟的脸撕毁了无数次。
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

 

2
郑洁突然生起一丝丝微薄的侥幸,她多么渴望这是一个玩笑,一个游戏,但现实瞬间击碎了她天真的想法。
男人从驾驶的位置上下来,拉开后门。郑洁想借机一头往外冲,却轻松被男人一把推了回去。
「还想跑呢?省点力气,这荒郊野外的,你跑不出去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猥亵,「昨天就想上你了,被那娘们儿拦着不让,反正你要给山里那些傻子,我先验验货再说。」
郑洁的挣扎面对男人的力气显然毫无用处,她用尽力气不想让这个男人靠近,却遭到无情的暴打,她的鼻血涌出来,男人扯了件衣服挡住她的脸,下体被野蛮地侵犯。
仿佛是几分钟,又仿佛是十几分钟,郑洁渐渐地放弃挣扎,她只希望这漫长的痛苦快点结束。无意中,她碰到了男人掉在后座上的钥匙,疼痛持续地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抓紧那个钥匙,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钥匙上有一把小刀。
男人结束后,没有理会她。过程虽然不太顺利,但后面郑洁没有过分挣扎,兴许是让男人感到尽兴,关上车门的男人在路边抽了根烟。
郑洁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生怕钥匙的声音惊动男人,于是紧紧地攥住钥匙凭借手掌的感觉一点一点地找到小刀的位置,她盯着男人抽烟的身影,迅速将小刀打开,一点细微的声音都犹如惊雷在她耳边炸裂。她要在被男人发现之前,用刀子将手上绑的绳子割断。
车继续往前行驶,郑洁默不作声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外面是一片赤裸贫瘠的黄土高坡,偶有树木矗立着,她一边看着外面,一边滑动刀口,因为担心发出声音,她用力抓着钥匙的手已经被刀口划破,她强忍着疼痛,终于将绳子隔断。
快点来人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心里不断地渴望着外面有人经过。终于,她在前面车窗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老头的身影,缓慢地赶着一头牛头,即将和这辆车擦身而过。
郑洁迅速地打开保险栓,用尽全身力气拽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大爷,救我。」她嘶声竭力地冲着不远处的大爷喊着。面包车没有停,或许是觉得停下来也没用,加速行驶而去。

3、
老刘正在架着牛车往家里赶去。他有些丧气,鞭子抽在牛背上时,也不由得多用了几分力气。
他今天一早赶出门,本想着是去见未来亲家的,谁知道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出来,说到底,还是嫌他们老刘家穷。
因为穷,老刘当年结婚后,媳妇儿生下儿子刘三虎便不告而别,他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只想着能给刘三虎讨个媳妇,别让老刘家绝了根。托人介绍,老刘给儿子找了一个偏远点的人家,想着不知根不知底,让刘三虎和女生先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赶紧着结婚,礼金也能少出点儿。
哪知道女生因为刘三虎不乐意送她手机,死活不和刘三虎做那事儿,刘三虎憨头憨脑的便恼了。
「自家什么底子不清楚么?在人家面前还不哄着点。」老刘一杆烟头往三虎头上打。
「咋哄,你能给我变个手机?还是你能给我钱?」三虎甩门便出去。
老刘想着,这事儿也不能黄啊,还是豁了老脸去和女方聊聊,结果人家门还没进,便被撵了出来。
「年轻男女自由恋爱的,轮得到你当大人的出马说亲啊,你还是省省吧。」对方说完就是一盆洗衣水往外泼。
「丢人呐。」老刘抽了抽自己的旱烟。也不知是嫌这趟门出的丢人,还是家里打了俩光棍丢人,或者是因为穷丢人。
这时,一声「大爷,救我」打断了他的思绪。身旁一辆面包车疾驰驶过,扬起一阵土,老刘下了牛车,才发现一个女娃衣衫不整地躺在了马路中央。
见到老刘,郑洁哇地一声便哭起来,哭声好大,身体忍不住地抽搐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让郑洁无法冷静下来。
终于等她不哭了,老刘才开口问道,「女娃儿出什么事了么?」
郑洁断断续续地说了自己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经历,又想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性侵,她又无法抑制地落下泪,「大爷,救救我。」

4、
老刘让郑洁坐上牛车,「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送你去镇上,你也能报警或者联系家人。」他抬手本想拍拍郑洁身上的土,看到郑洁还微微抽搐后怕的样子,便放下手。
「哎,这一天都什么事啊。」老刘心里叹了一声,郑洁在牛车上也默不作声,「娃儿啊,你哪里人啊,咋就遇上坏人了。」
「我本来从广州去北京,中途信了别人,就成这样了。」想到全程陪自己虚假的「丽娟」,郑洁心里一阵恶心。
「还好,还好人没出大事。你这娃也真是,在火车上就随随便便跟人家下来。」老刘宽慰道,忍不住还是说了两句。
没出大事嘛?郑洁克制自己不去回想刚刚经历的一切,只希望是一场噩梦。但希望终究只是希望,下体的阵痛隐隐约约传来,击碎了她的幻想。
老刘抽着旱烟,心里开始默默地品咂着这件事:
一个女娃儿孤身从广州去北京,半道儿上遇到陌生人就信了别人的话,结果遇到人贩子。老刘不经意又打量了一下郑洁,虽然郑洁没有和他说自己被强暴的事,但老刘多少也能从郑洁衣衫不整的样子里看出点什么。
他又想到自己今天遇着的事,给自己儿子讨个媳妇这么难,豁了老脸还被人羞辱。他眼神瞥了郑洁一眼,心中默默地想着,「这个女娃儿看着也不错,能当自己的儿媳妇多好。」
这念头没有还好,一有便抑制不住。他再回想这事,自己出门是为了儿媳妇,回家路上就有这么个女娃躺在地上呼救,这不是瞌睡了送枕头的天意么。四下荒野,连个飞鸟都看不着,老刘定了定心神,便做了决定。
「女娃,镇上还有点路程,大爷的牛得回家先吃点东西,赶着天黑就把你送到镇上去。」
郑洁对之前发生的事还一阵阵后怕,只听着老刘和她允诺,她也没有多疑,倒是想着去镇上后怎么报案,怎么和家里人说今天发生的事。
两人一路上没有再说什么话,下午的时候老刘架着牛车到了家门口。郑洁是第一次见这种土窑洞,外面搭着一个牛棚,院子里全是务农的工具,此外便真是家徒四壁了。
老刘将牛拉到牛棚,喂上了干草饲料,见郑洁在院子里站着,便让她先进屋里歇一歇喝口水。看到老刘冲她招手,郑洁没有多想,只是进屋后才发现,屋里只有沿墙放着几个石灰箱,便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待她反应过来,屋门已经被锁上,这次,她被真正地囚禁起来。

 

5、
不是没有嚎叫过,不是没有挣扎过。
郑洁的嗓子已经哑到无法出声,手因为锤门,也已经变得青紫。但都无济于事。
她想不通,那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救命稻草,那个看着面善和蔼的大爷,怎么也将自己关了起来。刚刚被关起来的两天,她拼命嚎呼、哀求,但没有人理她,直到她饥渴无力时,老刘才进来,拿了根链子,将她和那几个石灰箱拴在一起。「大爷,求求你放了我吧。」她不断地哀求,老刘依然无动于衷。
有几次老刘来取碗碟,郑洁一把抓起便朝老刘扔过去,却换来一个剧痛的巴掌,几乎把她扇懵了。甚至她也用死威胁过,她将碟子的碎片比在自己的手腕上,可对方无动于衷。郑洁也没敢对自己下手,虽然被囚禁,但是正常三餐都供应着,郑洁知道自己性命没事,她还想着出去,回到家里,回到学校,死,她不想去想。
但这个大爷究竟为什么要囚禁自己?在她不哭也不闹了之后,一个夜里,老刘带着另外一个身型相仿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刘三虎。
「虎子,这就是你惦记了这些天的那个女娃,老子给你讨的媳妇儿。」老刘指了指蜷缩在地上的郑洁。
刘三虎盯着地上的女人,虽然天黑,郑洁也因为多日的折磨憔悴不堪,但刘三虎还是借着月光能看出郑洁的姿色,和村里那些常年耕地劳作的女人们不一样,他看到郑洁被污渍掩盖的水灵,那是他不曾见过的。
「咱们老刘家就指着她来传宗接代了。可不敢让她跑了。」
「晓得嘞,我再憨也不能让到手的媳妇儿跑了。老头子你就放心着吧。」
然后两个人走了出去。由始至终,两人都没有理会这个趴在地上央求他们放自己离开的女人,他们像点阅家里库房的物品一般看着郑洁
就像是某种命中注定,她逃过了人贩子的绑架,却没能逃过沦为这山沟农家媳妇儿的命运。
她的父母、她的校园、她未曾开启的恋爱像这山沟里的晨雾一般,倏忽间消散了,她十九岁的青春,被打下了无期徒刑的烙印。
郑洁开始无尽的咒骂。用尽此生最恶毒的话,没日没夜地疯狂咒骂。
老刘他们也丝毫不理会这个女人的嘶吼,只要她叫唤,他们便给郑洁断食。最久也扛不过两天,奄奄一息的郑洁便无力叫唤。

6、
如果只是被囚禁,然后这样「相安无事」着,也还好。
经历了这一切的郑洁,在长久无望的囚禁中,一时对未知的命运充满担忧,但一时又期望情况不要再坏了。
但事情总不会如她所想。她能明显感觉,门口的身影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有时是开门送饭的时候,刘三虎便守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里仿佛长出一根舌头般在上下舔舐着郑洁;有时候,郑洁能看到外面有人扒着门缝贪婪地瞅着她;甚至更有些时候,郑洁小解的样子正在被外面的人肆无忌惮地看着。
羞耻感被这样肆意的侵犯一点一点消解,直到一天晚上,郑洁刚刚入睡还未深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郑洁猛然惊醒,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
漆黑的夜里,她分辨不出是谁,只能拼命地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手牢牢地锁住郑洁的身体,待她慢慢安静下来时,她的衣服被解开。
面对蛮横而粗暴的兽欲,郑洁回想起那次人贩子的粗暴对待,她的恨意顷刻间涌上来。她猛地用力咬在对方的胳膊上,对方吃痛,「呲」了一声停下,接着一拳打在了郑洁嘴上。
嘴角青肿的那几天,她连馒头都咬不动,只能喝着稀饭。
而后面连续的几天,一到夜里,郑洁便要面对兽欲的发泄,先是被堵上嘴,然后男人的双手死死地摁住让郑洁无法动弹。每个夜里的痛苦,是那么漫长。
她有一次听到院子里,老刘正在和刘三虎说,「这女人啊,就和牲口一样,得训,训好了他们就乖了,到时候再给她把链子解开,再给你俩名正言顺办个婚事。」
往后的日子,老刘家的男人仿佛换了个性子,之前她不管不顾地咒骂也无动于衷,而今但凡她呼号甚至辱骂,便换来一顿暴打。
「养不熟的畜生。」刘三虎拿着赶牛的鞭子抽在郑洁身上,嘴里咒骂着。效果也确实如同训练牲口那般,郑洁听话了不少。
一日三餐能给着吃已经是幸福的事;即便晚上常常被男人胁迫做那事,她只要不反抗忍忍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挨打—一但只要她听话,就不必挨打——就是好事。这些日子里,她遇到最坏的情况,就是有两次脚上的链子被解开,她试图逃出去时,棍子不知分寸的打下来,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
逃跑是埋藏在她心底里,不敢轻易动起的念头。

 

7、
郑洁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两个男人并不懂这些。只是那几天郑洁吃什么吐什么,吐的老刘和刘三虎有些害怕。
好不容易得到的媳妇儿,可不能出事啊。他们找了村里唯一的大夫上门。
大夫无视郑洁被铁链绑着的脚,而老刘家的两个男人就守在旁边,郑洁也不敢求救。大夫起身后,朝着老刘说道,「恭喜你啊,老刘家这是有后了。」
老刘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浑浊的眼神里都闪出了泪光。他费这么些劲儿,不就是图着老刘家不要绝后么?刘三虎在一旁也憨笑着,「我这是要当爹了。」
打那天后,每天郑洁的伙食里多了颗鸡蛋。刘三虎也知道分寸,那些日子没有再强暴郑洁,只要她不哭不闹,老刘家的两个男人巴不得将她碰在手心里。
老刘也觉得是时候了,该给三虎办个婚事,让那些瞧不上自己和儿子的亲戚朋友们看看,他老刘家的媳妇儿。
他把夏天的粮食都卖了,然后找了村里做饭手艺不错的,男的送一盒烟,女的包了一点红包,让他们帮忙操持一下婚事的事务。结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是老刘专门找人选的日子。
婚礼前,刘三虎有想过把郑洁脚上的铁链解开,但被老刘拦了下来,「婚礼是大事,这妮子作妖的话咱爷俩面上不好看。」
于是婚礼当天,郑洁和刘三虎的脚用链子拴在一起,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村里的人对此无动于衷,倒是村里那些许久不见腥荤的男人们,瞧见出了名的刘光棍也讨上了城里的女娃儿做媳妇儿。都纷纷羡慕道,「老刘家这媳妇儿可买得值。」
「可不是么,而且你看他媳妇儿那肚子,都那么大了。真是要啥有啥。」村里的女人们窃窃私语,男人们眼睛瞪得发直。
只是酒席上,只有刘三虎和亲戚朋友敬酒,而郑洁已经又被关进了窑洞里。四个月后,郑洁生下了一个男孩。

8、
刘三虎出去干活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是冲他道喜的。他从来没这么有面子过。婚礼之后,村里那些看不起他的男人,看不上的女人们,都仿佛换了个嘴脸。
「城里的女人果然不一样,就是比这些山沟里的女人水灵。」
「老刘家还是积了些阴德的,不然照他家这情况,肯定是断子绝孙的命。」
也是,这些祖祖辈辈守在山沟里的男人,哪见过像郑洁一样漂亮的女人,那些整日鸡零狗碎的女人们,又哪会想到他刘三虎也能讨到比她们还出色的老婆。刘三虎畅快得很,干活都有力气了。
郑洁在家里也听话很多,为了方便郑洁照顾孩子,他把链子解开了。但每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会把房门锁上,老刘没事也会在家待着,跑是跑不掉的。
不过刘三虎也不是完全满意。婚礼之后,郑洁成为村里男人们嘴里的闲谈,他们既羡慕刘三虎的运气,也时不时聊点污言秽语,他们当着他的面也没有遮拦—
「虎子,别老在家里吃独食啊。」
男人们的快乐,无非就是嘴上讨点便宜。本来刘三虎也没多想,只是有一天傍晚回家后,看到关着郑洁的门口,有两个男人正透过门缝偷看自己的女人。
他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锄头往两个男人身上打去,那些男人嬉皮笑脸地躲开,「我们就是看看而已,发这么大火干嘛,三虎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了,自己享受着这么好的媳妇儿,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别的婆姨。」
两个男人跑着离开,刘三虎放下锄头,解开门锁,却看到郑洁上半身光着身子在喂奶,想到自己老婆被村里那些懒汉们看到。他的火气登时又上来,上前就扇了郑洁一巴掌。
孩子在郑洁怀里开始哇哇地哭,刘三虎看着郑洁挨打后露出的恶毒的眼神,更加烦闷,起身出了门,临锁门前说,「让他别哭了,吵死了。」
9、
恶意、怀疑、不安,这些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霉菌一般开始肆意生长。郑洁被囚禁起来,不过也是老刘一时的歹念。
郑洁如今受着刘三虎的打,不过也是刘三虎一时的怀疑。村里男人们、女人们的窃窃私语,像风沙一样刮过——
「听说有人偷偷和三虎家媳妇睡过。」
「听说那女的被老刘买过来时就怀着孩子了,那娃儿根本不是老刘家的种。」
「哪里是什么城里人,听说是城里卖身的,不干净的很,不然怎么会让老刘家娶了去。」
这些话传到刘三虎耳朵里,如同一根根嗖嗖插来的利箭。刘三虎不想相信,起码知道这女的来的时候没有身孕,但有人偷偷和自己媳妇睡过嘛?
他本来是不信的,可村里那些男人们的垂涎,让他总是刻意地观察出门前和回家后郑洁身上的变化。
发丝乱了,衣服是换过,走路的样子似乎也不太一样……怀疑仿佛蚂蚁轻轻地啮咬着三虎的内心,他需要真相去抚平。
那些天,三虎像往常一样出去,然后提前两三个小时到家,家里如常并不能让他安心。直到一天,他提前到家听到屋里的声音,怀疑成为现实,他如释重负,却又怒火中烧。
三虎从虚掩的门看到一个男人正俯身压着自己的媳妇儿,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暴怒而起,而是在院子里找了一块砖头,再轻声轻脚地挪到门口,在屋里俩人快意的时候他猛然推开门,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刘三虎的砖头已经落在男人的头上。
用尽力气的两下,男人瞬间倒下,血直接从头颅上汩汩地流出来,不一会儿地上已经被血染红。三虎这时才来得及定神望向那个男人,即便鲜血已经模糊,但他依然分辨出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的父亲,老刘。
郑洁下身光着,血映在她的眼睛里,涣散了她的神色,陡然间,她尖叫一声,然后开始厉鬼般发狂地大笑。
「杀人啦,杀人啦。」
紧接着,她光脚踩在老刘的血迹里,像个玩泥巴的孩童一般,将血迹涂在脸上,然后她起身,光着下身飞奔进午后的日光里。伴着她凄厉的笑声,显得分外恐怖。
刘三虎跌坐在老刘的尸体旁边,失魂落魄。床上的婴儿再次哭了起来,他扭头望去。
「儿子?弟弟?」
眼底的凶厉再次燃起。